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的教书日常

　　许氏怀疑自家闺女今儿被鬼怪附了身，平白无故的非要缠着她扎耳洞，晚饭时候就一直叨咕。
　　吃完饭，许氏忙着算账，手下算盘打的“啪啪”响，明摆着赶于虞回屋休息了，她还赖着不走，趴在桌边儿瞅着许氏，非要今晚扎。

　　平阳当地风俗，姑娘家的儿时就要扎耳洞。
　　许氏想给于虞扎的时候，没有她腿高的一个小人儿，叫烧过的银针吓得满院子跑，箍着于泰和的大腿往后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活像是被人虐待了。
　　把于泰和给心疼的不行，许氏也不愿强求她，扎耳洞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谁成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丫头今儿居然自己要求扎耳洞。
　　许氏翻过一页账簿，打算盘的手停下了，睨一眼正坐在圆桌边捧着茶盏小口舐，还眼巴巴望着她的于虞，心里有了数，慢悠悠的开口:“那人是谁？”
　　“！”于虞一个激灵儿，猛得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茶盏，欲盖弥彰的提高了嗓音:“没有谁！”
　　此地无银三百两，许氏直接被自家傻闺女逗笑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没有谁？”
　　“反正就是没有谁，”于虞意识到自己被话赶话套了进去，敛着眼小声辩解:“阿娘不给我扎就算了……”

　　昏暗暖光的烛光吻着少女的轮廓，烛光一晃，连带着她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个安稳。
　　不能把张先生说出来……于虞突然意识到着一点，心头酸酸的，莫名的气闷。
　　不能叫别人知道她这份心思，至少现在不能。他刚回乡，本来就有很多非议了，没多久跟自己学生传出点什么……她是不怕被人笑话，可张先生，他那么好的人，不应该的。
　　哪怕是阿娘，也不能说，万一阿娘因为她，对张先生有了不好的看法……

　　“不能说？”许氏一挑眉，起身去线匣子里挑银针。
　　问问而已，自家闺女她心里清楚，虽然平日不是个老实的，但做不出真过线的事儿。
　　与其说是守规矩，不如说，她太在意身边人，所以做事也有顾忌，再放肆也放肆不到哪儿去。
　　是以，许氏倒不担心她喜欢上什么德行有缺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于虞真喜欢上这种人，她才多大，心性未定，未来还有那么多日子，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份喜欢就消磨殆尽了。
　　现在纵着于虞，更能叫她认清楚人，索性有诚瑜镖局的牌子，在平阳，没得让人真欺负了她去。

　　许氏纤长的手指捏住银针，拿索子套住银针根部，放在火烛上翻来覆去的烧炙。
　　见许氏没有追问的意思，于虞紧绷的双肩懈了力，肩头低下来，她复又坐下，小声喃喃，分不清是回答许氏还是在告诫自己:“不能说的……”
　　是个……不能说的人，而且，他好像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哄。

　　银针烧完，针尖泛着冷冷的光，瞧着叫人心寒两分。许氏拿着针坐到樟子松木凳上，把银针往于虞眼前一亮，问道:“不能说……那着耳洞还要扎？”
　　“要扎。”于虞郑重的点头，乖巧的把头侧过去，露出珠白圆润的耳垂。

　　张休复好声好气给她道歉的情景还在眼前，他好像一直在迁就别人，如果有人迁就他一次……那，张先生会不会高兴点儿？笑一笑？
　　不要他平日里最见的温和笑脸，要初遇那天，他在书院里，露出的那种，轻松的、不经意的、仿佛会一触即逝的笑意。
　　她当时悄悄抬眼瞟见了，就难以抗拒的烙进了心底。
　　眉似远山，眸似星子，那一刹那，于虞觉得世上所有不堪都敌不过他温柔专注的眼神，遇上了就只会无所遁形，溃败逃散。

　　她在书院背过《诗经》，脑海里平白窜出句诗文，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

　　楚笙笙和于虞之前打算的挺好，但谁知道，刘瑶第二日压根儿没有去书院。
　　她俩早晨等了挺长时间，差点误了上书院的时辰，也没等到刘瑶人，只当她有心事，忘了喊她们，自个儿先去了书院。
　　到了书院一看，刘瑶的位置空着，书卷整齐的摆在桌边，笔墨纸砚什么的却都被收走了。问了人，连张先生也没收到她不来书院的口信。

　　于虞登时急了，先生讲的书半点儿没听进去，人坐在位置上，心早飘去了刘瑶家。
　　刘瑶家的情况，她们都清楚。
　　最怕的就是，楚笙笙的猜想成了真。

　　这段时间，该多关心她的……于虞整个人跟被放在油锅上煎的鱼似得，被焦急后悔磨得坐不住，皱着眉头来回挪身子，一会儿换一个动作，直接挡住了身后蒋小公子偷看楚笙笙的视线。
　　蒋谢跟着她来回换了几个姿势，外人瞧上去，还以为两人身上落了虫子，翻过来覆过去的动弹个不停。
　　楚笙笙心里也没好受到哪儿去，不过她向来稳重些，这阵儿心里虽焦急面上却不显。

　　书院上午堂课分成了两截，中间有半个时辰歇息时间，不然一整个上午的书连着听下来，人遭不住不说，脑子也转不过来。
　　正卡在中间歇息的时候，书院里来了个稀客，方知书馆的老板——顾钧。

　　顾钧是拿准刚下堂课的时辰来的，张休复前脚说了休息，他后脚提了包庐山云雾来敲门。
　　顾钧的铺子离经纬书院更近一点儿，他懒得跑远路，就直接来了书院。
　　张休复还以为是刘瑶来晚了，开门之后，脸上不可避免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也担心刘瑶万一出点什么事儿……

　　“你怎的来了？”张休复纳闷儿，反身带上院门。
　　顾钧没骨头似得倚在书院墙边，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搭在身前。
　　拿根指头懒懒的挑着茶包外绑着的细绳儿，看出来张休复的意思，眉稍一挑，语气里透着不满:“几个意思啊？我大老远过来给你送好东西，你就这个表情？”
　　“就离着两里地而已。”张休复伸手把纸包接过来，翻看两下，低头轻轻一嗅，抬眼问对面的人:“哪儿来的？”
　　庐山云雾，难得的好茶，茶香浓郁，他立刻就闻了出来。
　　不过顾钧这人，平日不耐摆弄这些东西，大约是别人给的。

　　“我岳父大人送的，”顾钧带了两分炫耀的意思:“羡慕不？”
　　“……”
　　张休复脸上的三分欣喜顷刻间消失了，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木着张脸看他，一时语塞。
　　“啧，没意思你这人。”顾钧斜在身前的腿用点力，撑着身子站直了:“你知道的，我不爱喝这些东西，给我也是浪费，不如转送你……”
　　行了，没别的事儿，我回书馆了。

　　顾钧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被突然打开的院门吓得止住。
　　“怎么……”张休复看着突然冲出来的，大口喘着气儿的学生，跟顾钧一样，没反应过来。
　　晏清咽了咽喉咙，提高了嗓音道:“先生！你快回去看看！江晓焕和于虞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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