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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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身(二)


      “化身?那是什么?”苏奈愣了愣。
      祁之褚道:“没见识的野狐狸!化身都不明白。当年天塌地陷,远古众神凋敝,神位大都空悬,于是三十三重天莲台上诞生神尊,奉天地旨意点化凡人成仙,若还有不够的,神尊便将自己的神力分出一缕,塑为化身,投入人间,补上神仙的空缺。化身是神仙,却也是神尊意志和神力的一部分,独公子便是其中一个。”

      苏奈眨巴眨巴凤眼,好像明白了,原来有毒公子只是大神仙的一部分,不免有些失落。
      不知道那个大神仙长什么样子,又同有毒公子长得像不像。

      她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抓住祁之褚的手臂摇晃:“那化身里面都有哪些神仙?有没有一个长得俊俏的小和尚,有没有提一个花篮的童子,还有一个破烂草头……叫做尧山府君的神仙?”
      这都是什么呀……祁之褚听得瞠目结舌,这野狐狸该不会见过这么多神仙吧?

      “八十一个化身哪,我怎么记得住?”他自袖中掏出一只泛着金光的宝册,刚翻看一下,便被苏奈抢过去。苏奈翻了好几页,很失望,什么破书,明明全是白纸。
      “看不明白了吧?”祁之褚哈哈一笑,得意道,“天机不可泄露,对你这小妖来说,不过无字天书耳!”他劈手夺过宝册,忽又瞥苏奈一眼,低声与她道,“狐狸,与你商量件事:劝和天辅星一下,我就帮你查证你说的那些,如何?”

      “不劝。”苏奈拒绝,大尾巴扫来扫去,“杨昭说得不错,当神仙,为什么一定要刁难人?再说做神仙又有什么好,奴家觉得还不如做狐狸精自在。杨昭以前无忧无虑,自从要做神仙,就被你弄得昏睡不醒,心都黑了!”
      祁之褚被她啐了一脸,心虚道:“什么刁难?那都是造化!哎,与你这狐狸讲不明白。”他又将布帽取下,递到苏奈手上,笑吟吟道,“那倘若我将这帽子也送给你呢?你从前不是很想要它吗。”
      “不要。”苏奈警惕道,“你可休想收买奴家。”
      她现在可决不能再分心了!一顶破帽,哪比得上一顿人心滋补?她可不想过了三百五十岁还没有采过男人,在臭猫面前抬不起头。

      苏奈嘟囔道:“你若能想办法把杨昭心上灰纹去了,奴家倒可以考虑考虑。”
      祁之褚冷笑一声:“我若有能耐阻止天辅星堕道,还需要你这狐狸来说和?天辅星上次死都不愿飞升,令众仙家头疼,想破脑袋才找出桃树发愿之故,可见他本来便是头难缠的犟驴。”
      他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将布帽强到苏奈手上,“还是送给你罢,算是我之前多有得罪的赔罪。”
      祁之褚又看一眼狐狸洞,从那洞口隐隐地散冒出灰气,肃然面色,“这两日你切切先稳住他,我去请示一下,看看可有别的办法。”

      苏奈将布帽拎回去,塞进独公子给的宝箱里,悄然睨一眼杨昭。他分明已醒了,却还躺在石床上,呆看着屋顶。
      以往他天不亮便起来在院中挥汗如雨地练剑了,这几日,却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

      想到此处,苏奈坐到床边,殷勤地将自己背上的剑递给杨昭:“今日练剑吗?奴家的剑可以给你练。”
      杨昭先是不接,被苏奈叫烦了,拿过剑便扔到一旁褥子上,冷道:“剑心已无,现在的我还配拿这把剑吗?”

      苏奈的尾巴都不摆了。她又生一计:“你听见洞外的狗叫声了么?我们还没给渚上郎中还狗呢。当初那大黑犬是你借来的,你总不能叫奴家孤零零的一个小妇人去还吧,万一路遇危险,万一那老郎中刁难奴家呢?”
      杨昭缄默地坐起来穿衣,又被喜出望外的苏奈拖着,半推半就地出了洞。

      阳光洒在王婵留下的乌篷船上。
      苏奈躲在船舱里,只从帘子里露出半个脑袋,那只黑犬冲她龇着牙。
      自从烟幕里出来,它就一直这样,好像她做过什么对不起它的事一般。幸而牵绳了牢牢缠在杨昭手上。
      杨昭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行船。
      王婵死后,渚上来往行客渐渐变多,船也变得密集。有大船靠近,杨昭眼睫一动,快速向旁边划去,只听咚的一声,两船撞在一起,黑犬受惊吠叫起来。

      杨昭的退让却没奏效,那条船硬生生将他们推挤到了分水石上,窗篷咔吱开裂,苏奈惊叫一声,那条船里面有华服男人探身出来,毫不客气道:“生面孔,外乡人?见府尹之船不避,却兀自前行,实在没有规矩。”
      说罢冷哼一声,缩回身,那艘裹着绣布的船在两边船只夹道中慢慢向前滑去。

      没有人看出杨昭是如何在一瞬间出手,抓住对方的船篷的,只听得咯咯两声,他手攥着木窗,竟徒手将那船生生掰了回来。
      两船搅在一起旋转,那华服男人惊愕地探出头,还没说一句话,便被杨昭抓住衣领,扑通一声贯下水去。
      见势不好,官船中冲出两名护卫,向杨昭扑来。杨昭捡起船桨为矛,左右开弓,将人纷纷打入水中,船桨都拍裂开,他便将桨也丢入水,剩得半根木刺,当做利箭钉入那条官船中。

      瞬息之间,周围所有的船只全部吓得往远处避开,那艘官船已经漏水,半陷在水中,里面的人也像饺子下锅,船下很快传出两三个女子哀求呼救的声音,杨昭充耳不闻,有护卫的脑袋从水中浮出,扬臂想呼救,杨昭黑色的布靴踩住那颗头,将其压回水下,压出一串气泡。

      苏奈从船舱出来,惊愕地望着杨昭,少年面无表情,眼中却有股冷漠的戾气。
      他心上的灰纹,又炸开了一两条。
      苏奈急得跳脚,掰不开他的脚,无措地顺了一下他的胸口,掐住他的手摇晃,“你再踩,他就死了!”同时忙得晕头转向,拿指头暗暗发功,叫碧绿的藤蔓钻入水中,把掉下去的人一个、两个、三个……八个捆成粽子,甩到对岸上去。只求那灰纹赶快停止!
      杨昭冷笑道:“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却慢慢将脚松开,漠然地坐回船头,拿着剩余一只桨,继续向渚上闷劲划去。

      苏奈刚将那人踹上岸,累得擦了擦汗,又在上游路过了一只漏水的破船,船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凄凄惨惨地伸出双臂,似是在求助,杨昭已冷冷地将船划过,一瞬间便看不见她了。
      苏奈望着杨昭的眼睛瞪得极大,极诧异。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杨昭帮王婵奋力划船的画面,那个眼神澄澈的少年的脸,渐渐地与眼前这张冷漠的脸无法叠合了。
      嗅一嗅,那颗心上似乎开始散发出令她难忍的腐气。

      忍了这么多日,苏奈实在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掉杨昭手中的桨:“别划了!”
      杨昭一副无谓的模样,任凭小船在水中飘荡。
      红毛狐狸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她力大无穷,抓起杨昭的后衣领,强行摁着他的脖子向水面压去,嫌弃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绿水如镜,照出一张憔悴而落拓的脸。他眼周发青,眼窝微陷,双眼黯淡无光,唇边也因久未打理而泛出胡茬的青色。这陌生人是谁?杨昭心中一跳,旋即是深深的刺痛。
      他停顿一下,淡淡地说:“你可以走。”

      苏奈放下他,船舱里传出丁零当啷收拾包裹的的声响,杨昭紧抿唇,闭上眼睛。
      图剑的,图色的,都是因为他有利可图,他须得辛苦把持着一切,当他一无所有,所有人终究会离他而去。

      只是好一会儿,船舱里摔摔打打的声音还没有停,仿佛有人将箱子拿起来又摔下,如此反复,杨昭又将双目睁开,有些疑惑。
      就那么几件东西,至于收拾那么长时间吗?小妇人已扭腰走到了他面前,怒视着他。
      “苏姊姊,你想去哪?”杨昭不去看她,不自然地把玩着桨,“我还可以最后送你一程。”

      按理说,杨昭这颗心现在非但有毒,而且已经脏污,变得对她毫无吸引力,就算他愿意此刻献上心脏给她吃,她都没胃口。但不知为何,她磨磨蹭蹭,还是不甘就此离开。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在这男人身上浪费了太长时间,也许是因为她见过它曾经有多么干净。

      “奴家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苏奈一手搂着箱子,转到他视线之处,他转到哪,她便走到哪,“你做好人还是做坏人?”
      “苏姊姊,你再劝说也无用。”杨昭终于开口,
      “我已经不信道了,一个不信道的人,是没办法入道的。从小我娘便教导我为人宽厚,与人为善,我宽厚了,可村中上下,无不欺辱我,门派弟子也无不讥笑。我一生做善事,却得到了什么?只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认为我好欺负,肆意安排我、欺凌我。其实我早有疑惑,只是这次才彻底想通。善没有用,恶还不容易?我又何苦活得那么辛苦?”

      话音未落,那颗心上再度蹿出数条灰纹。苏奈伸出狐狸爪,拍在杨昭脸上,直接将他打倒在船舱上,惊得大黑犬向后一缩,狗眼小心地望着杨昭。

      杨昭捂着脸慢慢爬起来,却没有向她还手,脑袋一阵阵发懵。
      苏姊姊打人,还是好疼啊。

      “奴家不懂你说的什么容易辛苦,你现在这般不睡觉,不梳洗,不练剑,一步三喘,难道很轻松吗?”苏奈盯着他说,“奴家觉得你的心仿佛很不痛快,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这个,奴家也不高兴好几日了。”

      娇滴滴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注入杨昭心里,苏姊姊说话虽然听起来哪里有些古怪,但却每一次都极为真诚,能让他的心柔软起来。

      “你知道林中的野兽,像狐狸之类,被猛兽撕咬时,就算不挠死它,也要拽掉它一大撮毛。不然不就白白被吃了吗?奴家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吃亏令人难受,这次不成便算了,养养精神和皮肉,下次找机会偷袭,咬秃了它。”红毛狐狸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这样子,奴家实在想不明白,谁惹了你,你打谁便是,你为何要难为自己,不去难为他们?不就是一个小香吗,至于痛苦成这样?臭摊主不是说,她现在在地府排队,她不是分明没有死吗?我们现在去地府,把小香抢回来!”

      杨昭抬眼望向她,眼中盛满吃惊。

      先前剑丢了,苏姊姊也是这般,轻描淡写带他去独公子那里要回剑来。他已不做天辅星,决心反叛,却从来没有想过还能直接劫地府,只恐误了吴抿香转世的机运。他默认两人注定分隔,因而自暴自弃,这却还是在遵循仙家的规则,没有打破。
      什么反叛,什么对抗,比起苏姊姊的气魄,他可是差远了!
      一瞬间,如死灰的心,忽而重燃火苗,热气又从两肩析出,从口中喷吐而出。

      杨昭刚要说话,忽然,船被那水下伺机已久的影子鬼高高顶起,黑犬汪汪大叫,苏奈手中箱子滚到另一边,人也栽向另一边,杨昭急于拽住她,用了些力,不慎拽断了苏奈手腕上的佛珠,颗颗佛珠弹落在船上,又掉进水中。
      “小和尚的佛珠!”苏奈心疼得要死,忙去捡,只捡到两颗。
      杨昭右手握船桨,如持金刚杵向下一戳,将这小妖抵下水去,撕成透明的碎片,却见水中忽然长出许多金色的茎秆。
      茎秆上,花苞绽放为朵朵金莲,围拢在他们的船边,他不禁向后一退:“苏姊姊,你快看……”
      黑犬又做出那等奇怪动作:趴下,将脑袋抵在前爪,恭敬却又不敢直视的模样。

      两人惊讶地看着那一片金莲被风吹动。
      莲瓣飘零而下,一片接一片地排列在空中,逐渐向上,现出了一架若有似无的阶梯的模样,通向云霄。

      “登天梯……”杨昭喃喃。
      “这是什么?”苏奈看看手中两颗佛珠,佛珠,怎么会变成了莲花,又变成了……她仰着脖子看,此梯漂浮空中,莲瓣为踏,直到青霄云层里,高得看不见的地方。

      杨昭道:“传言道,有机缘的凡人,可在海市蜃楼中路见登天梯,上通三十三重天,得以观瞻仙界,但都是在传说中,没有亲眼见过……”
      苏奈大喜,心道,怪不得上次见到变成龙的方姨娘,方姨娘说,小和尚这串佛珠内有机缘。
      原来机缘,就是梯架的意思!小和尚送了她一架天梯!

      苏奈试着用布鞋鞋尖踩了踩最低处的莲瓣,这梯架看似柔软,却很是稳当,她不禁跳上去踏了踏,扯扯杨昭:“快走哇,还愣什么?”
      杨昭愕然仰视她:“我们不是……去、去地府劫人吗?”
      苏奈对仙界这些结构一无所知,看了看他,道:“奴家不知道地府从哪里进入,眼前却直接有一条门路,摊主说过,三十三重天上有一个大神仙,他管着地府的神仙,我们直接找他讨说法去,岂不是更快?”
      大姊姊说过,神仙都是讲道理的,不会轻易杀生。

      杨昭深深地望着苏奈,眼中充满仰慕之意,似乎在做心理准备。
      “你不敢?”苏奈反问。
      杨昭牵住狗,抬眼望她,眼中已有视死如归的光芒,又有剑锋般的意气:“苏姊姊,你都不怕牵连,山海我杨昭都敢荡平。苏姊姊,你走我身后。”

      这日渚上,登天梯现于水中,光芒四散,众人仰着头,望见一只黑犬在前,一个布衣少年在中,一个扭着腰的小妇人在后,三者雄赳赳气昂昂地踏金阶而去,身影如光中皮影,消失云中。
      有人想尾随而上却又不敢,登天梯眼看变淡,持续了一刻便如烟散去,徒留几片被染成金色的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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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郎中(痛心疾首: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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