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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耿叔把清粥退到她面前，“你去。”
“给我吃的啊，”张芜霁即刻拿起汤匙搅着碗里的清粥，却被耿叔拿着竹条狠狠抽打了下手背。
她痛得收回手，嘶嘶抽气。
“送，左使。”耿叔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所以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不过对杨逍却是无比忠心。
张芜霁连连摆头，上次在杨逍面前她还不够丢人现眼吗。而且他那眼神就快把自己看出一个洞来了，她可不敢再去上门找骂。
“去，不去？”耿叔又拿起竹条扬了扬。
她赶紧拿过掌盘，妥协道，“好啦好啦，我去总行了吧。”
“耿叔，我是个大人了，你不能总拿对付小孩子那招来对付我。”张芜霁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打过呢。
耿叔倒咧开嘴笑了，催促她。“去，快去！”
张芜霁冲他吐吐舌头，不情不愿地端着清粥就往杨逍的书房走去。哪知吃了个闭门羹，杨逍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她进去的意思。明明屋里灯火通明，可饶是她通禀了好几声，里边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左使，厨房送来的清粥。”
没声儿。
“左使，这是小姐亲手做的粥饭。”
总算是有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张芜霁高举着掌盘越过头顶乖乖候着，少许抬着的胳膊手便有些酸。她低着头跪在门外，眼皮直打架。可是好半天，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气鼓鼓抬起头，心中忿忿。哼，老娘我还不干了呢。
“左使，那我先下去了。”话音刚落，张芜霁却只是将掌盘放在一边，转身就着台阶坐下，小声地敲打着手臂。
要是被耿叔看见这碗清粥又原封不动地端回去，恐怕又得挨几下竹条子。她回头先瞧了一眼屋内，又将视线落在粥饭上。盘算几许，又环顾一圈四周，并无其他人经过后，才将掌盘摆在双腿上。
清粥泛着微微热气，她凑近轻轻一嗅，还有淡淡清香。都说小姐厨艺高超，果不其然。只简简单单的一碗粥饭都能做得如此色香味俱全，真是大厨。
张芜霁虔诚地端起粥碗，拿着碗勺略略搅动几下，粥香四溢。她也不客气，舀了一口送入嘴中，不由惊叹。
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
杨逍也太暴殄天物了。
张芜霁吃得津津有味，更是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边吃还边数落杨逍。“杨逍也真是太过分了，浪费粮食可耻。”
她一口接一口，话也一句接一句。“好歹这也算是他女儿的一片心意嘛。要是不吃，得多伤女儿的心啊。”
“再说了，这么好吃的粥都不吃，真难伺候。”张芜霁卸下防备，懒懒散散地盘腿坐在台阶之上，捧着粥碗一脸餍足。
杨逍早已背手立在她身后，看她摇头晃脑还敢胆大包天地指责自己，嘴角却微微扬起，眼神有异。
“好吃吗。”杨逍沉着嗓音幽幽反问。
张芜霁眯着眼，用碗勺敲了敲碗壁，笑嘻嘻地应着，“好吃好吃，比我在山谷里吃的都要好吃，软嫩滑爽，回味悠长。你要不也来尝。。。尝。。。”
碗勺轰然掉落在碗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她急吼吼手忙脚乱地连忙又端起掌盘高过头顶，身子一转跪在杨逍面前。
掌盘里的清粥只剩半碗，杨逍瞧她不由瑟瑟发抖，脸色不太好。
“左左左左左使，”张芜霁双腿打颤，心脏砰砰直跳。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吃他的，住他的，却还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完了完了，小命休矣。
杨逍唿地软下语气，“你很怕我。”他看见她端着掌盘的手不住哆嗦，脚步稍稍逼近，她倒不自觉地挪动双膝，企图离自己远一些。杨逍眼神一紧，心中气恼。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张芜霁一向胆小，山谷中寒毒发作时只觉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连连摇头，没有两字却还没有说出口。
杨逍突然拔高音调，质问她。“那你结巴什么。”
她苦哈哈一张脸，唇瓣在微微发抖，“我，我我我，我是，是敬畏左使。”
“那就，看着我说！”杨逍突然俯下身紧盯着她，气魄逼人。
张芜霁将头埋得更低，只感觉到杨逍压迫而来的气势，她紧咬下唇，哪还扛得住。跪伏在地上，栗栗危惧。
“我说了，让你，看着我说！”
掌盘已搁下，张芜霁眼怔怔瞅着清粥，竟腾起委屈。她心一横，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对上杨逍，可他的眼睛竟泛红。
她倔强地抿着唇角，却又被他眼底暗藏的风雪搅得心头微疼。
“杨杨杨杨杨左使？”张芜霁唤着他，这个称呼让她后脑痛疼。杨逍只是直直瞧她，眼神却忽然温柔下来，似乎要望进她心底。
两人皆沉默不言，场面一度古怪。
“您饿么？”
突然张芜霁居然煞风景地反问一句，眼睛怯怯地左右乱转，有些尴尬。
说实话，她其实还饿着。跪了这么久，哪里是一碗清粥就好打发的。
杨逍直起身子，唿地一笑，“我的粥被你吃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所以，张芜霁现今就对着水缸里的活鱼束手无策。杨逍倒神在在地坐在圆凳上，难得不再对她横眉怒目，支着脑袋唇角含笑遥遥看她。就像以前一样。
她心下思索，哪来的以前？
只不过这杨大左使真是会折腾人，大晚上的让人生火给他做鱼。美名其曰说是赔他的清粥，哼，张芜霁白眼一翻，拜托，可还剩半碗呢。
“嗯？”杨逍看她迟迟不动，挑挑眉。
张芜霁忙转头赶紧陪笑，后便卷起袖子搭在缸沿对着里边的鱼儿碎碎念嘟嘟囔囔。
“鱼儿乖，鱼儿听话。今日呢就是你的造化，毕竟不是哪条鱼都能让光明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杨左使垂青享用的。”
杨逍勉强忍住不笑，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的歪理邪说。但他只细细瞧她，心里泰然。
“所以呢，我抓你的时候千万不能乱动噢。”张芜霁虽没见过猪跑吧，但谁还没吃过猪肉呀。
她看厨娘烧鱼的时候也不是很难的。暗暗给自己打气后，她的手便往水缸里伸去。哪知鱼儿灵活，反溅得她满脸是水。
好不容易抓住其中一条鱼尾，提出水面，那条鱼却奋力挣扎。张芜霁吓得哇哇大叫脱手立时弹到一边。
杨逍哭笑不得，掌中聚力震起一根竹筷将将打去。竹筷迅疾直插过鱼尾后，落在地上。而那鱼儿还在不断地垂死蹦跶。
张芜霁后怕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嘴上倒还溜须拍马。“左使真是好武功。”杨逍懒得搭理她。
鱼儿着实坚强，已在砧板之上还是活蹦乱跳的。她微一运气，气沉丹田。眨眨眼睛拿起一边的菜刀，双手紧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朝着还在动弹的鱼狠狠一拍，还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直到确认没有反应之后，她才开始仔细地刮鱼鳞。
杨逍看着她上蹿下跳，七手八脚的模样，反而有些食指大动。也不嫌弃拿过只剩半碗的清粥，填饱肚腹。
他一直遗憾没有亲眼瞧见她为自己做羹汤的样子。那是少有的她不担心生死，也不惧怕自己的时刻。
待清粥见底，杨逍终于看见她乌黑着脸端着一盘焦黑状的鱼形菜肴走过来。他低头无奈地笑了，真好，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杨逍看看她，再看看她送上来的那条鱼，实在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拿清粥垫了垫肚子。
张芜霁有时会对自己的厨艺盲目自信，明明在山谷里可是连白猿都嫌弃的。但她在此时似乎忘记了。
她见杨逍仔细打量那条鱼半天，却没有动筷的意思，便打包票。“左使，您别看这鱼卖相不好，但味道应该是不差的。”她眉眼弯弯，满怀期待。
却不想杨逍对上她的眼睛，竟噔时冷下脸来，拂袖而去。张芜霁愣在原地，二丈摸不着头。
什么嘛，大魔头脾气就这么阴晴不定的么。是他要吃鱼的啊，现在又甩脸子跑了，莫名其妙！
张芜霁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整晚，心情也烦闷起来。脑海里反而只记得杨逍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眼神失落且消沉。搅得她心内猫抓似的难受。
第二天，耿叔拽起还没睡醒的张芜霁，拉着她马不停蹄地去见杨不悔。
“你就是吴忌？”杨不悔居高临下地端详她，又摆摆手让耿叔先下去。“起来吧。”
杨不悔绕着她上下端看了好几遍，才悠悠发问。“听说，你昨天让我爹喝粥了。”
张芜霁心里咯噔一声，心里一阵慌乱。看不出来啊，杨大左使还是个地道的女儿奴嘛。但是！这屁大点事儿都告诉自己女儿，真的好吗。难不成她是来替她爹兴师问罪的？
不就是条鱼没做好吗，张芜霁哭唧唧的，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你还挺有手段的，居然能让我爹乖乖吃饭。”杨不悔佩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还随便指了个座位让她坐下。
张芜霁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应道，“小小小，小姐，冤枉呐。。。”
“夸你的。”杨不悔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我爹他自从来到光明顶，为了处理教中事物，就极少按点吃饭。”
“我劝过爹，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敷衍我吃几口，之后他就总是躲着我了。”
张芜霁正想问这个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便听到杨不悔说话。“我要你帮我看着我爹，好好吃饭。”
平地一声雷，炸得她手足无措。
她何德何能呀，昨天晚上分明就只是个意外而已啊。
“小姐，我，我怎么能劝得动杨左使按时用膳呢。”杨逍又不会听她的。张芜霁揽不了揽不了。
杨不悔斜眼看她，“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会吃你送去的饭菜，但他对你另眼相看，这我倒是知道的。”
“是吧，吴姑娘。”
张芜霁瞪大眼直直看她，有些惊讶。只不过，杨逍什么时候就对她另眼相看了，明明是处处难看自己才对。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杨不悔觉得好笑，“你当我是小昭还是大胖啊，他们认为你是男子，我难道也会以为你是个男人吗。”
“小姐真是聪慧。”张芜霁看着比她小几岁的杨不悔，在她面前故作老成，哑然失笑后也难免有些心中泛酸。
杨不悔搭着扶手，鬼机灵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只听我一人的号令。”她和她爹一样的嘴角微微勾起，肆意张扬。
张芜霁心里蓦地一暖，宠溺应她，“好，谨遵小姐之命。”
所以，当杨逍第三十五次把饭菜扔出来之后，张芜霁还是只能认命地跑回厨房，重新端上新鲜热腾的菜肴又匆匆回去跪倒在他门前。
掌盘高过头顶，股股香味缓缓飘来，她歪着脑袋垂涎欲滴。正在她思索要如何劝杨逍吃饭的时候，却听屋内一阵闷响。
张芜霁耳聪目明赶紧起身推门进屋。只瞧见杨逍俯趴圆桌上，手边还攥着一壶酒。好嘛，饭不吃，却只喝酒。但好歹也整两盘下酒菜吧。
“杨左使？”她上前放下掌盘，伸手推了推他。看他似乎喝醉，便去拿他手里的酒壶，还直叹气道。“酒多伤身体啊。”
谁知，杨逍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紧皱眉头看着她。
张芜霁被捏地生疼，呲牙咧嘴倒惹得他笑。只听他低沉着嗓音说话，“拿酒来。”眼角瞥见一旁的饭菜，又一拂袖，才端来的菜肴仍然被扫落在地。
第三十六次了！
“杨逍！”张芜霁怒火攻心，盛怒之下竟甩开他的桎梏，气势汹汹，没了恭敬。杨逍不怒反笑，还腆着脸去握她的手，“别气别气了，我吃饭可好。”温柔地像是喝醉了。
张芜霁这波怒火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不上不下真叫她憋闷。“杨左使可要说话算话啊。”
他又道，“可我想吃你做的，”杨逍垂下眼，不知在回忆什么。“你说以后，会好好学做饭的。”
杨逍紧紧握着她的手，攥在手心，烫得吓人。他鲜少示弱，眼底的光芒减弱，张芜霁竟没来由地心疼。
但又想到这厮没给过自己好脸色，还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他酒醉便心生一计。“好嘞，小人这就给杨左使做饭去。杨左使到时可要慢慢享用啊。”话音一落，便挣开他的手，一溜小跑着赶去厨房。
什么胡椒，辣椒啊，酱油，米醋啊，张芜霁泄愤般直往汤面里放。
等她笑眯眯地端着这碗加量不加价的汤面来到杨逍房里时，只看见他支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自己。
张芜霁莫名有些心虚，别过头不去看他。
将汤面递给他，“面条应该煮熟了，你吃吧。”
杨逍接下，拿起筷子便开动。张芜霁偷偷观察，却发现他根本是囫囵吞面，全然不顾她加过的那些佐料。
“你疯了，杨逍。”张芜霁心一惊，连忙从他手中夺过汤碗，捧在手里。“有你这样作践自己的么。”
杨逍还是一脸无辜地盯着她，眼神澄澈干净，根本不像平常运筹帷幄，思虑周详的他。却多了几分柔软和情意。
“虽然吧你总是针对我，还不给我好脸色，但你也算是个好人了。如今我在你手下做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得罪左使的地方，也还请您多多海涵。”张芜霁趁着他酒醉，要把往日苦水吐个爽快。
“还有，身体是您自己的，我也找不到立场来劝您什么。但是我只想让您多替小姐考虑考虑。”
“我是个孤儿，父母早殇。自然也懂得不悔小姐失去母亲的痛苦，更明白她不想再为父亲担忧的心情。”
张芜霁越说越来劲。“可您倒好，借酒消愁，”她伸手又将酒壶拿得离杨逍远一点。“可别说什么酒能助兴啊那类的鬼话了。”
“我都听过一遍了。”她简直是脱口而出，还没细忖自己这话的来由，倒看见杨逍倒在圆桌上沉沉睡去。
呵呵了，她嘚吧嘚吧半天算是白说。
张芜霁扶着他慢慢走向床榻，却不堪重负和他一同倒在床上。她的手勉强撑在床板上，可杨逍却牢牢环过她的腰肢，将她压在他身上。
怎么，这是把她当成被子了？张芜霁想起来却拗不过醉酒的男人，只能筋疲力竭地趴在他胸口。
杨逍呼吸平缓，心跳有力。她闻着环绕在身边浓厚的酒味，竟不自然地红了耳朵。
张芜霁还是觉得不妥，微微直起身，偏头倒被杨逍安静的睡颜引去。越看越觉得心里古怪，不由自主地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黑须，自言自语。
“这么看起来，杨大左使还是很英俊潇洒，丰神俊朗的。”
“你说你，平日里要是不对我凶巴巴的，摆臭脸。我对你的印象肯定还要更好呢。”她又觉得生气，便作怪地揪了揪他的黑须，俏皮直笑。
忽地杨逍竟睁开眼睛，勾起嘴角对上她带笑的眉眼，捉住她作祟的素手拉至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张芜霁瞪大双眼，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泛着热气。她推开杨逍，踉跄着跳下床榻，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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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张芜霁：哇，耍流氓啊
杨逍：我喝醉这件事根本就是个笑话【机智如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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