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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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七)下 修


      小帮工一脸茫然,还以为自己做梦。

      那女子却笑着,欺进一步,吓得他倒退了一步。猛地,女子抬手,把胳膊架在了在他的肩膀上,她身子的重量压上来,将他压得踉跄数步,后背撞在了廊柱上。
      被压在柱上的帮工睁开了一只眼,嗅到一股异样的香风,压在他身上的身子温热柔软。他捏了一下她胳膊上的软肉,吃了一惊,口齿不清道:“真……真的呀?”

      苏奈却停了一停,屏息。
      作为一只好洁喜净的狐狸精,帮工在厨房熏了一身油烟,还有汗味,这让她有点受不了……
      不过,为了采补,顾不上那么多!她捏着鼻子,娇声道:“官人,我美吗?”

      小帮工裤管里的双腿直打颤。

      他平素见过的女人,都是又矮又胖的烧火婆子,骤然,一个如此妖媚的女子和他脸贴着脸,让他有些昏了,就连她的手剥粽子皮一样扒拉开他的衣裳,他也全无反应。

      苏奈紧张,急不可耐,不会解这人的腰带,越缠越紧,最后,龇出爪子,“哗啦”一下撕成了两截,小帮工身上一凉,总算有了一点反应:“你……你……”

      “是谁……呀!”话还没说完,他被扑倒在地。

      那女子压在他身上,把他的骨头都快压碎了。她一手按在他心口,指甲掐得他呼痛,那张芙蓉面,贴着他的脸嗔笑,“我是你未来的浑家,特地来与你欢好……”

      浑家。这个词他听懂了,脸涨红,不知如何是好,攥着她冰凉的手往上抬了抬,“你,你戳得我疼……”
      “不疼,马上就不疼了……”苏奈感慨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年纪比她之前采补的那些都要小,虽然臭臭的,但很听话,便勾起他稚嫩的脸,幽幽绿眼盯着他,笑道,“你是奴家的第一个,奴家会记得你的……”

      一片绿叶,飘落到了苏奈脑袋上。

      一粒石头咕噜噜滚过来,打到了帮工的小腿,随即有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追了过来,他的腿被毛蹭了蹭,又被热乎乎的东西舔了两下。

      空气似乎猛地一静。
      压在他身上的女子,瞬间化成了一只毛发耸立的大动物,后爪在他肚子上一借力,“嗖”地踩着他的脸蹿了出去,影子消失在树丛里。

      他刚欲起身,“汪!”狗从他脸上踩了过去,四脚狂跃,急追而去。

      小帮工眼冒金星,躺在地上昏了。

      再睁眼时,四面满是灯火,几个老帮工手提着灯笼,围着他大声说话,有人将他扶了起来,着急地问:“哎呀,你怎么躺在这里?”
      “你身上的衣裳,怎都叫人撕破了?”

      小帮工低头一看,断裂的腰带耷拉在地上,裤子几乎被野兽撕成了片片,腿上还有几道血痕,瞬间羞耻地夹紧了双腿。回忆起晕倒前的景象,惊恐道:“我,我,看见了,狗!”
      “两只,两只狗,逃到那边去了!”

      “什么狗?”老帮工们皱着眉,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几个人凑近了,提起灯笼,往他的脸上一照,不由得大惊:“头发,你的头发呢?”

      小帮工往后脑勺一摸,梳在脑后的发髻不见了,头发只剩下短短的一茬,发丝乱七八地耷拉在耳上,他越摸越惊,“哇”地哭了出来。

      几个老帮工对视一眼,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唉,什么狗,你遇到的怕是狐狸!”

      “狐……狐狸?”小帮工仰起脸,脸上泪痕斑驳。
      老帮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道:“传说中,男人的阳气,藏在头发拘起来的这截发髻里。狐狸截发,是要收集人的阳气呀……”

      而远处,红毛狐狸被狗追着撵,最后迫不得已跳到了墙上。

      孙家的后院栽种着许多花树。这堵墙就在梨花树边。

      苏奈蹲在墙上,弓着脊背,狐毛炸起,隔着几丛梨花,与墙下黄犬对峙。

      黄犬吐着赤红的舌头狂吠,狐狸爪子里握着一截完整的发髻。

      从发髻里飘出热腾腾的一股白气,盘旋地钻进狐狸湿润鼻头,黑亮的发髻随即枯黄、变细,像凋零的松针一般,从狐狸爪子中层层漏下去,成了泥土上的一层粉末。

      虽然没采补成功,但是她好歹吸了一点阳气,暖烘烘的,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摆摆大尾巴,尾巴上被狗咬秃的毛竟然长回来了几束。
      “臭狗,你坏我几次采补,我今天差点成功,又叫你毁了……”苏奈蹲在墙头,决心不再容忍这条差点咬下她半截尾巴的臭狗。

      “老娘今日一定要给你一点教训!”

      她好歹是妖,结果因为没有准备,屡次被条凡狗撵得奔逃。不能这样下去了!

      当下亮出断金碎玉的狐狸爪,狐狸尖牙利齿龇出,凶相毕露,便准备调动法力,要拍得它脑浆四撒。
      那黄狗不知死期将至,还在墙下,对着墙头蹲着的狐狸狂吠,徘徊着试图往墙上爬。它前爪人立起来,竟现出毛下瘦弱的肋骨,一整排的乳,和圆滚滚鼓起的粉红肚皮

      ——妈的,一条怀孕的母狗?!
      妖精姊妹团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不杀孕母和幼子。

      苏奈恨恨,抬起手,落下,但终是没有下手,爪子猛地一拐弯,法力没落到黄狗身上,向旁边轰去。

      气波带动落叶直窜出去,廊上正在往回走的老帮工的小帮工,被一股邪风刮得噼啪啪啦绊倒在地。

      黄犬无知,仍在墙下对着“猎物”狐狸吠叫,不知自己逃过一劫。

      杀又杀不得,赶嘛,这凡狗又听不懂。

      明明她已经脱了寻常畜生的身,成了妖精,为什么却还被条狗堵在墙上?
      苏奈蹲在墙头,连尾巴都郁闷得不甩了,陷入了狐生思考。

      此夜,月亮已经出来了,明净月光洒下人间,照着千门万户,也照着这小小的院子。

      荷叶上的蛙跃进池塘,青草叶下小虫鸣叫。黄犬在墙下徘徊。满院梨花树,都结白雪花,微风一吹,摇曳起来,花落纷纷,香薰如海。

      明月香风里,狐狸趴在院子墙头,黑细的爪子捧着脸,皱着眉头,像个人类少女在苦思冥想。连大尾巴上被风吹落了许多洁白梨花都不知道。

      慢慢地,大概是被清爽的香风吹得太舒服,原本烦恼思考着的狐狸,头慢慢一点一点起来,竟然埋头睡去了。
      墙下黄犬也渐渐叫累了,也趴在墙根呜呜地睡着了。

      孱弱卑微的凡俗生命,逐渐脱离了轮回的法力生灵,一起在明月夜中享受一院香风。

      人间妖亦有道。

      当苏奈郁郁收回轰杀黄犬的法力时,便一直站在梨花树下的白衫童子,见此失笑,低头拈起一朵即将飘落尘埃的梨花,轻轻一吹。

      那朵分外洁白漂亮的梨花飘啊飘,飘到了狐狸的毛耳朵上落下,像被一只轻柔的手温柔簪上。

      狐狸抖了抖耳朵毛,觉得有些痒,又觉得仿佛周身的毛发被人拂着,睡得更加香甜。

      *

      第二天,苏姨娘大半夜爬到墙头睡觉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孙府。

      入了伏,为了能在孙府大花厅里享受冰块和瓜果,妾室们反倒比以前聚集得勤了。

      妾室们人手一把小圆扇,边吃瓜果便打扇闲聊起这等奇事。

      柳姨娘擦了擦嘴,抱怨道:“最近老爷怎么这么忙,都顾不得和咱们一块吃饭了。”

      “就是呀,早上出门,到很晚上才回来,一回来就去找锦妹妹和苏妹妹,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倒连老爷的一面都见不着了。”刘姨娘半是玩笑半是牢骚地抱怨。

      “嘿嘿,说起苏姨娘,你们听说了没?一大早起来,仆役们发现苏姨娘竟然睡在院子的墙上......”

      “果然是乡野村姑,没有半点教养。”

      姨娘们一听到风头最劲的苏姨娘出丑,来了劲头,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起这苏姨娘进府以来,种种低俗粗野举止。酸味隔着厅堂大老远都能闻到。

      明锦听到议论,气得还没进花厅,就对着苏奈的耳朵拧了一圈:“你都化人身了,还和条狗计较?还睡在墙上?再有下次,我不肯饶你!你也别来我床上蹭枕头!我不和睡墙头的狐狸精一块!”

      苏奈嘀咕了句:“我这不没杀那条狗......何况确实挺舒服的就睡着了......”

      “你还嘀咕什么?!”

      见二姊眉头倒竖,苏奈自知理亏,赶紧又闭了嘴,耷拉着耳朵,任由明锦数落。

      进了花厅,明锦忙收敛了怒容,变出张淡笑的脸来:“诸位姊妹在议论什么呢?”

      一见苏家姊妹来了,姨娘们纷纷转移话题——私下议论是私下议论,明面上,谁不想去触这对正受宠爱的姊妹霉头,只纷纷道:“唉,还不是最近老爷来得少了,说是什么生意要紧......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们见好就收,明锦也不去刨根究底,只道:“最近丝绸铺子的生意不好,老爷忧心销量,这才到店里守着。忙,也不是冷落了各位姊姊,反倒是为各位姊姊赚胭脂钱呢!等到一切正常了,老爷自会回来吃饭的。”

      听闻这话,大伙也不再拈酸吃醋,反倒一齐担心起孙员外的生意来:“咱们的丝绸铺子为什么没生意呀?是天太热了,人不愿意出来?还是叫别的丝绸铺抢了生意去?”

      “这倒没有。”徐姨娘抚摸着吐舌的大狗道,“天热大约是一方面,不过我听说是因为最近外面来了好些官兵,就在大街上闲逛,进了丝绸铺子也不避女眷。你们想,姑娘们正在里面量身裁衣裳,忽然闯进来一伙儿官爷,还是带兵带刃的,女客还不吓得都往出跑,这段日子不敢来了,生意自然就差了。”

      有人担心道:“啊?官爷?是咱们的铺子犯了什么事……”
      明锦剥着葡萄,笑道:“不是,这些人呀,铠甲上都有个金叶子的标志,有这个叶子,就是京都的官爷。他们进丝绸铺转了一圈,也就出去了,还去了别的店铺和宅子,好像是在找人。”

      锦姨娘眼界一向开阔,懂得很多,姨娘们啧啧叹息:“这人是犯了什么罪过呀,大老远的,挨家挨户地去搜。”

      既然于孙家无多少影响,话题便转开了去,有姨娘道:“对了,听说茂哥儿胳膊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起来走路了!”
      “茂哥儿一天要写多少字,真是辛苦方妹妹了,我们在这里吃瓜乘凉,有人从早忙碌到晚。”有人幸灾乐祸道,“幸好我不识字,不用这样劳碌。”

      明锦趁机说:“这蜜瓜不错,叫阿离来,给茂哥儿送一份吧。”
      话音落下,大伙儿都满脸茫然地看着她:“谁?你说谁呀?”

      明锦和苏奈对视一眼:“阿离呀,就是那个一直在茂哥儿身边的阿离……”
      “阿离……”刘姨娘念叨着这个名字。

      徐姨娘笑眯眯道:“锦妹妹,你糊涂了吧,茂哥儿身边哪有丫鬟跟着。他一个半大小伙,弄一个贴身丫鬟,日日共处一室,这像话吗?他是由下人轮流伺候的。”

      苏奈无言以对,上一次,言之凿凿地说阿离是茂哥儿贴身丫鬟的,不也是你吗?

      ‘姊姊,不用问了。自从那家伙从我屋里跑出去不见了,大家都不记得阿离了。’

      明锦有些担忧道:‘好生古怪……什么妖精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叫这么多人类同时相信有这么一个阿离,隔天,又通通的没了记忆。这个阿离——总不会是鬼吧?’

      ‘不可能。’苏奈切齿道,‘鬼的手是冰凉的,这个阿离那天碰我一下,险些没把我烫死!’

      话刚说完,她一下子捂住了嘴。

      果然,明锦听苏奈讲完经过,脸黑了:‘什么?你还干了这种事?我一个没看住,你就要翻天?爬墙上树,招妖逗鬼的,你怎么那么能呢?还将后背漏给生人?你记得苗珊珊是如何法力大涨的?她就是从背后偷袭,将大妖的妖丹挖去,自己吃了,这才化了形!’

      ‘你是有很多颗妖丹,不怕被人偷是吧?你、你还是只狐狸吗?我看后山的熊瞎子都比你谨慎多疑!’

      苏奈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讪讪道:‘谁会像那臭猫一样不要脸——何况,那熊瞎子也就骗了我一回蜂蜜。第二回就没骗到我了。’

      苏奈作为一只狐狸,曾经被后山的熊瞎子骗到,去帮熊瞎子偷蜂蜜,然后被蛰得满头包。
      最后蜂蜜还一口没分到。
      这种事还有脸提起!

      明锦气得差点捂住胸口,一眼瞪过来,苏奈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个阿离到底什么目的呀?她来这里,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打断了方如意的舞蹈,然后帮方如意和孙茂,递了几次纸……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明锦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她既没有妖气,也不是神仙,不是鬼,却能烫着你……这让我想到了一种人。’

      苏奈好奇道:‘什么人?’

      ‘传说犯了滔天大罪的妖,倘若侥幸未死,被神仙收服,就会被消去妖力,烙下印记。没别的人敢靠近它们,否则它们身上的烙印会把人灼伤的。这些罪妖被烙下痕迹后,只全凭收服它们的神仙差遣,辛苦地在各处积累功德,直到,能将功赎罪……’

      ‘这阿离,恐怕就是犯过什么大罪的罪妖。’

      明锦的脸色略微凝重:‘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恐怕有些复杂,怕是有仙家插手。’

      姊妹俩暗中用法力传音,聊着孙茂身边出没的异常。

      明面上,姨娘们也在聊着孙茂的事。

      柳姨娘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不?我听一个孙家的老人说,茂哥儿都已经加冠了,却一直没有定亲,是因为他有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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