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小楼，准备热水。”秦观打开室内的电子系统，随手把湿透的外衣扔进了一旁的洗衣机内。
　　天花板上的一条机械臂缓缓转动，随着一阵蓝光闪烁，轻扬而又悦耳的音乐声响起，一道人影由淡转浓，仿佛从墙壁内走出来一般，
　　“好的，哥哥。”由光点汇聚而成的小姑娘仿佛对男人的赤膊习以为常，“衣服明天还要穿吗？我洗完顺便烘干好了。”
　　“可以。”秦观翻了翻衣柜，望着寥寥无几的过季衣服，“实在没衣服穿啊。我记得之前好好像还有满满一柜子的衣服。”
　　被唤作小楼的女孩掩嘴笑道：“嘻嘻嘻，谁让你喜欢打架，之前的衣服都烂啦！我都把它们当垃圾处理掉了。明天你还是停职在家，我们一起选两件衣服好不好？”
　　秦观点了点头：“家里还有酒吧？外面的雨好冷，给我来一杯酒暖暖身子。”他的伞在报废处不知道被谁顺手牵羊拿走了，只能从车站淋雨走回家，被雨淋得不轻。
　　“还有一小瓶威士忌，需要来一杯吗？”小女孩小手一指，酒柜弹开，一辆小餐车载着一小杯威士忌来到秦观面前。
　　秦观握起酒杯晃了晃，苦笑道：“就这么点？”
　　“小楼可不允许哥哥贪杯哦。”小楼晃了晃手指，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秦观一仰头，把一口威士忌倒入口中。就算只有一小口，威士忌依然“热烈奔放”，微酸的口味过后浓郁的辛辣感喷涌而出，有时候秦观怀疑这是不是酒精兑的水，但是在驱寒一方面再也没有比它更有效果的了，口中的辛辣感依旧浓郁，而热浪已经开始从胃部涌向全身。好似身体中布满了四通八达的管道，热量由胃部通过这些传输管道涌向全身。
　　“舒服。”一杯酒下肚，秦观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都舒展开来。
　　“雪诺姐姐早些时候送了份馅饼上来，哥哥想吃的话，小楼就把馅饼加热一下。”小楼随手摘过一段影像，一位金发美人端着一份馅饼进了屋子。
　　秦观点了点头，把杯子放回厨房：“可以，等我洗完澡就吃。”
　　“外边还有一个女孩子，需要我开门放她进来吗？”小楼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观沉默片刻，踏进了浴室。
　　......
　　冷。女孩脑子里冒出了这一个字。
　　蹲在角落抱紧自己的身子似乎会好受些。女孩这么想。
　　这个时节半城的温度并不低，甚至在A区和B区已经没有了季节的概念，遍布全区的温控系统让两个区一整年都温暖如春。显然C区并不能享受到这种科技带来的福利，
　　半城地理环境原因，一年四季雨水充沛，在C区有些人甚至连把伞都置办不起，遑论收费昂贵的温控系统。
　　女孩紧紧箍起领口，虽然她身上的无菌服防水，但是雨水浸透了她的头发，渗进了领口，无情地夺走她身上珍贵的体温。
　　失温症。女孩冰冷的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个词。或许她应该听男人的话，好好呆在那里等警察来帮助自己。到了警察局问题可能会迎刃而解，还有滚烫的茶水取暖，或许还有一块烘焙飘香的曲奇饼干。
　　也许是茫然，又或是恐惧作祟，女孩选择悄悄跟着男人来到了这里。该不该敲门呢？她的身体在战栗，双手在颤抖，雨水流入没有知觉的嘴唇，浸润着她整齐洁白的牙齿。
　　前一刻女孩还在犹豫着这个问题，下一刻她却只能蜷缩在门前，哆嗦着连站立都做不到。
　　开门吧，我要死了。女孩伸手搭在门上，她的手毫无血色，虽然在不住地颤抖着，抽搐着，却没有力气拍响那扇门。
　　“吱——”那扇厚重的门打开了，扑面而来的除了香气还有滚滚的热浪。女孩用尽力气四足并行爬进了屋子，就像追逐烛火的小虫一样，她的心脏需要热量鼓动，光热给与她生存的动力，对生命的渴望驱使她离开黑暗与寒冷，进入光明的怀抱。
　　这时候一张干暖的棉绒毛巾紧紧裹住她的身体，被抱起，连同无菌服一同放进了热水中。那些热量就像无孔不入饥不择食的小虫，蚕食着她身体内的寒冷。女孩身体在不断回暖，全身各个角落又麻又痒，甚至“咯咯”笑出了声。女孩大大喝了一口烫嘴的洗澡水，宕机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热水重新激活，“咕咕噜噜”作响。
　　活着真好。
　　......
　　“姓名。”
　　“呜呜嗯嗯。”女孩摇摇头。
　　“性别。”
　　女孩咽下嘴里香甜的馅饼，裹了裹身上的床单，略显苍白的脸上飘起一抹绯红：“刚才你不都搓过一遍了吗？”
　　“......”
　　“你继续问，这饼挺好吃的，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年龄。”
　　女孩摇摇头。
　　秦观略微有些不耐烦地合上了本子：“你把你知道的东西讲出来吧。”
　　女孩手里拿着一块馅饼，四处指了指：“这是灯，这是床，这是桌子，这是书，还有这是馅饼，上面是起司，又叫奶酪，英文名cheese。”
　　“你还懂英文？”秦观似乎找到了切入点。
　　女孩点了点头：“当然啦，现在世界两大通用语言不就是中文和英文吗？只不过我英文差了点，中文学的还可以吧。”
　　瞧见秦观若有所思的模样，女孩抽过一旁的杂志大声朗读道：“你别不信，我读给你听，‘赵天明紧紧搂住罗佩怡的身躯发誓：我对你的爱就像我们眼前的山海......’，什么破书。”女孩翻了翻杂志，似乎想找一段能表现她中文功底的文章。
　　“够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秦观问道。
　　“不知道。”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半城。G联邦的一座城市。”秦观盯着女孩的眼睛。女孩的眼睛很好看，和他一样有着一对乌黑的眼瞳，只是比他的眼睛更圆，更大，更加有神。尽管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但并不妨碍她的眼睛炯炯放着光，从她目光里秦观看到了渴望，对......馅饼的渴望。
　　“抱歉，馅饼没有了。”秦观一口拒绝。
　　女孩一惊，讪讪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已经饱了。G联邦我知道，半城没听说过。”
　　“明天我会送你去警察局，他们会帮你找到你家的，你先休息吧。”秦观实在拿这个三不女孩没办法。刚才保罗已经打电话过来询问他，现场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在我家，她偷偷跟我回家了。”秦观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明天警局开门我会把她送过去的。”
　　“哦——”保罗暧昧地一笑，“祝你好梦。”说完挂上了电话。
　　“警察局？”
　　“对，尽管我正在停职观察，其实我是一位警察，像你这种失踪人员，甚至可能是偷渡人员最正确的处理方法就是送到警局去。尽管对你现在的处境感到惋惜，但是抱歉，我家并不是收留所。”秦观解释道。
　　“哥哥，晚饭准备好啦。”屋内一道蓝光闪过，小楼俏立床边，提醒道。
　　“这是......”女孩上下打量着小楼，“虚拟人格？”
　　“姐姐你好，我叫小楼。”小楼两颊漾起两个甜甜的酒窝。
　　望着站在一旁的秦观，女孩脑海里浮出了三个字，“萝莉控”。
　　“你知道虚拟人格？”秦观有些意外。
　　女孩裹了裹床单：“不就是人工智能形象化吗？早在十年前就开始普及了，只是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警察也......”说着上下扫了一眼俏立不动的小女孩。
　　“为什么你杂七杂八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关键信息却忘得一干二净？失忆症可不是你这样的，我先警告你，如果你是偷渡者，即使你和我的肤色相同我也不会包庇你的。以联邦法律来讲，你会遭到遣返和罚款的处罚，并被终身禁止入境。”秦观板着脸，盯着女孩的眼睛严肃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我确实想不起来了，每次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脑袋里一片空白。”说到这里她略显困惑地摇了摇头。
　　秦观脑中灵光一闪：“你把你的后脑勺给我看看。”
　　女孩拨开头发，疑惑道：“怎么了？”
　　秦观在女孩脑后细细寻找，在乌黑的发间终于找到一处三毫米左右的十字微创疤痕。
　　“是记忆备存。”秦观看着疤痕，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记忆备存，“machine store memory forever”的广告词在几年前风靡全世界，而小楼也是依靠记忆备存技术以另一种形态活在秦观身边。只是随之而来的各种伦理、安全问题数不胜数，世界技术联合委员会只好在三年前禁止了该技术的民间应用和推广。对女孩脑后的疤痕秦观再熟悉不过了。
　　“你的意思是，”女孩似乎也知道什么是记忆备存，一脸愕然，“我的记忆被偷走了？”
　　“恐怕就是如此。”秦观走到门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去了警察局，如果你内置的ID芯片还在的话，很快你就能知道你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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