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响曲线

　　咖啡厅隔座。

　　“你爸妈很担心你，所以才会一直找你，你也理解一下他们吧。”李识睿说，脸上的表情充斥着担忧。

　　唐灼见面无表情地点头：“好的，我理解。”

　　这就是唐灼见式回答，他不会做过多的反驳和吵闹，甚至解释，你说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毕恭毕敬，却又绝不妥协。

　　男人向来更理智，中年男人叹气说：“当时你妈把你赶出来那个晚上其实她自己也很后悔，不知道你能去哪里过夜，可是又拉不下面子去找你，就……一直这样了。”

　　唐灼见不说话，中年男人继续道：“家里条件不算太差，找找关系给你一份稳定的工作没问题的，为什么一定要去搞什么艺术，学唱歌呢？明明你这马上大学毕业就可以直接工作了，哦还有，我们认识好多朋友家的姑娘，都很好，稳定的工作和美满的家庭，你的人生都富足了。”

　　唐灼见不置可否，一直淡然地看着他，不发表意见。

　　“跟你说话呢听不到吗！”女人一下就冒火了，她从唐灼见被老男人包养这个事里走不出来。

　　“别气别气，先慢慢说。”李识睿立刻开口安慰，压住了要喷发的岩浆。

　　男人依然语速缓慢，企图说动唐灼见：“你看，我也专门去了解一下歌手行业，大部分人出来都是转行，或者当老师，不然就是驻唱，当明星的少之又少，你怎么可能会成为那极少的一部分呢？”

　　“嗯。”唐灼见回应了，他点点头，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是的呢，我也觉得不可能。”

　　两个中年人听不出来，可是李识睿接触多了现在的唐灼见，知道这只是他的反讽。

　　男人继续说：“娱乐圈的潜规则那么多，你现在只是进行□□易，以后你知道还有什么东西等着你吗？赌博，毒品，你了解过吗？”

　　“……”唐灼见几乎听笑了，他郑重道，“听说过，我不会沾这些。”

　　“不会？！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女人暴跳起来。

　　“嘘，这里是咖啡厅。”唐灼见出口平息她。

　　男人按住了女人的手，给她眼神示意她先不要闹，转头对唐灼见：“你又不会出名，而且你专业老师也说了，你不适合唱歌，上节目从来没过过复赛，如果你有实力这怎么可能呢？放弃吧。”

　　哈？唐灼见还是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李识睿，发现对方在笑。

　　哦，“老师说的绝对是真实的”定理。

　　唐灼见闭了闭眼，挂上假笑：“嗯，我也觉得不适合，连一个选秀都不能走到最后，那些冠军都比我优秀太多了。”

　　“既然你能意识到，为什么还不放弃？”

　　“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很没面子？”

　　“有什么没面子的？自己的孩子在父母面前要那面子做什么？”

　　唐灼见“嗯”了一声，还没开口，便被李识睿打断了：“这孩子固执，其实他很努力，为了完成梦想很多事都愿意做，所以才怕他走歪路。”

　　闻言，男人突然想起什么，转言道：“你还是回来吧，缺什么东西爸爸给你添上。”

　　“我啊？我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能给吗？”唐灼见笑出来。

　　“我知道我们亏欠你，你回来，我们会补偿你的。”

　　“哦——”唐灼见认真想了，不费多大力气想明白了他会坐在这里的原因。

　　连男人也没意识到一直被唐灼见绕着圈子的带话题，李识睿阻止了话题飘远，他转头对唐灼见说：“你看，现在出名除了星探找上你就是走关系签公司，不然你连选秀都没办法走到最后，可是你什么都没有，我也建议你听你家人的吧。”

　　除了他什么都没有，还要听胡话这一点，其余的唐灼见还是赞同李识睿，他对选秀出名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回去想过也分析过，差不多从05年起，这类节目就一直是素人出名的重要途径，但是十多年已经过去，国人的实力和素质都发生了改变，选秀现在沦为某些有钱有权人狂欢的后花园，外面的人挤不进去，里面的人层层攀爬。这种产业模式大势将去，他本来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放弃，或者任由别人瞎扯，他自觉与李识睿无冤无仇，甚至师生一场，可能唯一导致这种局面的就是他拒绝了李识睿抛来的橄榄枝，他拒绝签约，拒绝为他所用，断了他近在眼前的，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利益。

　　至少当时的唐灼见觉得是这样。

　　唐灼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想多做停留，站了起来，朝三个人微微鞠躬，笑着说：“抱歉，老男人在叫我过去伺候他，先走了。”

　　三个人脸色都变了，女人最先跳起来，拿起面前喝尽的咖啡杯就朝唐灼见砸去，被唐灼见躲开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杂种！呸！良心被狗吃了？！给脸不要脸！一辈子只配被男人□□！恶心！垃圾！”

　　“你滚吧！断绝关系！滚！丢脸！”

　　唐灼见无所谓，心情都不带起伏一下地大步离开了，走到前台，还顺带把账结了。

　　外面天气正好，微风不燥，万里晴空无云。

　　冬日里难得的太阳。

　　唐灼见走出来，李识睿也跟出来，拦住他：“你现在没有家人了。”

　　“所以呢？”

　　“没有家人，也不想有事业吗？”

　　唐灼见笑，淡然道：“老师，我不是小孩子，如果有什么一定要我做的直说不就好了？我还可以直接拒绝，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好吧？您这样就很没意思了，对于您来说我不是唯一的摇钱树，但对于别的人来说，我可能是唯一呢？”

　　“你已经没有家人了。”李识睿冷冷地又重复了一遍。

　　唐灼见点头，随即嗤笑出声：“可能一直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真的不理解，觉得没爸没妈很可怜，但是一直没爸没妈或者说没感受过爱的人，你再跟他强调这样的爱多美好，他也感受不到，感受不到爱，同样也感受不到失落，感受不到失去的痛苦，并且毫不理解你们到底在同情，或者说，有意重伤什么？”

　　李识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没明白，唐灼见的弱点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唐灼见到底在乎什么？

　　“你为什么不肯和魔方签约？”李识睿冷冷地问。

　　闻言，唐灼见终于表现出一丝兴趣，他懒懒地说：“老师，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对于我签约魔方这个事我觉得你太执着了，执着得有点奇怪。”本来签不签都是个人意愿，可他一直感觉李识睿都在强加给他意愿，一定要签约，否则就毁了。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

　　“为了你的前途。”

　　他这么说，而唐灼见摇摇头，转身离开。

　　他总觉得李识睿在这件事上执着得过于奇怪，可李识睿说是为了他，他信也不信。

　　随后唐灼见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笑着说：“哦对了李老师，我期末考试能正常考吧？”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

　　天空有鸟，水里有鱼，别人的奇迹仅供参观，而自己只需要做自己。

　　如果不认为那是失去，那就没有失去，如果不认为对自己造成了伤害，那伤害就不存在。

　　唐灼见在路过的花坛长凳上坐着，久违的买了一包烟来抽。

　　他的音色干净，不需要烟嗓来让他的声音更有磁性，所以抽烟是少之又少的，但烟和酒，的确足够麻痹自我。

　　他是独生子，或许他离开家的时候两个长辈并无所察觉，可是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那些需要依靠别人得到的满足感就越来越明显，同龄人也许快抱孙子了，可是他们连儿子都下落不明，着急吧，可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唐灼见嗤笑一声，无力地靠着靠背，一时间情绪汹涌，又悄然平息。

　　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直到微信收到别寒的消息：[还没过来？]

　　唐灼见：[刚下课，马上来。]

　　唐灼见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顺手从旁边草坪里面挑了五个形状各异的石头，再用他上课做笔记的马克笔在这些石头上画了几个简笔画带走了。

　　当闻海山拿着自己的石头的时候，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抬起手，将石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然后捂住自己的牙。

　　“是真的石头啊。”闻海山眼含泪水。

　　“……”唐灼见只觉得自己嘴角在抽搐，然后还向他解释到：“这是我认为最可爱的一块了，所以上面画的也是最可爱的，才送给你的。”

　　闻海山单复转来转去看了半天，抬起头，一言难尽地说：“哥，你觉得乌龟最可爱吗？”

　　“不可爱吗？”

　　“嗯……可爱。”闻海山艰难地点点头，虽然有点遗憾不是吃的，但还是将石头当宝贝一样捏在了手心里，接着凑了个脑袋过去看别寒的。

　　别寒手心里那块石头比闻海山的还要小，但是更光滑，闻海山瞧来瞧去不确定地问：“这是啥？床？”

　　一张床上躺了一个熟睡的人，旁边还有一个钟，指着十点，本来闻海山还不确定，结果唐灼见点了点头。

　　闻海山觉得唐灼见的品味有些奇特，好在别寒倒没有露出不喜欢的表情，笑着问他：“床是什么意思？”

　　“是希望你这个工作狂早点休息，多点休息时间的意思。”唐灼见说。

　　“哦？”别寒笑意更浓，闻海山打了个冷颤，默默退后了一步，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凑到别寒耳边说：“老大，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闻海山，我听到了。”

　　“我错了哥！！”

　　唐灼见没有骂他，只是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摸了摸闻海山的头，温柔地说：“海山，我今天放过你。”

　　闻海山求助般地望向别寒，后者却没有打算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好吧，他懂了，来吧，要命一条。

　　别寒将石头收起来，对唐灼见微微点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哼。”

　　反观另外三个人就嗨多了，他们凑在一起彼此欣赏对方在唐灼见心里的形象。

　　“卧槽凭啥我就是头猪？”朱群飞大喊大叫。

　　“你可不就是头猪吗？”唐墨砚嘲笑到，他对自己的还比较满意，画了朵荷花，古香古色的，看上去还不错。

　　朱群飞暴跳如雷，又无力反驳，这特娘该死的名字，于是又伸手去抢马一的，看见马一石头上那个可爱的旋转木马的时候更爆炸了。

　　“同样是动物为什么他画的是玩具可爱版的马，我就是一头在吃草的猪啊！！谁特娘的吃草了？呸！哪头猪吃草了？！卧槽！谁是猪啊？！”朱群飞就快要跳起来。

　　想了想也是，唐灼见满含歉意：“哦，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向给马一画的一样，给你画个旋转飞猪，再给他插上双爱的翅膀？”

　　“？？？？？？？？”

　　“错了，对不住。”唐灼见笑得没点歉意，接着一字一句地说到，“是应该画一群猪在天上飞着吃草，还要给他们插上爱的翅膀。”

　　唐墨砚忍不住了，一拍大腿狂笑：“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的皮！”

　　“牛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群飞震怒，吼道：“猪又怎么了？！你们笑什么？！猪不能飞啊！吃你家猪饲料了啊！用你家飞行技术了啊！”

　　就连别寒也站在那里笑，丝毫不带遮掩，明晃晃的嘲笑，朱群飞给他们笑得没脾气了，指了指石头上画的草，麻木道：“能不能不要草，给我来块肉也成。”

　　唐灼见摇头：“没有肉了。”

　　“没有？那我就只能吃草了吗？”朱群飞有点绝望。

　　唐灼见还没开口，别寒就在旁边接了一句：“知足吧，吃肉嫌不够，吃草来凑。”

　　“……”朱群飞企图说点什么，最终无力地垂下了手，算了，随它吧，随它吧，反正也没有办法。

　　几个人闹不停，唐灼见去了另一边，别寒跟在他后面，还没来得及走开便被朱群飞拉回了几步，他很难过地看着别寒，委屈地小声说：“老大，你发现了没，唐灼见现在越来越一块糖了。”

　　“嘘。”别寒示意他小声点，还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旁边几个人，慢声道，“他本来就是这个性格，之前你们不熟——”

　　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唐灼见出去的地方，然后低声说：“他在尝试融入我们，不要刺激他。”

　　闻言，朱群飞点头：“好，那他那个，被包养的事到底怎么弄的啊？”

　　朱群飞问出来，旁边三个人全部凑上来了，眼睛发光，活像夜空中最亮的牙，等着吃一口新鲜的八卦。

　　别寒觉得好笑又气人，一人给了一巴掌：“都说让你们去检查一下智商了，明显一听就是假的好吧？”

　　唐墨砚也点头：“那是谁传的这些啊？”

　　别寒耸肩：“没问，他想说会跟我们说的。”

　　“哦，那老大你可真是看穿一切呢。”朱群飞哑然道。

　　“刚刚被唐灼见怼了现在想被我怼？”

　　“老大我错了，我说不过你，但是我喜欢你。”

　　“滚。”

　　唐灼见的刻意融入太明显不过，褪去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外皮，才是唐灼见。

　　“今天没课？”别寒进来的时候唐灼见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怎么脸色不好？”别寒靠近他，皱起眉，微微俯身，还伸手去摸了他的额头，被唐灼见一巴掌拍下来。

　　“假的，你耳朵好，可是眼瞎。”

　　“是，我眼瞎。”别寒也不恼，乐呵呵地说，仔细看着他，没看出多余的东西，他好像也不想说，便不在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了。

　　“很累吗？”别寒问。

　　唐灼见摇头：“累，一天课，上懵了，还有趟录音混音的选修课，什么声压级，痛域，辐射的，感觉很难。”

　　别寒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声学基础，多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学混音要知道这些。”

　　“还有那什么等响曲线，没听懂。”

　　“人耳的听域曲线，很基础，也很重要，想知道具体的去网上查资料，实在听不懂可以问老师。”

　　唐灼见翻身起来，凑到别寒面前，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你不打算亲力亲为地教教我吗？”

　　别寒忍不住勾起嘴角，然后把他推开，微微摇头：“能自己做的事，别一直让别人引导你。”

　　“真冷漠。”唐灼见嗤笑一声，又往后倒在了沙发上。

　　唐灼见觉得自己跟他们是很熟了，再陌生一点他万不可能这么随意地支配自己的身体，这里没其他人，别寒也没表示出厌恶，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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