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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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臣(十一)


      三十九章
      “公子。”季尧臣一把将小胖墩拽过来,掀起他的裤腿看,见热汤并没有烫到腿,长松口气,将他一推,“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这里不用管,我来收拾就是。”

      说罢,弯腰捡起那幸存的两个碗。一只碗中间有了裂痕,另一只有豁口,但补一补勉强还能用,他小心地放在桌上。

      季尧臣再抬头,见那两人谁也没动,都在原地,巴巴地盯着他看。

      “怎么?”

      小胖墩抓着袍角,整张脸委屈得如同苦瓜般:“先……先生,我还没吃饱。”
      他扭过脸,带着些哀怨看向苏奈,那美艳的妇人咬着嘴唇,十分可怜地看他道:“先生,奴家一口都还没吃。”

      季尧臣抿了一下唇。
      他似乎半晌才回过神,擦了一把汗,“屋里……屋里好像没有余粮了。我去向隔壁借些来。”

      说着便走了出去。
      小胖墩摇摆着走到炕边,乖巧地坐下等,苏奈也坐下,搬过小胖墩的脸,眨巴着眼睛道,“弟弟,你生我的气啦?”
      美色当前,小胖墩忙摇头。
      他迟疑地垂眼,脚丫一晃一晃:“姊姊,我好想吃南京酱板鸭,瑶柱海鲜饭,清蒸大蹄髈,红烧酱肘子,小米蒸排骨……”

      说着,吸溜一下,晶莹的口水还是顺着嘴角淌到了衣服上,苏奈立刻抽了手,“这么多食物,你都吃过?!”

      “原来每顿都吃的。”
      小胖墩吞咽一下,抹了抹嘴角,愁闷道,“不过,唉,好久不曾吃过了。我都忘记什么滋味……”

      季尧臣出了门,叫风一吹,脸上有些发热。
      家里的菜,做这顿饭时,一口气用了个精光,还剩下的米面送给了邻居。

      他有些后悔自己鲁莽,连条后路没留下。但此刻再要回来,却没感到什么负担。也许是因为差点死过了,脸面还算得了什么?

      没死成,却好像已经死过了一遍一样。好像那些焦灼痛苦都随着那个死去的躯壳一起幻化成烟,他混沌地立在暖风里,身子变得很轻,眉头也舒展开来,什么都不再想了。

      阿雀娘家的门开着,屋里乱七八糟,几个女娃蹲在地上捡碎掉的瓦片:“刚才好大风,好像有龙哩!”
      “窗棂都给吹掉了。”
      捡着捡着,她们比这犄角作龙,哞哞叫着,嬉笑打闹起来。

      “龙龙龙,蚯蚓也能看成龙。”阿雀娘嘴里骂着,拾回了给刮到后院的擀面杖,正反吹吹,见季尧臣立在门口看着她的几个女儿,眼神很平静,吃了一惊,忙迎上来道:“呦,你们又不回京都了?”

      季尧臣颔首。
      “不走好呀,”阿雀娘笑开了花,“你们家阿执,能给我这几个丫头作个玩伴,我们邻里邻居也热闹。你们要待多久?”
      “不知道。”季尧臣道,“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我们走之前,回来同你告别。”

      接着,他十分有礼地借米、面、油。

      季尧臣性傲,自小不爱与人打交道,又是做过大官的人,往常说是“借”菜,实际上,多拿银两酬谢。且阿雀娘给什么,他接什么,从不提任何要求,拿了便走。若是阿雀娘想要捎给阿执一些点心,他便婉拒,似乎要和邻居保持泾渭分明的关系,难免有些矜冷。

      可这次,阿雀娘拿了两个糖包子给阿执,季尧臣竟然收下,又额外要了一个,还跟着阿雀娘进屋,拿小瓶灌了些醋和香油。

      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借了一小块女子洗头用的香膏。

      阿雀娘见他把香膏小心地用纸包起,淡然揣进怀里,切切地笑。

      季尧臣没有搭腔,阿雀娘也不敢再打趣,好奇地目送他进屋,心道,“不知道他那娇滴滴的浑家,住村里可还习惯?”

      苏奈当然不习惯。
      季先生说叫她在屋里洗澡,她本来以为是客气客气,未曾想啃完糖包子,他连水都给打好了。
      红毛狐狸盯着那破旧的小木盆,还有泡在里面玩水的小胖墩,尾巴欣喜地摆了起来。

      不枉她苦苦等待这么久,还被臭和尚扔上天,总算等到了一个采补的好机会!

      可是,狐狸精的尾巴是无法化形的,脱了衣裳,这条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所以,最好是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动手。

      这大白天的,如果不立刻采了这男人,恐怕叫他识得了身份。他有一把挂在墙上的破剑,是仙家之物,能把她的毛烧焦。

      苏奈有些犹豫,叼着包子道:“先生,奴家一个女子,与你们在一处沐浴……”

      “我知道。”季尧臣青筋爆了爆,立刻打断,似乎夹在一个两难的境地里。他停顿许久,才道,“但你身上沾了脏污……到时我和公子会先出去,你在屋里闩上门。若实在不自在,也可去隔壁阿雀娘家里沐浴……”

      苏奈忙道:“先生用过的浴桶,奴家自然不介意。只是这浴桶太小了,奴家用着不舒服。”
      季尧臣眉头隐忍地跳了两下,看了她两眼:“你想如何?”

      “奴家在外面河里滚一滚就好。”

      季尧臣道:“不可。外面那河水湍急,本地人很少下到深处,即便如此,每年都还要失足淹死几个。河边村人,都是打水沐浴。而且……”
      他顿了顿,眼梢打量她一下,旋即目视前方,隐有嫌弃意:“苏姑娘,并非我为难你。”
      “自你来家里,我都未曾见你洗过一次澡。”

      苏奈一怔,龇牙摔了筷子:“奴家香得很!”

      苏奈闻闻自己的毛,牙齿磨得吱吱作响,气得狐狸毛抖动,丹凤眼里有一轮绿光闪过。
      臭男人,居然敢嫌弃她来!亏她还“妇人之仁”了一下,想着再蹭吃几天凡人的饭再挖他的心……

      大白天就大白天!今天她要是不采他的阳,挖他的心,她苏奈的名字倒过来写!

      *

      树上的夏蝉长嘶。
      季尧臣蹲下,给小胖墩挽起裤腿,看着他笨拙地拖着肥胖的身躯,追着阿雀一起下到小溪里捉螃蟹。
      阿雀的一双手白又灵巧,往水里一拍,溅起水花来,翻过手,就已经将几只小蟹拢进掌中。
      小胖墩始终慢上半拍,却耐心得很,好容易捉住一只,把手里泥沙拨开,入神地看,直看到那小螃蟹顺着他的胳膊迅速逃开,他却傻傻地伸开手掌,张开嘴巴,发出咯咯的笑。

      阿雀眼疾手快,扑上去替他捉了回来。

      日光毒辣,不一会儿就晒得人后背透湿。季尧臣一抹,脖子上已经汗如雨下,寻了块石头坐着,闭目养神。

      那小妇人闩门洗澡,屋里统共就那么点方寸之地,他无处可去,只好等。

      前段时间,他只一心怀疑此女是个“探子”,事事都提心吊胆,多想三分,现在想来,未免荒谬。
      若她真是探子,宋玉还能在四周兜圈子这么久,最后同他们擦肩而过?

      是他太过紧张,草木皆兵了。

      可想到苏奈,季尧臣还是有些头疼。

      他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论祖母,母亲,还是邻居家的女子,都是勤劳贤惠之人,整日劳作,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进京为官,见到城里的闺秀,个个都是矜持守礼,举止有度。

      哪里见过有单身女子,跑到陌生男人家里来赖着不走的?明明是个丫鬟出身,却什么都不会做,整日不是趴在地上玩儿,就是托腮看着窗外,饭吃得却多。

      这也便罢了,年纪轻轻的,却对着他一个堪当师长的人搔首弄姿,满□□词浪语……

      季尧臣一阵恶寒。

      真正的读书人,才不似那伪君子喜好轻浮,只欣赏自尊自爱的贞洁烈女……

      正想到这,门里忽而传来“哗啦”的水声,旋即门被“哐哐”地敲响了,里面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先生……”
      季尧臣眉心一跳,见那小妇人竟然正从大门被砸破的破洞里探出半条白生生的胳膊来挥挥,指尖上还滴落着水珠。

      他生怕她当着小儿的面开门而出,忙从石头上站起,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门口:“如何?”
      那只手乖巧地缩了回去:“奴家的换洗衣裳在外头晾着,您能不能给奴家递进来?”

      季尧臣回头一看,果然一眼见到院里的挂绳上悬着几件内衣,和一条青色布裙,正随风轻晃。

      季尧臣怒上心头:“你洗之前怎么不拿好?!”
      “人家忘了嘛。”
      季尧臣凤眸生寒:“你先以旧衣蔽体,自己出来拿,进屋去换。”
      苏奈委屈道:“先生,换下来的衣裳,奴家已经泡进桶里了。”

      季尧臣头上的青筋一阵跳跃。衣裳都不穿,便洗衣服?

      “先生……”
      “先生?”
      季尧臣转身道:“你等等,我叫阿雀来给你送进去。”
      “等不得了,先生!”里面传来一阵惊呼,“奴家……奴家……奴家想快些穿衣出去小解。”
      “您行行好,将门开个缝隙,递给奴家。”

      季尧臣脸色涨得通红,实在受不住这种聒噪,便如一阵风一般进了院子,见四下无人,将那挂绳上的衣物连同内衣飞快地一卷,挟在胳膊下,拉开了门。

      谁知,就在开门的瞬间,他只感觉一股邪门的力量在背后猛地一推,将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吸进屋内。

      门“咣当”地在背后关闭,他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踉跄着向前扑去,猛地抓住了什么,方才稳住平衡。

      好像有温热的水珠溅在了脸上,一股幽香往鼻子里钻。

      睁开眼,他才惊愕地发觉他抓住的是一只木桶边缘。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他的手上。

      浸在木桶里的女子长发沾湿,一圈圈蜿蜒在雪白的肩臂上,水珠沿着下颌,“吧嗒”坠了下来,一双俏生生的丹凤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季尧臣感觉热血直充头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厥过去。

      他惊吓地甩手,却并未甩开,手被狐狸爪子压着,倒将他整个人掼倒。他狼狈倒在地上,凤目瞪出了血丝,喝道:“你在屋里点了什么香?为何我动弹不了?”

      红毛狐狸让他吼得一抖,嗅了嗅胳膊:“这……这就是奴家的体香呀。”

      不行!苏奈立刻在心内龇牙:你怕一个凡人?你还是不是狐狸精了!
      臭男人,今日就死了,还敢如此嚣张……

      她再睁眼时,眼里绿光森森,摩拳擦掌,笑出犬牙:“先生,奴家喜欢你,只想与先生春风一度……”

      “度”字出口,苏奈跃出木桶,直扑季先生。却未想到几件衣裳迎面而来,一件接一件地砸在脸上。

      嗯?什么玩意?
      狐狸爪几下将衣裳凶残地扯成了布条,季尧臣已借此机会挣扎起来,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按住她双肩,将她“哗啦”按回了桶内:“别出来!”

      苏奈猝不及防,灌了一大口洗澡水。
      咳!呸呸呸!

      水珠四溅,她却还不忘双手乱抓,拽住那臭男人的前襟不放,季尧臣一时不防,险些地被她拽得栽进桶内。

      但他毕竟是个身高九尺的男人,奋力倒退挣扎之下,被扯裂了衣衫。

      不知那饥渴的妇人怎么会有如此凶蛮的力气,他摔倒了,又被提拽起来。

      在此惊慌失措的情形下,季尧臣髯须颤抖,面容微微扭曲,伸出手掌大喝一声:“剑来!”

      空里金色符文闪过,只听得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什么东西从木桶中蹿了出来。

      水珠如银龙直窜房梁,苏奈惊叫一声,立刻松手。

      跌到在地的季尧臣则呆呆地看着手里那柄原本挂在墙上,而此刻滴滴答答落着水珠,还散发着香味的黑色短柄剑。

      半晌,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变成了红,浑身颤抖,对着苏奈咆哮道:“你用它干什么了?”

      苏奈又被吼得一抖,一屁股坐在木桶里,扣住边缘。
      她还不是因为忌惮这把仙剑……
      反正不管丢在哪儿,它都会自己飞回原位,她干脆把它坐在屁股底下,压住,到时候就算失败了,季先生想来砍她脑袋,也找不着!

      可谁想到季先生只用喊一声“剑来”,剑就自己出来了……

      苏奈磨着牙看季先生,尾巴绷紧,脚上蓄力,好汉不吃眼前亏……待到季先生砍人,她就跳出去,破窗逃跑……

      “奴家喜欢先生,也喜欢先生的剑,拿来看看玩玩,这也有错?”

      可是季先生非但没有出鞘砍她,反倒猛地一丢,将剑丢了出去,在衣服上猛擦手:“不知廉耻……”
      季尧臣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堪的女人……

      “你无耻!”
      “你不要脸!”

      苏奈叫他指着鼻子痛骂,骂得有些懵然,趴在木桶边上等了许久,这臭男人还没骂完,不由得有些火了,龇牙,指甲咯吱吱地挠过了木桶。

      烦死了,不就是想采个男人吗?都没有采成,还得听他唠叨!

      她伸爪子泼了他一掌水,季尧臣猝不及防,叫她的洗澡水淋了个兜头盖脸。

      嘻嘻,一报还一报!

      狐狸尾巴得意地摇摆,却在季尧臣头上冒烟,一拍地站起来的瞬间,抱成一团,下巴浸水里,眼珠子向上转,眨巴眨巴眼睛:“先生,水凉了,奴家冷……”

      季尧臣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地瞪着她,只觉得自己吃进一颗火药,炸得五脏六腑俱碎,只剩硝烟一阵阵地往外冒。

      他忽然想起在京中为官时,听闻一名闺秀为国师痴狂,目中无人,唯有国师。

      她为见到国师,耗尽万贯家财,甚至于无所事事,终身不嫁,主动献身。遭拒绝后,还驻守在国师出现的每个角落,不顾旁人议论纷纷,貌若疯癫。

      女子痴情常见,痴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便成了笑柄。京都人都把她戏称做“花痴”,他觉得有一痴字,应该是疯的一种。

      莫非,他也遇见了一个花痴?
      既是疯病,便不能把她当常人对待,否则会气死自己。
      季尧臣捡起一件完好的衣裳丢给苏奈,摔门而出,坐到了石块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论症状,倒是很像。可是,宋玉是妖,生得貌美,勾魂夺魄尚可理解。
      可是……他?

      季尧臣心里划过一丝极不自在的感觉。
      他出身贫苦,一穷二白,年少时脾性古怪,不爱与人往来,从未有少女亲近,从来不知道知慕少艾是什么滋味。

      后来至京都做了官,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姬妾。
      只是他那时满心壮志未酬,那些大家闺秀,都嫌他目中无人,说话连笑影都没有,没有半分温存便也罢了,还不上心,背地里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叫人指着鼻子折辱得多了,他也断绝了成家的念头。
      他不喜别人,也没人喜欢他。
      没人喜欢也好,他这辈子独来独往,落得个自由自在,耳根清净。

      他自己守着他想守的社稷,就算死了,也是一缕孤魂,无牵无挂。

      何其可笑,他这样人,竟有一日,能招来一个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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