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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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婚(二)


      “不过,这次的确十分坎坷。”独公子有些头痛道,“不知这位死去的夫人经了谁的撺掇,将我的香球卖了与你们换吃的,王临甫大人又在城中大作法事,令她尸身险些腐朽,叫我不得不亲自跟来,加以维持。”
      “被人这样折腾,尸身维持不了一月,只能匆匆下葬,不然,你们原本还能与她打个照面的。”他说着,目光像柳絮在苏奈脸上轻轻一沾又转开,却令她十分心虚。
      早知道那是一句尸首,她打死也不跟小桃争风吃醋,一具尸首又不会夺了杨昭的清白!

      不过这有毒公子想祸水东引,挑拨她与杨昭的关系,却是想得美。苏奈一把拎起叠好的衣裳,放在独公子面前,骂道:“哼,你不要脸,将小桃埋了也就算了,把人家的衣裳都给剥了!”

      独公子万没想到她从这个角度发难,竟然梗住,面色变了几变,才稳住神色:“那是她自行换下。我虽然御尸,却从来尊重尸首,从不以手触碰。她本是王家的主母,入殓时王家已为她备好精致寿衣,老夫人陪葬翡翠玉镯,她自然要穿戴回去,才能安心入土。”

      “王家的主母……”此话重重地刺激到了杨昭,他面色苍白,攥紧了他送给小桃的衣裳,心痛如斯。他们分别的时间太久,也错过太多,她已经有了人妇的身份,“甚至,她就连去时的衣裳,都不能穿我送给她的……”

      苏奈没有青梅竹马的相好,不能明白杨昭的痛楚,却忽然嗅到杨昭的心散发出苦涩的味道,掩盖了香气,令她手足无措,她顺顺他的背,还没想好如何出言安慰,便听杨昭问:“请问独公子,小桃她和我在一起时的一言一行,代表她自己,还是为您所操控?”
      独公子缓声道:“我的笛声与香球,等同于将折下的鲜花插瓶,续上一段花期。花仍是花本身,只是迟早要香消玉殒罢了。”
      杨昭点了点头,示意明白。半晌,他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忽而向独公子重重拜下,将苏奈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独公子微有惊讶。
      “求您帮我,我想要再见吴抿香一面。”杨昭以额触地,坚决地说,“我有话想与她说。”
      独公子神情不变:“她已经下葬,如何再见?”
      “您既有仙术异能,一定有办法可以做到。”杨昭艰涩地说,“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独公子凝视着这个少年,神色在月色下变得高深莫测。他闭目养神好一会,方道,“取你这把剑来,真是一波三折。正好,某本来也不喜勉强,现在,我要你将这把佩剑心甘情愿地献给我,作为报酬,你可愿意?”

      杨昭沉默了,半晌,他起身拿起剑,最后一次细致轻柔地擦过剑身,随后,双手将其举过头顶,呈给独公子。

      独公子苍白的手刚握住剑,苏奈便一把抓住剑尾,不肯让独公子拿去,急得跳脚:“杨昭,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给夹了?方才丢了剑,你要死要活,现在总算找到,为什么要把它送人,还是送给这个卑鄙小人?你不怕他是骗你吗?”

      先前她叫杨昭卖剑,他非不肯,说剑代表着他的爹。好哇,现在却肯卖爹给有毒公子,她连有毒公子都比不过,真是气煞人了!

      杨昭任她唾骂,低着头沙哑道:“苏姊姊教训的是,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爹娘已逝,小香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年我爹的遗愿,就是让我与娘替吴伯父照顾好小香,我们却没能做到;天可怜见,叫我与小香重逢,可是没能认出对方。若是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便阴阳相隔,我这一辈子都会悔恨遗憾,我爹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我的剑固然珍贵,却没有小香珍贵。独公子是识货之人,即便是送了人……”说着,他仰起脸,殷殷地看向独公子,“独公子,您会将这把剑送到一个好去处吗?”

      独公子说话不疾不徐,很有些风雅和气:“某得到的财物,从不为私占,金银珠宝,会送至该去之处,宝剑自然也会赠与匹配的英雄。”他垂眼看向苏奈,没有硬取,只是拿指头在剑身上敲了敲,不知是在对谁说话,“某从不骗人,言出必行。我答应了你,让你们相见,便能让你们相见。”

      “如此,杨昭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杨昭说着便松了手,向下一拜。
      苏奈龇着牙,心有不甘地松开爪子,叫独公子拿了剑去,但目光还在冷嗖嗖地朝独公子放箭。
      冷静!
      她抚着胸口对自己说,那是杨昭的剑,杨昭吃亏,又不是她苏奈吃亏,同她有什么干系。她要的是杨昭的元阳和心,不是那把破剑!杨昭最好是被这有毒公子骗身骗心,骗得裤衩都不剩,才方便她伺机而动、趁虚而入、吃干抹净。
      嗯,这般想着,心里那股憋屈和愤怒才勉强消散了一点。

      她冷眼看着独公子从袖中取出一把灰色的线香,递给杨昭,她倒要看看,这有毒公子变什么戏法,能把死人变活。

      独公子道:“昔日方士有招魂之术,能令汉武帝与李夫人隔着帷幕相见。某的方法与之同根同源,是为取影之术。”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独公子玉白的侧脸上,橘黄闪过之处,照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华彩:“为她上三炷香吧。但你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出声干扰,更不能喊她的名字,否则取影之术会立刻失效。”

      杨昭将线香放在烛焰上点燃,跪在小桃的坟墓前,拜了三拜。

      袅袅的烟雾从线香上升起,初始时如细绵线盘旋,后来烟雾越来越浓,越聚越多,相互推挤,竟向上编织成一块大幕,在那白雾之中,隐隐出现了活动的人影。

      人影变得清晰,有了色彩和声音,杨昭一眨不眨地望着,在那上面看到了小桃,也就是吴抿香的一生:从她呱呱坠地,到被母亲抱在襁褓,被父亲矮身牵着,在桃花树下跌跌撞撞走路,到杨昭家中吃饭,杨母给她夹菜添汤;小香与童年时的杨昭拉钩,笑得眉眼弯弯……

      七岁时,她学着她娘的样子练习用脚尖行走,抛起的水袖挂在树枝上,杨昭爬上树帮她解开,小香仰头看着他,桃花瓣落了满头;八岁时,失去父母的嚎啕,十岁时的贫困、瘦削与懂事,然后,杨昭便看到母亲牵着小香日日去卖剑,在集市上,两人看着人来人往,绝望地等。

      剑,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买走;母亲没有经得住一个大户人家丫鬟的游说,将小香也卖给了她,小香一步三回头的泪眼。母亲边走边抹眼泪,等她悔了,返身跑回原地,那女人早已无影无踪。
      最后,母亲提着一个空空竹篓回家,平淡地告诉他:剑卖掉了,小香丢了。原来竟是这样……
      难怪母亲久病时始终不能放下此事,死前叮嘱他去看看小香,却又告诉他,她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不知所踪……

      然而事情还不止如此。

      买走小香的,号称是王大人家管家的女人,并不是管家。她打着为老夫人购买丫鬟的名义,行买卖暗娼之事,一上船,她就将小香捆绑起来,要将她卖到西洲的销金窟去做妓。
      船上像牲口一般码好的十几个幼女,都是这样从偏远地区的穷苦人家骗来的。这些幼女的家人,甚至看不出买卖丫鬟的身契上的官印,压根是拿红笔描摹的。

      夜里,小香趁女人睡着,磨蹭至烛台边烧断了绳索,又将其他的女孩子放走,逃至船舱,惊动了这女人和他同伙的大汉,小香没命地逃,一头撞在出来透气的王家老夫人身上。

      原来,王临甫陪伴母亲回乡丁忧,恰与这女人在同一条船上,只是一方在客舱,一方在货仓,若一切顺利,原本不会照面。直到此时,老夫人骤然受惊,听到熟悉的呵斥声,又借烛光看得清楚,眼前这女人,正是因偷盗而被赶出府中的前任管家。

      女人忌惮王临甫带着家丁随从,巧言令色与老夫人见礼,她一把搂住小香,以沾了蒙汗药的帕子捂住小香的口鼻,谎称小香是自己的侄女,两人正要归家,想蒙混过关。

      老夫人面露不喜,本想打发她去,谁知吴抿香小小的年纪,却聪明机警,临危不乱,将看到的、听到的只言片语联系起来,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强忍着药效带来的睡意,口齿清晰地将这女人如何假扮管家,如何以买丫鬟之名买卖雏妓之事大声道来,求老夫人解救。

      老夫人大吃一惊,王临甫本是清官,岂能容忍这般玷污家风之事,当即令家丁将那十几名幼女截下,将女人和她的同伙拿住,扭送回西洲报官。

      那女人惊恐不已,怀恨在心,因其他丫头都只会哭闹求饶,唯有小香聪明伶俐,竟偷听他们说话,默记在心,她担心日后小香能出堂做证,令她罪加一等,竟趁人不备,挣脱家丁束缚,猛冲过去,将站在甲板上的小香一头撞下了船。

      小香就这样坠入水中,下沉,下沉,许久才被王临甫的家丁七手八脚地捞上来。她高热昏睡的这段时间,王临甫已委托西洲南苑的知县将事情查清,十四名幼女都被赐下路费银两,安全地送还原籍,十五人中唯独剩下小香,无法送还。
      因为她醒来后不记得自己的家乡何处,父母名谁,连自己的大名,她也忘记了,只记得小名叫小香。
      郎中说,因蒙汗药的缘故,她坠河时就昏迷,吸入太多的水,令肺腑感染,上达头脑,才会使人变傻。

      王临甫在西洲张贴告示,可是没有人前来认领,小香关外口音,可能不是西洲人。王临甫没办法,只得令小香留在府中,做了老夫人的丫鬟。

      老夫人对小香颇为怜爱,而小香也以一片实心回报,她在王家做了近十年的丫鬟,在夜里给老夫人打扇驱蚊,在老夫人腹胀不适时,翻看医书,踩着板凳为老夫人熬助消化的汤。

      王临甫看在眼中,深为感怀,为报答照顾母亲的恩情,他为小香开蒙,极尽所能教她读书习字,慢慢将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少女。杨昭看到,老夫人将自己的陪嫁玉镯翻出来,套在了小香的手上,当年,她甚至没有将这个代表婆母认可的玉镯送给王临甫的正室。
      也因此,小香被王夫人屡屡磋磨刁难。但无论王夫人如何撒泼欺辱,小香都是默默忍受着,从未对她出言不逊。

      王夫人病逝后,老夫人做主,让王临甫续娶小香。王临甫看着小香成长,两人之间的恩义远大于男女之情,但王临甫不忍违背母训,也想给小香更受人尊重的生活。
      主母的地位,远高于丫鬟,小香欣然应答,她早已将王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烟气构成的帷幕之上,杨昭眼眶泛红,眼睁睁地看着家丁们在府中挂满红绸,布置酒宴,小香的闺房中殷红一片,窗上贴满囍字,床上洒满花生果子。十七岁的小香在窗外传来的鼓乐嘈杂声中换上喜服,戴上凤冠,抿上胭脂,描出细长秀致的眉眼。

      马上,她就要嫁给王大人了。此时的他,还在前往西洲的路上,到处寻觅她,而小香已经忘记了童年的一切,遗忘了他……

      小香推开门,满堂宾客嘈杂忽然一停,盖因平时小香打扮得朴素,不太起眼,而今日红裙红妆,如海棠初绽,有端庄婉丽、艳光四射之态,闲聊声忽而变成恭维和贺喜。
      小香略带羞涩垂着眉眼,两手捧一只果子,从乐声夹道中走过来,在杨昭看来,那画面太过真实,好像小香是缓缓朝着他走来一样。

      出人意料的是,小香真的一步、一步地从烟雾中走来,金红绣鞋踏出了烟气凝成的幕布,最后一缕鲜红的衣摆也挣脱了那虚幻雾气的束缚,她走到夜色中,活生生地立在杨昭前不远处,对他深深一揖。
      小香抬起头,望向杨昭,她眼里泪光闪动,似闪过千言万语,声音清晰可闻:“感君多年挂念,妾身特来相见。”

      杨昭屏住呼吸,看着她乌黑的鬓发,头上的凤冠,还有在夜色中如泣血海棠的喜服,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艳丽得像无数细小颗粒的雾气,凝成一道生魂。

      他谨记独公子的话,没有发声,只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小香没有见怪,抿唇冲他笑笑,朝杨昭伸出一只手。

      杨昭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手,颤抖着手指,慢慢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
      那竟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温暖的手。
      小香蓦地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返身向烟雾内跑去。

      两人越跑越快,欢闹的鼓乐声渐近,迎面而来。杨昭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开始化作丝缕,随风飘走,在烟雾中发生着变化。等杨昭进入烟雾中时,已变成身着丝绸喜服,头戴绸帽的新郎官,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小香对立拜堂。

      苏奈看得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情况?她那么大一个男人,总不能变成画了?
      不准,不行!苏奈拔腿便追,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衣袖。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独公子扯住她,望着烟雾中的人影,在她身后柔和道,“他们在成亲,凡人拜堂,是不便有第三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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