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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事
魏来出生的那会儿，可以算是幸运的了，年月混乱不安的那会儿将将过去，虽说算不得一派繁荣却也能说是安静祥和。所以她出生的时候，她爸魏国大笔一挥，哦，不，应该是大手一挥，跟来家里落户口的同志落定两字——魏来。
写户口本的小伙子是个读了高中的文化人，听了魏国说的名字，手上的笔顿了一顿，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粗糙大汉居然还能给闺女取上个这么别具意义的名字，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闺女托生在这家也算是有福的了。为着这个，小同志在户口本上工工整整的落下魏来二字，不像别处写户口的同志那般敷衍了事，不是姓氏填错就是错字连篇。
魏国为什么要给闺女取上这么个名呢，他可不像那文化人同志心里想的那般有内涵，他这纯粹就是因为他自个儿姓魏，闺女生下来了，这不就来了吧，那可不就叫魏来了！
要说这魏来托生在老魏家是个有福的，那也没说错，如今这世道，十里八村的，哪家不是重男轻女的，要生个男娃子能乐上小半月，家里后继有人，走在路上腰杆子都是挺的，这要是生个女娃子，有那狠心的恶婆婆能把她塞尿桶里溺死咯。
虽说这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可刚巧魏国还就不属于那一类人。生男生女对他来说都差不多，都是自己的种还能搞歧视？
可要说这魏来是个太有福的却也不是，魏来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别提多惹人爱了。可就有一点，她是个六指儿。右脚上多长了个趾头，关键这一趾还不像其他几个趾头并排长着，它弯着长紧贴在脚掌上头了。这明摆着一看一个走路就不大灵活。
出生的那会儿左邻右舍都在，一个村的，要不就是帮忙的，要不就是来看热闹的，人还挺齐活，要不得半个钟，满村的人都知道了魏国新的的这闺女是个残疾。男人们都还好，这女人堆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咋？魏国家的那闺女是个残疾啊？”一个高个儿女人拉着村里的妇女们扎堆悄悄地说着。
“啊？可别瞎说，让杨英听见还不得跟你干架啊”有人不信。
“真得不能真！”说完她看了看四周，见没有魏家的人在，才又小声地说“别看那包被包得严实，可换尿布的时候那小腿一蹬蹬的，我看得可清楚啦”
“真的啊”
这话一出，大家都信了，这没事人可不会造谣拿这个说事。个人表情不一，不过因着还在魏家坐着吃茶，总不能在主人家明目张胆地说，倒没人说下去了。
不过众人眉眼转个不停，都在心里想着要把这事回去同家里人说说。其实她们也没有恶意，就好比哪里哪里发生了件稀罕事非得同人说说心里才叫踏实似的。
杨英抱着魏来瑟缩着靠在床边上，眼中含泪，脸上除了难过羞愧和害怕之外，丝毫没有为人母的喜悦。
她婆婆左小桃坐在进门口的一张板凳上，正对着杨英坐着，一张脸拉得老长，恶狠狠地盯着她。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给我生了个这东西，你说你有什么用，怎么不去死？活着只会浪费我家的粮食！”左小桃咬牙切齿地骂道，一双桃花眼此刻高高吊起斜着杨英，看上去刻薄又阴毒，好似恨不能把杨英母女砍死才好。
“妈，说什么了？生的不是我的女不是你孙女啊？说话这么难听！”
刚巧魏国半边身子踏进门听到了这话，不满地他妈这态度。“我闺女好好的招你了？”
“呸，好个屁”左小桃狠狠地啐了一口“一个赔钱货好什么好，将来还能指望得上？”
“妈，那你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魏国不乐意了。 他妈这思想怎么这样，自家人也能骂这样难听。
“什么赔钱货，这是你孙女，说那么难听”
“咋啦，还说不得啦？”左小桃一瞪，叉着腰指着魏国破口大骂“格老子的，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这样对我的？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魏国无奈，他妈就这样，一点小事就抓着不放。
“算了，老子懒得贪你们这闲事，这赔钱货你们爱养就自己养吧”
左小桃看着着一家人就来气，一群丧气动西，发了一通火，怒气冲冲甩门走了。
“我……”杨英抱着孩子，眼里包着泪委屈地看着魏国。
“行啦，我妈说你两句你就哭”魏国一个糙汉，平时也是顶孝顺的一个人，被他妈骂是常事。农村嘛，打打骂骂也是常事，都习惯了。他完全体会不到杨英的那种委屈之情，看不得这女人眼泪婆娑的样子，摆手让她别哭了。
看孩子在杨英怀里哼哼唧唧，以为是饿了，从她怀里掏过孩子就抱着出去了“我去给满崽冲米糊了”
满崽说的是魏来，这边对幺儿的爱称。
家里不大富裕，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是杨英也吃不到什么好的，孩子生了以后没什么奶水吃。魏国之前就特地去问了一些老人家，晓得可以把米磨碎细细地熬了喂着吃。
家里穷买不起奶粉，米糊还是管够的。魏国特地去找人做了一个小石磨，每天准时准点给他闺女磨米糊。
看着魏国抱着孩子出去的背影，杨英的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鼻头一酸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怎么自己命这样苦哦！
抱着孩子熬米糊的魏国也没想过他媳妇儿的感受，自己一边拿勺子在锅里搅拌，一边哼着歌逗他闺女。
看那小嘴吧唧吧唧地努动，小脑袋左右不停转动，魏国看得只觉得有趣得很。
一片慈父心的魏国，闺女尿了他一手也不嫌弃，乐呵呵地去给闺女换了干净的尿布。又把熬好的米糊盛到碗里放凉。
想起自己媳妇还没吃饭，又打开碗柜，看里头还有一个鸡蛋，拿出来，一手抱孩子，一手麻利地打鸡蛋，就着先前还剩下大半的米糊，重新煮了碗粥，末了还加了一勺红糖进去。
把两个碗都放托盘上，放上勺子，单手端着托盘回了房间。
回了房间看杨英趴在被子上，以为她睡着了。
“杨英，睡了？醒醒，起来吃饭了”
压根就没有睡的杨英“……”
气的直咬牙，不过肚子还饿着，偷偷地用被子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净了才坐起来。
魏国把托盘往她腿上一放“吃吧，我还放了点红糖，甜着呢”
然后自觉哄媳妇成功的人，端过另外一只碗，就开始喂闺女吃饭了。
看着这碗蛋花粥，听他说还放了红糖，杨英的脸色好了些。她男人难得有一回晓得心疼她的。
拿起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一下，蛋花有点少，有些疑惑“你放了几个蛋？下次多放点，我奶水不够要多吃点才行”
魏国正忙着给闺女投食，听她这样说顺嘴就说“放了一个蛋，那碗柜里只有一个蛋了”
“只有一个蛋？”杨英的声音顿时就高了起来“前几天我妈才提着一篮子鸡蛋来的，怎么就只有一个了？”
“好哇，是不是你妈？肯定又是你妈和你那两个姐妹偷吃了是不是？”杨英气极，粥也顾不上喝了，把勺子一扔大声喊着。
“那是我妈送过来的，给我坐月子吃的！她们偷吃我的鸡蛋是什么意思？”越想越气，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婆婆。
“好啦，喊什么喊！不就是几个鸡蛋嘛，我妈吃了就吃了”魏国拧着眉喝道。“你要吃鸡蛋我明天在去给你买就是了”
“魏国，这是几个鸡蛋的事吗？”杨英哭着说，“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是人！”
越想越气，索性粥也不喝了，把托盘往床头柜一放转身趴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得，你看你，有话就说话，哭什么”
看着她哭魏国就脑门痛，烦躁得很，正好闺女的饭喂完了，拿着碗抱着闺女就出去了。
至于杨英？哭完了等下自己就会把粥喝了。
左小桃出去串门了，一直到傍晚魏国做好晚饭了，等了半个多小时，差点出门去找她才回来。
饭桌上就只有他们娘俩个吃饭，杨英那份已经送过去了。
“妈，杨英妈送过来的鸡蛋你下次不要再拿走了，她现在在坐月子两个鸡蛋都吃不上”犹豫再三，魏国还是开了口。
他也知道他妈的性格能够做得出来这事，他姐他妹都嫁人了，孩子也生了几个，大家都穷，他妈肯定把鸡蛋都给他两个姐妹了。
他也不是小气的人，自家姐妹自己侄儿他也是很疼爱的，但总不能为了姐妹侄儿就让自己闺女饿死吧。
“碰哒你的鬼啊，娘老子吃你几个鸡蛋你都舍不得啊？”左小桃的眼刀子刷刷地就刮过去了。
不等魏国说话就“啪”地一下丢了筷子，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哎哟，老天爷啊，我的命苦了……呜呜……”
“这个没良心的了，自己老娘吃两个鸡蛋都吃不得了……呜呜……”
“我命苦了……当初怎么要生下你这个没良心的狗崽子咯……”
声音高亢，抑扬顿挫。
“妈，妈，你别哭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见了老娘这般做派，魏国立马就妥协了，小意地安抚他老妈“行，行，你想吃就吃啊，想吃就吃”
“真的？”
魏国：“真的”
“这还差不多”
左小桃抹了一把几不可见的眼泪，放下腿，拿起筷子吃饭。
魏国“……”
魏国实在是怕了他妈的这一番唱做念打了，要他妈帮着带带他闺女的话是提都没提起过，他不敢提啊，他怕哪天闺女落他妈手上了，别等他回家两个手指头都摸不见了。
好在他丈母娘老丈人是个厚道的，对闺女也看得重。
魏国便同杨英商量了下，反正现在老丈人丈母娘也都闲着，自个儿的亲孙子也都上小学了，请丈母娘过来帮忙带带他家满崽应该会同意的。
“也不用劳烦她老人家太久，就帮着带到你出月子，你出了月子就可以自己带了不是？”魏国如是说道。
杨英却有些犹豫“那不是迟子还放妈那儿带着么？”
迟子，大名魏迟，是魏国杨英的长女，比魏来大两岁半。当初杨英生她的时候，几个姑子妯娌先后生下的都是个带把儿的，就杨英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左小桃眼中的赔钱货，那时候累得杨英受了不少排头。不过好歹是头胎，农村有先开花后结果的老话，左小桃倒是也伸手帮着带了段时间。
杨英那时候对自家婆婆肯帮着带迟子很是受宠若惊了，素来蛮横霸道的婆婆居然能伸把手帮着带迟子，她心里多少也是有点感激的。
不过这感激在魏国把迟子单独抱回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带了怨憎。
为什么呢？
原来杨英那小姑子就比她迟了四个多月，生了个儿子，她婆婆美得快上了天，刚巧，她小姑子魏银的家婆早早地就去了，她婆婆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去照顾她女儿外孙去了。
可能是怕魏国两夫妻心里不平有意见，毕竟她现在是靠儿子养着，也可能是怕左邻右舍，三姑六婆们说闲话。左小桃主动跟杨英夫妻说要帮着带迟子，也不麻烦，就两孩子放一块带就是了。
杨英虽说觉得她婆婆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迟子毕竟是他们老魏家的长女，怎么着也不会害她是了。便也同意了。
因着这件事，杨英一直记着她婆婆的这点好，不说带得好不好吧，至少也帮着带了给她省了不少事。
直到有一天，下午魏国临时心血来潮，去了一趟他二妹魏银家。
结果自己一个人抱着迟子回来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轻柔地把怀里睡熟的迟子外套脱了塞进了被子里头。
然后就一个人坐到外边抽闷烟去了。
杨英很讶异，怎么他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了。
“魏国，妈呢？”杨英问他。
一连问了好几遍，魏国也没搭理她，一个人坐在个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眉头皱得死紧，脸阴沉沉得吓人得很。
杨英一看就知道肯定出啥事了，魏国今天出门上工时还好好的，这抱着孩子回来脸就臭成这样……
孩子！杨英心里咯噔了一下，她马上就想到魏国这样肯定跟孩子有关系。
她一把冲到魏国面前问他“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自己抱着孩子回来了，你妈呢？”
魏国：“妈有事我先带着孩子回了”
“不对！”杨英不相信，看他还在那抽烟，伸手把他嘴里的烟一把抢了丢在了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你这个女人干什么！”嘴里的烟被抢魏国火大得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干什么？你说，你为什么自己抱着孩子回来了”杨英看魏国发火了心里也有点怕，但还是硬撑着没往后缩。
“不说了嘛，妈有事我自己先回”魏国烦躁地摆摆手“你说你这个女人要说几次”
“我要说几次，我要你说实话啊”杨英揪着他不放。
魏国被她问得烦了就瞪着眼作势要打她。以往杨英最怕他发火了，只要他发了脾气杨英都会退让的。
哪知道她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往地上一躺，边哭边喊。
魏国被她这一操作给吓了一跳，往周围看了看，这个时候出来串门散步的人多，让人看到了还不真以为他打了老婆啊，那脸就丢大了。
他赶紧让杨英起来“你干嘛，我没打你啊！”
“你刚不就是要准备打我啦”杨英不听他的。
魏国无奈了，烦躁得抓了抓头发“我那是做样子吓你了，又没真打，你作戏作过了啊”
“那我不管，你今天不跟我说实话我就躺着里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打老婆的”杨英威胁道。
魏国好面子，大男人思想很重，要真让大家看热闹他就真的没脸了，叹了口气，伸手拉她“行了，说，说可以了吧”
“先起来，进去再讲”再在外边闹下去等下人都出来了。
“行咯，走吧”杨英立马爬了起来，拉着他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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