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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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十二)


      话音落下,四周传来窃窃私语。
      孙员外才想起来这回事一般,沉下脸,一步步地逼近方如意。孙茂见状,不敢再去拉扯父亲,扑通跪了下来,急道:“爹,方姨娘是清白的,求您听儿子一句解释!”

      孙员外已一把拽住方如意的手,向上一拖,众人惊叫了一声,方如意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瞬间闭上了眼睛。

      会挨打吗?
      这双手,此前抽过她的巴掌,掐过她的脖子,把她当做破布口袋一样撞在墙上、砸在地上。倘若老爷真的施与暴力,她是完全抵抗不了的,她惊惧地绷紧身体,准备应对疼痛,魂魄慢慢地游离了身体。
      冷汗浸了一背,她恢复了一点知觉,感到一双宽大粗糙的手,反复地摸索过她的指尖和手背。

      方如意愕然睁开眼,发觉围观的所有人也看过来。孙员外把她的手抓在手里,把十指掰开又合拢,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在挑剔地拣选什么。

      孙员外略带嫌弃地看了一会儿她的手,冲她仰了仰下巴:“你,会缝补吗?
      方如意怔了:“会……什么?”

      话音未落,孙老爷将她猛地一拽,大步流星就走。

      方如意就像断线风筝一般让他拖着,方才愕然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以孙茂为首,呼啦啦拔腿追赶:“爹,您不能将方姨娘沉塘啊……”

      追到了方如意屋口,门“砰”地在他面前关闭,方如意夹在门口的裙角也被拽了进去,留下一声短促的尖叫。

      孙茂晚了一步,拍着门板苦苦哀求:“爹,爹……”
      管家和婆子们一起拉扯孙茂,孙茂两手扒在门上,奋力挣扎:“你们不知道!爹会掐死方姨娘的,爹会掐死方姨娘的!快救人啊!”

      “公子,您冷静些,这里头没什么声儿。”婆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直挥手使眼色,示意帮工门将孙茂拉开,“哎,茂哥儿!方姨娘毕竟是老爷的妾室,是老爷的女人,您——”

      孙茂猛然反应过来,两手一松,顺着门板坐了下来。

      对了,姨娘,方如意是爹的妾。

      爹绕开了池塘,却进了屋,也许不杀她了。
      其他的,爹无论对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他在这里喧哗吵闹,才是乱了规矩。

      帮工们见公子前一刻才如惊弓之鸟一般手足并用,后一刻又瞬间死寂,瘫坐在门口,将脸贴在臂弯上,半天没有动弹,便担心地晃了晃他:“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孙茂坐在台阶上,抬起一张灰败的脸,轻轻道:“没怎么,我没怎么。”
      他站起身来,风卷着落下来的杏花乱飞,粘了他满头,风将眼睛吹涩,站起来的一刻,胸口酸涩得难受。
      当初给方姨娘赎身的不是他,他在不甘什么呢?难受什么呢?

      “呀,茂哥儿要紧么?”婆子吃惊地叫道,“您的胳膊!”

      孙茂这才觉察自己的伤臂渗出血来,这一刻心在谷底,竟然也没感觉到痛,只觉得浑身难受,“方姨娘没事就好了,咱们回去吧。”

      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不知道看见什么,身后猛然骚动起来,随机鸦雀无声,婆子一把抓住孙茂肩膀:“公子,快看老爷……”
      孙茂心里一阵难受,不肯回头,甩脱她快步往下走:“我不看,我先回去了。”

      “公子,公子,快看老爷这是……”无数急切的私语在耳边嗡嗡,刚才他要进去,这些人拦着不让他敲门;现在他要走,这些人又拦着不让他走,孙茂有些着恼,怒气上头,猛一回头,却怔住了。

      枝叶摇晃,蹲在青桐树上的红毛狐狸,也慢慢地张开了嘴。

      只见屋里,孙员外和方如意并排坐在床边,一人手里拿一鞋垫,一针一针在纳。

      方如意脸色惊愕,扎得满手都是针孔,边笨拙地纳,边紧张地模仿孙员外的动作。

      孙员外侧着头,拿起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出了一个鞋样,左手拿鞋垫,右手持锥,动作娴熟,最后送到嘴边,咬断线头。斜着眼瞄一眼方如意,哼道:“蠢笨。”

      说罢,把自己那份塞进鞋里,脚一蹬,小指头在后脚跟灵巧地一勾,扭腰出了门。方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手里鞋垫掉在了地上。

      苏奈也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扒拉紧了枝叶。

      孙员外走到门口,见所有的帮工、婆子还有被人扭着的孙茂,都盯着他看,四面一片死寂。
      他斜眼看着这些,把离得最近的、目瞪口呆的管家推了个趔趄,右手别了别鬓边发:“看什么看?别挡着路呀。”

      *

      孙员外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孙府里请来了不知多少个大夫,谁都瞧不出任何毛病。但是一夜之间,孙员外骤然转了性,忽而变得慈眉善目,待人轻声细语,谁也无法解释这变化。

      就连最是人老珠黄的徐姨娘见他,还没叫出犬只和鹦鹉讨好,就让他一把亲热地拉住了手,双双坐在床边叙话。

      徐姨娘受宠若惊,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老爷……”

      苏奈从廊上走过时,听见孙府的帮工、伙夫窃窃私语:“方才我撞到了老爷,老爷竟然冲我笑!他那个……”他们做了一个五指开花的动作,形容孙员外那张脸上露出的笑容,“搁往常,还不是一个大嘴巴子就上来了?老爷这么一笑,笑得我身上凉飕飕的……”

      “我倒觉得老爷现在好极了。以往柴少一些,工钱要克扣;饭菜放多盐,工钱要克扣;扣扣搜搜,怎么都能扣掉一半,现在能发全了!”

      众人纷纷附和:“对对对!”

      苏奈叹了口气,心虚地加快脚步,往明锦屋里去。

      孙员外自病后,变得极其喜欢孙茂。以往他对这个儿子,无非是偶尔关心一下学业,平日里更喜欢和姨娘们颠鸾倒凤。现在,他一天要召见孙茂三次,孙茂无法,连课桌都搬到了孙老爷的大屋里,以便时刻侍奉他。

      孙茂正看着书,让孙员外爱怜地摸上脸蛋,抬了头,见到父亲凑近的一张慈爱的脸,浑身一激灵,毛骨悚地站起来,捂着脸退了几步:“爹……”

      “嘶。”
      孙茂回头看去,原来是方如意坐在孙员外床上吸气,自孙员外转性以来,最喜欢方如意,每每将她留在身边,强令她叠衣服、洗衣、缝衣,现在她身边歪歪斜斜地摞着一堆鞋垫,正缝补衣裳,还是扎得满手血痕。

      孙员外蹬蹬地走过去,生气地把衣裳从方如意手里抽出来,接着缝,责骂道:“你这个妮子,长得白白净净挺灵光,却连个针线活都做不好!”

      方如意连忙低头,随他责骂。孙员外咬断线头,戳着她的额头道:“饭也不会做,衣裳也不会缝。就你这样蠢笨,真不知道我儿怎么看上了你!以后嫁给我儿子,还不知道要他遭多少罪。”

      窗边的孙茂, “噗”地喷出了一线茶水,方如意抬头,脸都青了。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孙员外边指指戳戳骂着,边去开门:“谁呀?”

      门一开,一阵香风涌进来。
      一个风骚女子扭着腰进来,哭着撞进了孙员外怀里:“老爷,是我啊!您身子怎么样,这几日,奴家担心死你了……”
      话还未说完,胳膊就让孙员外从身上扯下来,抡到了一边。
      孙员外向后跳了两步,闻了闻自己的肩膀,抬起脸,横眉冷对:“离我远点,一股骚味!”

      苏姨娘樱桃小口微张,面色震惊,后面的哭声全卡壳在了嗓子里,看不见的毛都气得炸起来了:“您说什么?奴家哪有味道!”

      她抬袖闻闻自己,是勾魂夺魄的香味没错。这个不解风情的老东西,居然敢说她有骚味!苏奈龇牙,一脚踏过了门槛,朝着孙员外伸臂:“老爷不是最喜欢奴家身上……”

      孙员外却向后直躲,躲到了孙茂背后,摇晃着他的手臂,伸指头咒骂道:“呸!个骚狐狸!最讨厌你这种不要脸勾男人的,儿子,叫她离我远点。”

      “老爷。”明锦见状不好,急忙迈过了门槛:“您这是怎么了呀?这是您从前最宠爱的苏姨娘呀,您不记得了吗?”

      孙员外还是骂骂咧咧地往孙茂身后后躲。
      野鸡精急了,推开苏奈,蹬蹬地走进去,一把扶住了孙员外的手臂,温柔地捧住了孙员外的脸:“老爷,别生气。您看看我,我是锦姨娘呀,您总认得我吧?”

      孙员外慢慢地冷静下来,上下打量她。
      眼前的女子脸上身上全是首饰,耳边一对金耳坠摇摇晃晃,映得她的脸明艳万分。

      “锦姨娘?”

      “哎。”明锦感动道,“我是服侍了您五年的锦姨娘呀,老爷待我最是长情,定然记得我。”

      孙员外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身上,若有所思,看得渐渐入迷。

      野鸡精心里正高兴,耳朵上骤然一痛,她嘴角笑容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员外手上捏着的金耳坠。

      “老爷,您,您抢我的的耳坠干什么……”

      她抬手去夺,谁知孙员外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咬着牙,把她手腕上那两个金手钏也给强捋了下来,明锦挣扎着不给褪,“呀,老爷!这是金的,您赏我的,还给我呀老爷!”

      孙员外把手钏拔下来戴在自己腕子上,又去扯她头发,野鸡精抢夺不过,仰头崩溃大叫:“老爷疯了啊!奈奈!”

      一刻钟后,如花似玉的两个姨娘,衣衫褴褛地从房子逃了出来。

      明锦头发蓬乱,连那头上的珠玉发梳都给人抢了去,边走边抽泣道:“这是怎么回事……老爷为什么会那样?”
      她白皙的脸上有两道血痕。谁能想到,孙员外会动手挠她的脸,要不是孙茂死死抱住孙员外,苏奈拉着她就逃,她野鸡精娇贵的人形就让富商挠拦了!

      苏奈悄悄瞥了二姊两眼,大尾巴在裙下摇摆,不敢吱声。
      她冥思苦想了一晚上,想明天,可能是她换的那个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现在要让二姊知道她在里面掺和了一脚……二姊不但要啄秃她的尾巴,还得拿锅把她拍成饼。苏奈打了个激灵,心虚地低下了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瞥着池子里的游鱼。

      大树下蝉鸣阵阵,几个婆子正蹲在一起喂鱼:“你记不记得,茂哥儿小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

      “我记得,发大水那一年!我就是那一年来的。”
      “田淹坏了,孙老爷跟着那批粮商低价屯粮,非高价不卖,把咱们钱唐的粮价炒得泼天啊!外面到处都是买不起粮的灾民,为一口饭,能把孩子卖了,我跟我弟媳抢着来孙府帮工,我把她的脸都挖烂了,趁她躺在地上,从墙上翻进来,一份工钱不要,给口饭吃就好……唉,现在想想,真造孽啊。”

      另一个婆子伤怀道:“那年咱们这府邸还没盖起来,是在城东头的小宅子里。我那时站在院子里面伺候茂哥儿吃饭,茂哥儿小,才十二岁,吃的什么呀?吃得是一大桌子的香大米,鲈鱼,五花肉,茂哥儿不下了,就顺手喂给徐姨娘的狗。狗都不敢出门,为什么?一出门,院墙外面的灾民,全扑上来,从狗嘴里抢食。”

      两人都道“造孽”,压低声音道:“要是普通的乱世,这贱买高卖的作为够下狱了,但那次妖物作祟,朝廷慌了手脚,没人追究到钱唐来。那天茂哥儿吃着枣,吃得好好的,突然掐着自个儿脖子,不一会儿脸就紫了,倒在地上不动了。我们吓得要死,想着这一下怕不是要死!当时就有人悄悄说,这是天谴来了!”

      “不过,大夫还没叫来,茂哥儿忽然抽了一下,嘴里‘咳’地吐出了一块枣核,恢复了脸色,睁开眼睛,不哭不闹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爬起来进屋去了。”

      “说来也奇,就从那天开始,茂哥儿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从前茂哥儿是顶不爱读书的,就爱上蹿下跳,要人拿着扫帚打着赶着才肯安分。那次噎到开始,他忽然转了性,手不释卷,人也变得聪慧了,你瞧瞧他那样子吧,越长越标志,越长越俊俏,就像那庙里供奉的仙童一般,跟老爷是一点儿不像了。”

      另一个婆子忙道:“这话不能乱说。兴许是长大了,转性了呢?”

      婆子嘀咕道:“我是想,看老爷最近的样子,这父子俩兴许是同一个毛病呢,突然就变了。”
      几个人哄笑:“茂哥儿是长大转性,老爷还能越长越回去了?”

      喧闹中,有人道:“我看老爷不是病,像是中邪。听说这附近有个龙神庙,很是灵验,要不让茂哥儿去拜一拜……”

      过了桥,野鸡精已经拿手指梳好头发,抓着头发痛苦道:“可怜我好不容易找一个舒服的后宅,如今老爷倒是没死,也没穷,但他就是不喜欢女人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二姊,你别急。”苏奈道,“说不定老爷只是受了刺激,过段时间就好了!”
      明锦扭过头:“真的?”
      苏奈猛点头:“再等等看,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半夜,一只红毛狐狸谨慎地左看右看,从孙府院墙上跃了出去。在夜色中,往龙神庙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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