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

作者:猫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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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黑历史


      人,总会有一段不愿意谈起的过往经历。

      比如中二时期那些惊人的幻想、别人或许早已忘却但自身依旧耿耿于怀那些小事、不经意间丢人的行为、那些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羞耻昵称或者梦境。
      这些想要若无其事掩盖在回忆深处,充满了泥泞与痛苦的回忆,回想起开头就像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穿梭时空回去阻止当时自己的历史——统称为黑历史。

      当然这其中也会有过度解读自我导致的故增添羞耻感的羞耻心理,但总而言之,黑历史是绝对能让人恨不能丢进马桶一次性冲个干净的奇妙名词。这种历史态度过沉重,而且总在无意间突然出现,以一种单调且突出的片段来提醒你曾经惨痛的行为,并如梦魇般折磨着你脆弱的内心。

      现在时间:月考后下午的空闲时间。
      地点:A中某人工小森林的凉亭内。
      人数:两人。

      宁枝正打算回教学楼,却在为了走近路横穿过寂静小森林时撞见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廉慕斯。彼时她正挂在凉亭的栏杆上眺望树干上枯黄的树叶,双眼放空且无神。
      “慕斯?”小心翼翼靠近,在她眼前挥挥手,“怎么啦?”
      那双无神的死鱼眼对移动的物品产生反应,于是当事人神色疲惫地瞥了眼过来。

      神态宁静极了:“没事。”
      “我只是在思考在哪里可以找到哆啦X梦,向它借到时光机回去宰了过去自己的手。”

      宁枝一惊,谨慎道:“这两个现实是不存在的哦。”
      “引力场很强的黑洞也行,直接把地球吸走……这个好,地球毁灭吧。”
      “地球很无辜,所以说怎么回事?好好地要毁灭地球?”
      “……”神情恹恹,“那退一步人类毁灭好了。”
      “那也没办法做到,到底怎么啦?”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很想吐槽的发言。
      为了让心情保持愉快,宁枝最近在看一些能让心情愉快的动漫和小说,比如银X、齐木X雄的灾难和一些让人愉快的小说等等,个性相较之前恢复了许多。她看了看没有精神的廉慕斯,担心她的状态,就算想着她应该不想受到打扰,还是登上了凉亭,在旁边坐了下来。

      微风吹拂过耳颊,眼里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小树林从中的青草舒展腰肢,混合着泥土干净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嘘——”
      宁枝试图重振眼前人的精神,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廉慕斯懒洋洋看了眼,食指压在唇畔上,示意噤声。

      好吧。

      尽管对廉慕斯不了解,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但陪在一旁坐会儿还是能行的。
      月考过后多出来的半天可以无所事事。远远传来大操场上男生们踢足球的热闹声,夹杂着热情的助威,短暂的青春总是赋予了活力和快乐,然而她们却像是提前退休的老年干部,在嘈杂的人声和安静的树林中静静回忆过往点滴。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森林发呆了半天,期间有六班的人路过,告诉宁枝班导在找她——怀着对廉慕斯和世界的担心,宁枝离开了凉亭。

      ——不管怎么说,希望地球和全人类在廉慕斯脑子里能坚强到最后。

      小树林彻底安静下来,又独自一人的廉慕斯呆滞盯着树干上某一点,回想起周末的一幕,深深的羞耻和羞惭像潮水般阵阵涌上心头。只要加上一层羞耻滤镜,那么在挑战理性和理智上,她已经彻底占据了下风。

      循环在廉慕斯脑子里的片段:她流着哈喇子,极其猥琐且色眯眯抓住戎予安的手,不顾他人意愿放在自己脏兮兮的脑袋上,试图蒙混过关。虽然戎予安没有责怪她而且温柔地安抚了她的浮躁,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就是个彻头彻尾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流氓。

      戎予安越是体贴善良,越将她衬托得鄙陋不堪。

      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呢。她在命运的岔路口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回想起周末的那一幕幕场景,廉慕斯深深埋下了脑袋。

      异常兴奋感。
      没能控制住情绪的异常,以至于行动快过了理智,给他人带来了麻烦和阴影。万一这位帅气的校草级人物回家后做了恶心的噩梦,在噩梦中被一只只油腻的手放在不知名的头上,那又是怎样的失策和失责。

      廉慕斯仰着脑袋,感到愧疚。
      至少短时间内她希望不要跟戎予安碰面,实在是太太太——太糟糕了。

      等下,刚才跟宁枝的对话好像也很羞耻……什么毁灭世界毁灭地球毁灭人类啊,就算真这么想,说出来也会吓到普通人吧。

      廉慕斯捂住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丧气的叹息。
      ——死了算了。

      姜承悦心情不好,躲开了人来较偏僻的树林里抽烟。以前他和几个朋友都抽,现在很少碰烟了,但在心情烦躁时还是忍不住。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在隐隐的火光中微昂起头,似乎在观赏清白的烟雾,俊目中有着一丝暗沉。

      他不明白戎予安什么时候看上了慕斯。
      戎予安的层次比他好点,段数也高,更擅长伪装,关键是更狠。曾经让他也禁不住升起强烈的不平衡感。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能装又会掩饰的人,有就算了,现在又要来抢他的人。
      想到这,他嘲弄地笑出声,又吸了一口。没有了平日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烟。

      一个人染上了烟瘾就很难戒掉,喜爱也是这样,喜欢上一个人就很难脱身。
      他喜欢廉慕斯。
      但现在戎予安也喜欢她。

      戎予安的性子圈子里都了解,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争是争不过的,戎予安的心肠比墨水黑,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偏执。

      想起戎予安被他找上时。
      “你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掐灭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下,“第一次听到,很有意思。”

      他说话时漫不经心,仿佛真的无动于衷。如果不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危险,倒装得跟真的一样。这就是戎予安和他不同的地方,在意和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轻描淡写后,不知什么时候会把掉以轻心的人踩在脚下。
      这次他却掩饰得不够好。

      烟蒂落在地上,碾熄,姜承悦抬头,敏锐看见了凉亭中的人。

      呆呆的,愁愁的,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每次都喜欢一个人跑到偏僻的角落里待着,这种行为乖巧可爱,以前就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知道她这个习惯。
      他等的足够久,久到那个白痴主动放开了手——看着后果不是没有悔意,但更多的是欣喜。他以为终于等到了机会。

      凉亭中的人隐约有看过来的迹象,姜承悦驻足观望了半晌,转身离开。
      现在还不是时候。

      廉慕斯躲人的技术炉火纯青,只要发挥出来,还没有人能够轻易找到她——叫同学?她下课不在。熟悉的地方也不见人影,甚至连最喜欢的甜牛奶都可以忍住,总之——不能和戎予安碰面。
      谁想和黑历史的另一名主角进行历史性的会晤呢。

      这期间也有几次风险,差点与辜负的受害人会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戎予安偶尔会出现在回教室的必经之地,那颀长挺拔的体型明明应该显眼无比,却似乎总会恰好被挡在某些遮挡物后,难以察觉。

      不管廉慕斯如何抗拒,她和戎予安不得不见面的日子还是越来越近。
      因为运动会要来了。

      A中的秋季运动会总是举办得格外隆重。学生们一个个信心十足、面带微笑走过了入场式,然后是校长冗长的演讲以及每个年级的应援团满腔热情的呐喊助威——A中施行年级对抗制:初一初二对抗,高一高二对抗,优胜的一方在学期末的评优上会集体加分。

      至于初三和高三,他们忙于学业,不参与这类强身健体的活动。
      婉姐她们苦学业久矣,对学业外的事情分身乏术,廉慕斯少了许多避开戎予安的手段。最可悲的是一抬头,就见到朝拒暮绝的人就在列队不远处。

      “慕斯,这个彩纸这样剪,然后这样一折就好啦。”示范着剪出了锁链状的纸链,女孩笑容灿烂阳光。

      不,她不是很懂。
      低头看了眼手中破破烂烂,轻轻一扯似乎就会碎掉的迷之纸条,廉慕斯瘫痪了表情。

      班级里有人在应援团做后勤,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应援团现在完全忙不过来。班级里其他人都在参加比赛,无所事事的廉慕斯就过来帮他们剪纸。
      不过她现在更怀疑自己得了手残症。

      在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做出了勉勉强强的样子,同班女生开心抱住了她。
      “太好了!”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又磨又蹭,“交给你啦慕斯!”

      “唔……”这胸太大了有点喘不上气。
      等人一走,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表情更加瘫痪麻木——算了,大丈夫不拘小节。

      干杂活的地方位于讲台后面的清净角落,后勤部门还是很安静祥和的,偶尔聊两句天,无伤大雅。廉慕斯没一会儿就做了老长的缎带。还没安心下来,门被人一把推开。
      带水过来的女生两眼放光,抱着一堆水气喘吁吁:“篮球赛开始了!走走走!”对纹丝不动的人,“哎,慕斯回来再剪啦,一起去看篮球!”

      这句话点燃了安静的后勤部,一群女生轰轰烈烈赶往A座体育馆。

      篮球只是一个球罢了,重点是打篮球的人。
      男生们打篮球时拼搏的英姿似乎会将他们的魅力放到无限大,如果身手敏捷、球技娴熟更能赢得女生们阵阵欢呼。那些英气勃勃、激情焕发的少年们好像个个跳跃着闪耀,无论是眼神和姿态,都牢牢抓取着旁人的注意力。

      左右两旁簇拥着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廉慕斯一时看入了神。
      她看见戎予安。

      英姿飒爽的高挺少年轻松起跳,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正入篮筐。他运球、控球、扣球,他的姿势标致,凝神专注时,有种摄人的魅力,格外高大帅气。

      她看见大家在欢呼,在疯狂喊着他和其他人的名字,体育馆呼声震天。她看见有好看的女生们给篮球队员送水,戎予安面前的比其他人更加漂亮,神情羞涩。她看见光聚集在场内,非常耀眼动人,这也许就是真正的青春。

      看着、看着,她缓缓闭上眼。

      正欢呼的一个女生咦了一声,四处打量:“慕斯呢?”
      “上厕所去了吧,啊,三分球、进了进了!”

      高二没有意外地赢下了高一。
      男子更衣室内,篮球社的高一学弟嚷嚷着不公——打球最好的学长和主力都在高二,这球赛完全没有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来,反而成了学长们跟前惨烈的垫脚石。
      “不要心急,”高二的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诱导:“当初学长也是这样过来的。等你们混到高二不就可以踩下一届高一了吗?”
      好像有道理。

      正巧戎予安冲了澡出来换衣服,那流畅矫健的肌理线条和恰到好处的腹肌实在是令人自惭形秽。再想想刚才的欢呼声中大半都冲向这位,男人也会有少许妒忌,等人关上更衣柜出去了,他转头问学长:“戎哥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

      学长视线怜悯,不赞同地摇头:“年轻人,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跟怪物作比较。这世上哪有公平,比如有些人天生就是个有钱还会打篮球的帅哥。”
      “……”你刚才忽悠的那些呢。
      路过的另一个学长轻飘飘道:“别听他瞎吹,我们这一届高一高二就没输过。有戎哥他们在,输不了。输了就是菜,真的。”

      戎予安有目的地找人,比赛时他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想着廉慕斯来看自己打篮球,他就忍不住想找到本人。
      想知道她会有怎样的想法,想和她说话,想看她的反应。
      想见她。

      篮球赛过后最大的比赛是障碍赛。障碍架、充气水池还有爬行项目都是小意思,看着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学生们在跑了不过八百米后就灰头土脸,老师们在终点幸灾乐祸。
      “让我来,我绝对跑得更快。”
      “那障碍跳过去就行了嘛,为什么要爬过去呢。”
      “张X昕,快快快,跑慢了多做试卷。”

      这些过于没良心的起哄导致了原本和洽的师生关系陷入决裂,于是临时的一场师生对抗接力赛拉开了帷幕。不过老师本身有老师的运动会项目,这场比试是属于违加范畴。
      应援团的学生们嘻嘻哈哈给老师们换了身学生服,一群年龄三四十的“学生”昂首挺胸站在起跑线前,引来了阵阵热潮。

      廉慕斯看着熟悉的老师们站在赛道上,姚班没有参与事端却也被迫参加比赛,正黑着脸数落自己满面笑容的老公——一班班主任老赵,不禁忍俊不禁。
      “在笑什么?”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回头一望,身后站着戎予安。

      篮球赛很受欢迎,她能感到周围落在戎予安和她身上的默默视线。戎予安神色如常地跨过座位,坐到身边,注意力随着椅子受重时的微微响动而转移。

      以前她就觉得,男生的体温太热了。
      “你不去准备比赛吗?”接力赛之类的,看起来就适合运动型男生。
      戎予安拧了一瓶水,随手递给她:“就一场篮球赛,没了。”

      正好赛道上的比赛开始了,参加比赛的老师和学生瞬间冲了出去。没一会儿,那些文理科的老师们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丝毫没有之前的惬意和愉快。有年轻点的老师不经常锻炼,腿又软,累得差不多要哭出来。
      好在体育老师们很给力,一声不吭大步发力,爆发力十足,比那些体育部的学生还要快上许多。

      最有意思的是,有老师瘫坐在地上实在跑不动了,结果有学生背起她就往前冲,顿时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们开始起哄加油。

      正看到中途,调成静音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以为是婉姐她们在哭诉命运不公,结果抽出来一看,是她最近最喜欢的游戏男性角色的头像,昵称就是“11111”,发了一张可怜兮兮的猫咪忧伤的表情“不寂寞不忧伤”。
      正纳闷这人是谁……

      右胳膊忽然被触碰了一下,戎予安晃着手机,眼底露出一抹看透的无奈。

      她是有加过戎予安的微信,但普通时候他们都是直接发送信息联络,导致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来。廉慕斯心生歉意,回了个“摸摸头”的猫咪。对面秒回了一张新的。
      于是,两人在热闹的运动会里斗起了表情包。

      戎予安表情包充足,大多是猫和现下流行的那些,看起来很可爱;廉慕斯只有少数几张猫的表情,着实丰富了她的相册夹。

      戎予安见她在收藏,干脆低下头凑过来,把一堆表情包通过共享传送给了她。他一张张让她挑选,遇到不好看的直接略过,还偶尔纳闷一句:“什么时候收的。”有几张甚至带了点黄色,他眼疾手快、面不改色地直接滑动屏幕略过。
      廉慕斯笑得很开心。

      师生障碍赛以校长获胜为止结束。这位胡子总是搭理得格外仔细的中年人优雅在赛道上奔跑,那些在前方的老师们就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险恶交易,大家看,大人们阴险的内幕已经展现在眼前了!”
      “老赵你行不行啊,做人不能太虚浮。你看看姚班,你老婆都比你踏实,人家都在跑着呢!”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不要为五斗米折腰啊!老吴!”

      那一个个老师支着腿,指着观众席起哄的学生们笑:“有本事以后你们也去抢老板的面子。”

      校长依旧优雅慢跑。

      到后来跑在最前面的学生们也不跑了,停下来给西装粘了灰还在维持仪态的校长加油,面上都带着开怀的笑。
      廉慕斯太喜欢这样的笑颜。
      以前觉得刺眼,但现在远远看着觉得开心。

      最后给优胜奖的校长颁发了奖品,唯一的要求是获胜者需要接受他人的合影。学生们络绎不绝上去和捧着笔记本和钢笔校长留下纪念意义的照片,在校长一遍遍嘱咐下敷衍地开启相机的美颜。

      廉慕斯笑。
      然而视线扫过看台某一处时,唇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视线凝固了一瞬,仿佛在确认般微微眯起,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这都被戎予安看在眼里。
      他朝她所注视的方向眺望,那里有许多身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异常。

      廉慕斯脸上的笑容和刚才分毫未差,泰然自若。
      戎予安若有所思。

      运动会总共举办三天,刘姨特意准备了热量高的晚餐,想给她补补身子,得到了热情的反馈。念叨了几句饮食和作息后,这位一直照顾廉慕斯的家政妇检查门锁后离去。

      玄关传来了门锁的轻响,面上的微笑刹那间消失。
      廉慕斯脱力倒在了沙发上,手搁在眼上,挡住了刺眼的灯光。

      客厅里的座钟在清寂中有规律地走动,每一下都清楚敲在心底。饭桌上是还散着热气的饭菜,一切都沉静得恰到好处。包括情绪。

      她来了。
      回A中做什么?

      密密麻麻、黑压压的问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早已遗忘的作呕感挤压着胸口,但胃里根本没有食物。吞咽唾沫时,喉咙蠕动使空乏的胃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
      空灵的视线隐藏在掌心后,廉慕斯一遍遍回想着下午见到的那个人。

      这世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不是柔弱到令人心生怜意的娇弱、不是精致到虚幻的梦魇也不是没有灵魂的艳丽。有一种人,他们生来就擅长吸引他人的目光,甚至无法对他们心生妒忌。就连女生都忍不住喜爱的长相与气质。
      这些人可以是戎予安、可以是计婉兮、可以是廉嘉慕——

      也可以是崔静晗。

      廉慕斯就这么睡了过去,缩成一团后半夜被轻微的寒意冷醒,看了眼室内温度,恍惚着调高了些,重新缩回了沙发。
      见她醒来,一道小身影窜上沙发,用脑袋一个劲拱她的下巴——是被刘姨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糖糖。叫也不叫,在视线扫过去后,端端正正像狗一样坐着。

      这是要吃的。
      今天已经可以好好进食了,大概是洗牙后被饿了坏了,变得有些贪吃。

      廉慕斯垂下眼帘,挠着打呼噜的猫咪。
      起身去找罐头,餐厅的灯还亮着,饭菜已经凉了。廉慕斯尝了一块,借着有些冷硬的白米饭一起,慢慢咀嚼。

      饭后,碗筷堆积在洗碗槽内,廉慕斯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普普通通的习题册。静坐半晌后,才动笔写下了语句。

      微弱的灯光很快熄灭,她缩成一团,在黑暗中安然入眠。

      第二天运动会如常召开,被迫参加比赛的学生苦不堪言。不仅没有祈祷中的大雨连绵,甚至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清新的空气非常适合运动和挥洒汗水。

      体育老师鼓励着精神颓废文学系学生们的士气:“体育,是精神文明的丰碑!运动,燃烧青春和生命!”
      “燃烧尽了就会死……”
      眉宇间阴沉的学生接嘴。今日的情绪不高——谁给他报名了跳高,等会儿他是要摔倒在跳杆上还是一脑袋撞上去?想着体育课跳高的下场,他心底悲愤。

      为什么运动会不能让那群体育生来回报名,整人数限制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是歧视,是对体育彻头彻尾的蔑视。他们更适合抱着零食坐在看台上观赏体育生们向着夕阳奔跑,看他们维持那恐怖的新陈代谢,散发青春活力。

      他们应该在跑道外,而不是跑道内。

      但显然教师们并不是这样思考,他们更倾向于全民锻炼,一起燃烧活力和能量。

      相较于第一天,第二天大家的情绪都收敛许多。
      毕竟看别人热血比赛是一回事,轮到自己上去跑八百米的时候,除了生命的紧迫感外恐怕就只剩下“老天保佑最后一名不是我跑的时候不摔倒”之类淳朴的想法了。

      至于作为奖品的那一箱箱笔记本,就留给大佬们竞争吧。

      发号声与应援声交相呼应,台上台下都是学生,热闹极了。

      手游里的游戏角色正温和微笑着见礼,俊朗的眼隔着屏幕含情脉脉。复习考试差点遗漏了最新的卡池,趁这个机会满破本命二号。
      廉慕斯不需要参加任何比试,一上午都溜到凉亭附近打盹。秋色宜人的天气里依靠着栏杆,没有考试也不用担心成绩,运动会的背景音和喧嚣若近若离,这种感觉格外神清气爽。

      “戎安,”悦耳的女音,带着不逾矩却亲和的笑意,“在想什么,竟然发呆了?”
      稍微思绪飘远的少年回神,扯了扯嘴角:“没事。你刚才说到你想养猫?”
      “虽然家里有一条小狗了,但是想买条猫咪来陪它玩。”清丽的笑颜,“听说你也养猫,有没有什么建议?”语气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没有,随便养就行。死不了。”

      戎予安和身边的女生不熟,熟的是他表哥封淮。他们学校办运动会,她打着回母校看望的说法过来,他也就耐点心思接待。
      一路上,他都在想廉慕斯的事。

      他初中的时候比现在更傲,从来不关心学校里的事情。
      有钱人有着有钱人式的烦恼,比如遗产争夺、产业收购甚至资金链断裂。暗地里混杂的欺凌多到数不尽数,全是没有营养的无聊破事。

      初中、三班。
      光是这些信息,其实心里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再联想到廉慕斯的反应,戎予安不能想象她曾经遭受过什么。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三班像是传染瘟疫一般发生那样的欺凌。

      突然,走在旁边的女生身体一顿,向着某个方向转向,有意领着他朝前走去。
      戎予安抬头。

      廉慕斯正带着耳机十连双欧,忽然觉得头顶的阴影似乎更重了些,还未反应过来,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双价格不菲的球鞋。
      戎予安看廉慕斯抬头,那双浅棕色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面上却是波澜不起,还升起了和往常一样客气的笑意。

      “好久不见。慕斯。”他身旁的女生笑盈盈道,“是我啊,以前初中我们同班。崔静晗……还记得吗?”
      “是你。很久不见。”

      廉慕斯记得。
      或者说想忘也忘不了。

      初中的回忆泯灭在了药物的副作用下,但唯独两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忘不掉,像是有人用锉刀深深刻进了骨髓深处,要叫她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

      班级中总有一部分人属于精英集团。
      当你进入学校,你就不仅仅是父母的宝贝或者一名学生,你需要学会在团体中察言观色,至少知晓自身的位置。

      最开始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轻易着了道。
      她只是伸出了手,而她握了上去。

      红花总需要绿叶陪伴,但崔静晗需要的不止是绿叶,更需要一个讨厌的对象。比如说廉慕斯。
      一开始还会想想崔静晗讨厌自己的原因,后来原因太多了,也就不想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好人缘的崔静晗是个可怜的好人,她则不知不觉成了一个恶心的坏人。最初还会挣扎、会反抗,到后来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人格。
      被义愤填膺群起攻之也是理所当然的下场。人们总是会为了他人保持激愤,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正义必然需要捍卫。
      既然恶心的人死皮赖脸不愿意休学,那就让她尝尝颜色。

      廉慕斯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她其实是想休学的,但中途被另一招棋子拖累了脚步,以至于失去了休学的最佳时机。

      戎予安伸手捻掉了廉慕斯头上的落叶。
      崔静晗轻笑了声,神色无奈:“还是跟以前一样马虎。”
      “谢谢。”
      廉慕斯问:“你们怎么逛到这里来的?”
      “在和戎安逛母校,”崔静晗俏皮地眨眨眼,微笑:“慕斯,封淮上次还提到你了呢,什么时候大家一起聚一聚?”
      “改天吧,”廉慕斯说,“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大概感冒了。”

      一只手搁在额头,戎予安问:“开药了吗?”
      “不用吧,过两天就好了。你们继续逛。”
      “这怎么能行,”崔静晗皱眉,关切道:“去医务室吧,我们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还想玩会儿游戏。”

      下一刻她就被横空抱起,戎予安对想跟上的崔静晗点头:“我带她去医务室,你一个人逛学校吧。”
      不仅廉慕斯,连崔静晗都惊讶了。
      “我跟着去啊。”
      戎予安:“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说罢,抱着廉慕斯离开。把崔静晗留在原地。

      “戎安,放我下去。”
      “不要。”
      “很羞耻,放我下去。”再走几步她明天无颜面对学校的视线。
      “……”
      “烦死了。”
      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无意识把脸往外侧转。恶狠狠擦掉泪渍,这还是廉慕斯第一次在戎予安面前生气。他突然觉得有点高兴。

      这之前为那些隐约感到的、伪装的所升腾的一点怒火,没来由消失了。

      “不喜欢崔静晗?”
      “跟你没关系。”
      “我不喜欢她,她黏着我要我带她,烦。”有点委屈。
      “……”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戎予安垂下头,像哄孩子一样哄道:“我站在你这边。”

      “……”烦死了。

      越靠近健康中心,人就越密集。戎予安的个子和脸就是一个活招牌,众目睽睽中公主抱着女生往健康中心走,其他人情不自禁都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谁在跟校草演偶像剧?

      廉慕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脸埋进了戎予安火热的胸膛,死也不把脸露出来。这回男生的低笑更明显了,还能感受到轻轻的颤动。
      气到脸变形。

      医生还以为廉慕斯扭了脚,结果只是小感冒,不由诧异地看了戎予安一眼,笑着说:“小男朋友还挺着急的,没事,开点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最近天亮,少吹空调。”

      戎予安微笑:“那我等会儿替她请假。”
      “……”

      占便宜就占吧,反正她这色相也吃不了多少亏。
      廉慕斯淡定心想。

      不过健康中心的医生,请不要暗示早恋谢谢。早恋可不是好事,容易出现问题。

      戎予安真的替廉慕斯告了假,着实把姚班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赶到健康中心。
      一班的戎予安那可是三番五次会被叫到办公室被老赵教训的花花公子,如果慕斯这孩子一时迷了心被糊弄住了——这可不行!

      结果廉慕斯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医疗床上,没有陷入恋爱的迹象和神色,反而诧异:“老师怎么过来了?”
      “我听一班的戎予安说,”边提着炸药桶的名字,姚琼华边观察学生的神色,心中祈祷佛祖保佑,“你感冒了,就过来看看。怎么样,好点了吗?”
      “啊……戎予安啊。”廉慕斯不慌不忙点头:“这人还挺热心。”
      看样子不像是有苗头。

      姚琼华舒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被褥:“不舒服的话,今天先回去吧,明天晚上记得来参加联欢晚会就好。回去记得吃药,多喝热水。”
      廉慕斯乖乖应承下来。

      “你也请假了?”
      “没事做,把你送回去。”坐对面的男生取出一条薄毯,把她笼在里面,“少喂糖糖吃东西,你还没学会给它刷牙,过两天我教你。”

      好一会,车内只有空调轻微的响声。

      “戎予安。”
      “在。”
      “……”廉慕斯吃了药,困乏感很快占领了大脑,“你认识崔静晗的话,那你认识封淮吗?”
      “认识,怎么了。”
      毯子上有干净的气味,往里缩了缩。

      “没事,”太困了,声音轻不可闻,“那是我前男友。”
      断片睡着。
      “……”

      廉慕斯很久没有梦见封淮。
      她记得他的名字,清晰记得一切相处片段,但很难记起那个人的样貌。只有模糊的轮廓。

      但在梦里,她却能轻易想起他的脸。
      肤色白皙五官俊逸,神色慵懒,站在远处笑吟吟看着她。A中初中的校服很贴身,将他衬托得修长挺拔。但那不是她的少年,而是崔静晗的。

      “老实说,我一直很讨厌你。”

      老实说,我很讨厌你。
      我很讨厌你。

      廉慕斯知道这无法改变,但还是会不知好歹地察觉到自我的拙劣。

      睡着的人不安地挪动身姿,一只大手轻轻拍着背脊,像在安慰,耐心又沉着。等到动静重新沉定了,戎予安沉沉盯着怀里的人,手指将脸颊上的发丝刮蹭到一旁。

      然后,
      略微惩戒地,捏了捏那张安然睡着的脸。

      上次在书屋拿到的纸条还记忆犹新。
      戎予安搂着睡着的女生,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垂下眼帘。

      眼睁睁看着男生将慕斯从车上抱下,刘姨忐忑地看着他堂而皇之进入了卧室。

      廉慕斯的卧室不算干净整洁,因为她不喜欢别人动桌上的东西。桌面上除了堆积的电脑和书籍,还凌乱摆放着几瓶漂亮的糖果。淡蓝色的墙面,书桌旁的地上摆着两三幅颇有艺术感的画作,规规矩矩贴上了标注“二哥”“大姐”“二哥”。

      床上堆满了毛茸茸的玩具和抱枕,地上是柔软的地毯,很有廉慕斯的风格。
      退出去的时候,糖糖偷偷溜了进来,绕着他打了个招呼,就想跳上床扑腾到蜷缩着沉睡的主人身上。

      戎予安揪住糖糖的后颈肉,悄无声息地带猫走了出去。
      糖糖:……

      廉慕斯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厚厚的被子压在身上,背后有许多冷汗。刘姨还没有离开,见她醒了,急匆匆去厨房端来米粥。一口一口喂她吃,好像照顾的不是一个只是感冒的普通人,而是重伤不治的患者。
      没有多少胃口。

      喉咙烧灼似得疼痛,感冒症状在睡一觉后变得相当明显。刘姨守着她洗完澡、换完衣服吃完药后,本来要赶班车,在廉慕斯的劝说下才坐着司机开的车离开。她还得回去照顾家里的孩子。

      没多久,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秦女士雷厉风行,能迅速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麻烦事,却无法立刻只好女儿的感冒。千叮万嘱的途中,又有其他通话想横插进来,精明的女人当机立断:“不接。”
      “妈妈,爸爸打来的……”
      “那也不接,我们家遵循的是先来后到。”

      行吧。
      没多久,秦女士另一部随身电话就响起了铃音。该说不愧是夫妇,闭着眼睛瞎猜都能猜到谁是罪魁祸首。廉先生来势汹汹,在老婆接到电话的第一瞬间,声音立刻从高昂变回低沉。
      “若华,能不能让女儿接电话。”
      “你等下,等我跟慕斯说完。”
      “好。”

      就连廉慕斯有时候都觉得,廉先生在秦女士面前太怂。怂得让人发笑。
      秦女士重点关照了她的作息问题,并柔声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等廉先生好不容易接到电话,该嘱咐的已经嘱咐完毕,这位年近五十依然儒雅稳重的成年人士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好好睡觉,多喝热水”。

      廉慕斯又接到了大哥的电话,未来的大嫂不停地安慰,那担忧的神色实在是令人心生笑意。大哥依然冷峻着脸,关怀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关怀方式:花钱、刷卡、放松。
      相比较之下二哥和大姐就变化了许多,在进入社会后,成熟稳重起来——直到廉嘉慕怪叫着要回国之前,廉慕斯以为如此。
      面无表情:“大姐,你阻止一下二哥。”让他长长脑子。
      “放弃吧,”廉嘉慕叹气,颇有点得意,“你大姐都下机票了,比我还快。”
      “……”你是小孩子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二姐在赶项目,给她发了老长的短信。姥姥和姥爷在国外度假,暂时还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爷爷在视频里说他寄了一大箱的蔬菜,都是亲手种的(这季节哪儿种的),让她少吃肉。
      ……这她做不到。

      但心情愉快,阴霾暂时尽散。
      就算在泥泞里,也确实被爱着,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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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一万一,安详躺了
    糖糖:收养我的时候都爱我,现在不爱我了是吧!


    辉夜最后一集的梗实在是百玩不厌,赤坂明真是天才


    以为是甜甜,其实是我亲妈哒!
    慕斯她很少会成功,所以卑微感已经是习惯了
    疯狂自虐哈哈哈【别打,要打别打脸】
    只要一开始放弃就不会受到伤害
    别像戎予安初期这样,被轻而易举骗过去。
    希望小可爱们能明白,每当作者放糖的时候,下一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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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勇者成为了魔王[西幻]
    轻松快乐的正统西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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