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朝与暮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透亮，到底是白家的三郎，白珩见赵明幽满身是血，初时确实慌了手脚，不过很快他便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替她止血之后，背着她，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片林子。

　　下了山之后，白珩在附近找了一家医馆，将昏迷的赵明幽抱了进去。

　　医馆里的人见了赵明幽的伤势，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去将坐镇的老大夫请了出来。老大夫已经上了年纪，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他见了赵明幽，眉头下意识的便皱了起来，替她把完脉之后，不由得沉下脸色问白珩：“她是你夫人？”

　　白珩不明所以，点点头。

　　“她既然有了你的孩子，怎的还放任她伤得这样重？你究竟有没有好好保护你的妻子？”

　　白珩面色一震：“你说她有了我的孩子？”

　　林朝雪与秦慕华也俱是一惊，嘉宜公主不该这么快就怀上白家的骨肉的。难怪她来救他时，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小腹处，两人此时才意识到那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混账东西！她是你的夫人，她有了你的骨肉你都不知道，老朽真是不明白，这姑娘当初怎么瞧上了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老大夫义愤填膺，气得口不择言，忽然话锋一转，满脸怀疑之色，“你当真是她的夫君？”

　　白珩被他骂的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床上的赵明幽，脸色复杂。片刻后，他朝着老大夫抱拳道：“请大夫务必救我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日白珩必当重金酬谢。”

　　“拿我的医箱来。”老大夫沉声吩咐身边的童子。

　　***

　　林朝雪和秦慕华站在屋外，东方泛着一抹鱼肚白，天色，彻底亮了。

　　园子的花瓣上残留着露水，在天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色彩。晨风送来微凉的气息，姹紫嫣红之间，有几只蜂蝶在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老大夫和两名童子从内室之中走了出来，并顺手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屋内两人。

　　林朝雪走到窗台下，窗户半开半掩，从她的那个角度恰巧能看清屋内所有的格局。

　　赵明幽依旧处于昏睡之中，白珩坐在床沿之上，手中握着她素白的柔夷，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明幽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白珩察觉，连忙低下头去看她，并且低声唤道：“明幽？”

　　接连唤了好几声，赵明幽才扇着蝶翼一般的睫毛，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眸光落在他的脸庞上。

　　白珩满脸欣喜，柔声道：“你终于醒了，明幽。”

　　然而赵明幽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她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便想将它抽回来。

　　白珩发觉她的意图，嘴唇微微一抿，便握紧了她的手掌。

　　赵明幽没有理他，也没有再试图收回自己的手。

　　白珩沉默了片刻，问道：“伤口……还痛吗？”

　　自然不会得到赵明幽的回应，白珩并不气馁，握着她的手，指甲轻轻刮着她的掌心，竟是带着难得的亲昵。他沙哑着声音，语气中泛着几分酸涩：“你怀着我的骨肉……为何不对我说？你终究……”他苦笑了一声，“还是怨恨了我。”

　　赵明幽猛地抬起眼睛看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发现这件事，接着她又释然，她伤得这么重，他来带她看大夫，自然会发现她怀有身孕这件事。

　　她并没有打算瞒他，只是觉得，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大抵不会高兴。毕竟，在他的心里，从来就不当她是他的妻子。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我以为……你不会欢迎这个孩子。”

　　毕竟，在他的心里，岳玲珑才是他的正妻，岳玲珑的骨肉才是他的孩子。

　　“你怎么会这样想？”白珩下意识的反驳，然而很快便想起来自己之前待她的种种，他的心里，的确不曾待见过这个女人。

　　接近她，甚至娶她，并非他的本意，而是父亲的命令。

　　白珩垂下眼睑，不自觉的收紧了手中的力道，沉声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的骨肉，自然是我白珩的长子，是这青乌城未来的主人。”

　　赵明幽大抵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番承诺，只是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将他紧紧盯着，片刻之后，她有些释然，冷笑一声：“你不必如此，我救了你，只因你是我的夫君，并不打算奢求什么，也不需要你来报恩。若换了别人是我的夫君，我也会奋不顾身的来救他。”

　　她的意思说的很明显，她救他，只是因他是她的夫君，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幽——”白珩有些无奈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从前，他从不会这样亲昵的唤她。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轻叹一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印下轻轻一吻，“无论你相信与否，有一句话我还是想说给你听——我，大概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

　　“岳玲珑呢？”赵明幽脱口而出。

　　白珩愣了一下。

　　赵明幽趁着他怔愣的瞬间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不必为难，我也从来没想过去逼你，该做什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我赵明幽还输得起。”

　　“你——”

　　“等你想清楚再来找我。”赵明幽冷漠的补充了一句。

　　白珩脸色忽的一沉，待要再说，屋外掠过一道人影。他飞快的起身行至门口，只见从墙上翻下来一人，是他的心腹手下。

　　林朝雪和秦慕华并肩站在一起，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赵明幽。

　　白珩大概有些顾忌屋内的赵明幽，抬步行至院口，抬眼打量了一眼四周，确信没有任何人跟来，沉声道：“说。”

　　那人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抱拳，开口道：“昨夜天降火球，坠在萧家大院，火势之大，不消片刻便将萧家烧的荡然无存，萧家几位掌权者无一人能从火海之中逃出。今日有人奏请天子，称萧家之祸，皆因萧家狼子野心，想要谋权篡位，因此才遭了天谴。天子大怒，命人去萧家遗址搜查，竟搜出了一座地下行宫，据说那地下行宫内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乃是萧家多年敛财所得，除此之外，还搜出了大量的兵器和一枚多年前王宫内失窃的王印，天子大怒，将萧家幸存的一干人皆下了狱，三日后就要问斩了。”

　　“你说什么——”白珩面色大变，脑海中一片轰鸣之声，唯有扶住了白墙，才勉强站稳自己的身形。他苍白着脸颊，唇色微微泛着青灰之色，眼底除了震惊，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惧之色，“那萧二公子呢？他逃出来了没有？”

　　那人摇头，脸上一片沉重之色：“听萧家附近的人说，萧家公子俱已化作飞灰，尸骨无存。”

　　除了白珩，林朝雪也是满面震惊之色，震惊之余，十指微微颤抖，一颗心似是被人抛进了风里，毫无着落，透着一股子凉意。

　　此事自然是古之轩的手笔。

　　幻境之内，只有他有这样大的能力，这样狠绝的手段。

　　她抬起头来看秦慕华，秦慕华亦是一脸凝重之色。

　　好友被困在这妖镜之内两百多年，怕是心性早已不同以前。

　　“三公子保重。”那人担心白珩接受不了，连忙出声道。毕竟，谋划了这么多年，只等到一个契机，没想到被一场天灾毁了。

　　天意——

　　这两个字是多么沉重而又可怕。

　　过了片刻，白珩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件事……父亲他知道了吗？”

　　“城主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说？”

　　“城主只说了四个字。”那人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城主说，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白珩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话，抬头看着天色，一轮朝阳自东方喷薄而出，瞬间，万点金芒照亮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天注定，赵家不该亡。

　　***

　　此时的白家一片凄风苦雨，除了多年的信仰一夜之间坍塌，更因这场不明的天祸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也许，这件事正是上天在向他们白家暗示着什么。

　　是夜，一片昏黄的烛火之中，白珩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家的父亲，一言不发。

　　很久之后，白城主终于开口：“珩儿，你想到了什么？”

　　“孩儿在想，这么多年，是不是我们都错了？”白珩道。

　　白城主叹了口气：“珩儿，这一次是上天要亡我们白家……”

　　白珩面色凝重的离开了白城主的房间，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屋中。赵明幽已经睡下了，烛火不断跳跃着，映着她白皙的面颊。

　　他坐在她的床前，低头看着她的脸，似是看入了神。

　　以前从未仔细看过她，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姑娘有着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她的眉眼十分的艳丽，那艳和世俗里的艳是不太一样的，带着清冽的冷意，她不笑的时候，就如同一朵被冰封的红莲。

　　红莲？

　　他觉得这个比喻真的是太适合她了，一种脱俗的艳。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仿佛那是他最挚爱的珍宝。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对着赵明幽生出爱意，他想起了玲珑说的话——

　　你心里既然早已有了她。

　　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她么？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用来牵制王城里那个人的棋子。可是，他终究还是迷上了她。

　　白珩忽然又想起了玲珑。回来之后他去过小竹轩一次，想要和玲珑讲和，可是玲珑的脾气又臭了几分，对着他大哭大骂，最后还拿起了刀子，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威胁他：“这白府有她赵明幽，就没有我岳玲珑！”

　　他真的是觉得无奈极了，以前那么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今日竟然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就如同玲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他变得越来越喜欢赵明幽了。

　　他自然不会放任玲珑逼着赵明幽离开，这白府之内，嘉宜公主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当时便夺下了玲珑的刀，甩了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

　　玲珑自然是又哭又闹，却如何都不敢再去碰那刀子了。之后他便离开了小竹轩，并且一次都没有再回去。

　　只要一想到小竹轩，他就会犯头痛的毛病。

　　此刻，他的头又开始痛了，大概是想玲珑想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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