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露上白

　　日头偏西，再等着风一吹，人也便跟着没有那么闷热了。用过晚饭后，唐昀亲自开车去六国饭店接吴斐暇，等前台侍卫前去通报之后，便在一楼大厅坐下，顺手翻翻最近的报纸新闻消磨时间。

　　好一会儿过去，唐昀终于等到人下楼，吴斐暇一身明黄长裙，更是趁得肌肤如雪。两人打过招呼后正准备离开，迎面却碰上一位一身黑色的青年，吴斐暇只愣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一手拉上唐昀便迎了上去。

　　“沈少爷，好巧。”吴斐暇拦在人前，率先开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吴小姐。”沈云开木着一张脸回应着吴斐暇，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在这看到她，随后目光飘到唐昀，出口的声音里依然不见丝毫起伏：“想必这位便是唐少爷了，幸会。”

　　唐昀礼貌地冲着沈云开点点头，一双眼睛却充满疑惑：“幸会，请问是？”

　　沈云开刚要开口，吴斐暇却抢先一步：“沈少爷来北平，总归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沈云开勾唇一笑，眼皮半抬：“吴小姐即将新婚，自然是希望能去讨杯酒喝的。”

　　吴斐暇一口气梗着，明明是炎炎夏日但心口却渐渐冰凉，一别多年，沈云开还是跟之前一样，对不喜欢的女孩，不会留给对方丝毫念想。可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句拒绝就在伦敦的大雪天哭花脸的小姑娘了，时过境迁，她不允许自己再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消耗任何一丝本该享受生活的精力。

　　“那是当然，届时必定恭候沈少校大驾。”吴斐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沈云开，说出口的话却显得漫不经心。

　　“原来是东北沈系，失敬失敬。”唐昀后知后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青年。

　　“唐少爷客气，先行一步，改天约。”沈云开言简意赅，说完之后径直离开。

　　唐昀望着沈云开离开的背影心存疑虑，表面风平浪静的北平城恐怕又要再起波澜，还没来得及细想，眼看吴斐暇已经“蹬蹬蹬”地走远了，只得先追了上去。

　　沈云开回到酒店套房，半眯着眼睛仰躺在沙发上养神，一双深邃的剑眉微蹙，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下午跟吴钧跃的谈话。两人早些年有过交集，沈云开刚回国后，沈父有意让儿子尽快接触熟悉军政要员，因此跟着父亲沈麟誉一起去过南京庆贺章总司令的五十大寿。

　　吴钧跃操着一口绵软的苏州话，一句句的吉祥词惹得章总司令心情大为舒畅，沈云开冷眼瞧着，一顿饭的功夫暗自把在座众人猜了个七八分。只是如今看来，吴司令除了溜须拍马这套表面功夫，说话也是绵里藏针，分毫不漏。

　　直到日落西斜，沈云开还是没猜透他主动申请调往北平的用意，如果单单是为了和唐家结亲，可远不如在苏北做个土皇帝来得痛快。

　　察哈达进门时就看到沈云开这幅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

　　沈云开没睁眼，却像是看到人一样，吐出一个字：“说。”

　　“他娘了个腿！”察哈达开口直接骂上了，“明明在上海的时候都谈得八九不离十了，这倒好，前脚咱刚撤，后脚就变卦，见利忘义的浑犊子！”一边说着一边梗着脖子把手里新收到的文件递给沈云开。

　　沈云开这才睁眼，板正了身子，抬眼瞟了一眼察哈达手里的文件，嗤笑一声出口：“猜得到，如今这世道，有枪才是王。”

　　“那就这样算了”察哈达的脖子红了一片，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热得。

　　“不急，”沈云开笑着站起来，安抚似的拍拍察哈达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来北平吗，我在青云阁定了一桌，赶紧的。”

　　察哈达两条浓密的眉毛顿时扭成一团，显然一下子没转过来，不知道自己是要生气还是高兴，眼瞅着沈云开溜达着走出门，还是捉摸不透这到底在唱哪一出，眼看着马上就到手的一千支汉阳造说飞就飞了，他还有心情去吃哪门子的青云阁？

　　北平的吉祥园，自从梅先生登台后，票房那是一路叫好，哪怕梅先生不登台的时候，园子里也能坐个八分满，就冲着这戏园的名声，请的角也自是差不了的。

　　奈何再好的戏，也架不住有人不用心去听。

　　赵青川一进戏园子就看到吴斐暇沉着一张脸，全然不见往日的神采，戏还没听完便不耐烦地起身离开了，唐昀紧跟着也站起来离开。

　　赵青川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他突然很好奇，明明算是门当户对，吴斐暇是怎么短短时间内就迅速拿下姓唐的那小子。

　　直到吴斐暇的身影消失在戏园门口，赵青川才若有所思地回头，忽得发觉在身边坐着的赵青时有些不对劲，往常看戏的时候可没这么安静，一动不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就连特意为她点的云丝糕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

　　想到刚才离开的俩人，赵青川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青时：“怎么了这是，受刺激了？”小姑娘家家的对比自己年纪大一些还略有才华的男生心怀好感，赵青川很容易理解，但他也认为自己这个妹妹，还不至于为这点都没来得及点破就彻底熄灭的好感要死要活的。

　　果然青时一下子像是惊醒一样，迅速回神：“哪有，是戏太好看了。”

　　赵青时用余光看见赵青川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去后，暗暗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字条，那是唐昀趁着过来为他们叫茶点时悄悄递给她的。像是手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她一动也不敢动，直挺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台上，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回到素云院，她借口累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小心地展开手里几乎被汗湿的字条。
　　唐昀一手端正的宋体字，被汗渍浸得晕开了，索性还能认出来：

　　“明晚十点，赵家西北后门，不见不散。”

　　青时看完手指微微发抖，整颗心砰砰砰跳得像要炸了一样。

　　她觉得自己像是要去完成一件非生即死的大事一样，她不敢去想象万一没走成会怎样，更不敢去想万一就这样离开了又会怎样，只是，她好像必须做些什么才能不这么被动，不被别人一句话便安排好了后半辈子的人生，哪怕这个人是她亲生父亲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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