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很冷很温柔

　　她一想到旧人，便有些兴致阑珊，再想起当年曹璋后来那凶煞的名声，和方才车上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便调侃一脸花痴的刘兰芝，说道：“她们只瞧见曹家富贵，又怎知那副曹三爷好皮囊下是什么脾气秉性，曹家可是武将起家，杀伐之气重的很，命不硬点儿恐怕都消受不起呢。”

　　这话一出刘兰芝和如月便对看了一眼，似乎都被她的言辞吓了一跳。

　　罗馥说罢见对面主仆都看向自己，便问：“怎么了？”

　　刘兰芝与她是闺中好友，虽被家人宠着有几分骄纵，可品性毕竟单纯，说话很直爽。“妹妹，你可不要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那么个神仙似的人物，即便日日看着也是高兴呢？”

　　“那你寻人做个雕像摆在屋内便好，冬日镇宅，夏天乘凉。”

　　刘兰芝噗嗤笑了一声:“说的好像你见过真人似的，我可听闻曹三爷文质彬彬十分有礼，之前还去参加雅集了呢。”

　　罗馥小口的抿着酒，再闻着茉莉花香，一时间竟百感交集，摇摇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曹将军自然是好儿郎。”

　　“我哥哥和几位同僚都想去结交此人，对了，文璞哥不是最爱军事，此次诗会是秦伯伯主持，他没溜进去与那位讨教讨教？”

　　“就他那样子进去不得和人打起来。”

　　刘兰芝笑笑，托着腮说道:“你还别说，就你哥那性子，也就曹将军能镇得住了，你不如让秦伯伯打听打听。”

　　罗馥闻言就调侃道:“再费劲儿打听，人家曹将军也看不上我哥呀。”

　　刘兰芝哈哈大笑，捂着嘴点她的额头。罗馥却想起上一世曹家的下场，就因为功高盖主碍了王便被连根拔出。

　　所以啊，泼天的富贵和无上的荣耀，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

　　她想到曹璋就心里憋闷，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街道房屋，沉声道:“眼下朝廷局面微妙，北燕虎视眈眈，就连庐江郡太守儿子的婚事都要插手，可见野心之大。庐江位置特殊夹在北燕和龙江之间，是沟通南北的一处重要屏障。曹家本是长沙往南的势力，曹三爷乃军中主力，他不好好驻军练兵忽然到咱们这里，所谓诗会怕只是个幌子……”

　　“你是说，庐江会打仗？”

　　罗馥叹了口气，“恐怕是迟早的事，这次诗会北燕、西蜀的人都来到东昭，明里说摒弃素日纠葛，只论学问不谈政事，可谁知道私底下又是什么勾当。你不妨劝劝刘大哥，让他离那些大人物远些，眼下满盘棋子都在人家手里，可别送上门给人利用，为今之计……保守为上。”

　　对面的刘兰芝方才是奇怪，听了这番话已经成了震惊，揪着手上帕子，十分认同的说道:“幸好有妹妹提点，否则我哥哥不知深浅的上去攀关系，万一听打什么或是坏了人家大事，怕是要惹祸的。”

　　罗馥见她听进去，随后又怕这些话传出去给父亲惹祸，就扯谎道：“你知道我爱听这些故事，前些日子去接我祖母时在路上听人议论，觉得十分有理就记下来，这话我也就说与你听听，你可不能乱说。”

　　“知道，我自当从外头听来的，你一个闺阁女子哪会知道这些谋划。”

　　“没错，那咱们继续看这些首饰吧……”

　　两人这边闲谈，声音不低，她们并不知两个雅间中间只有木板，且离地四寸来高，只因摆了一派植物，绿油油一片挡了视线，平常人都不知道。

　　所以，她东拉西扯的一大堆话就结结实实被隔壁全听去了。

　　一墙之隔的雅间比其他几个要大，内里摆设也更为精致，东西向隔着山水四条屏，挡住了门。

　　此时靠窗两人正在对弈，外间则站着四个紧身黑衣的护卫，手持刀剑冷面不语。

　　隔壁罗馥说话时还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悲哀，都洋洋撒撒的飘了过来，本在对弈的两人功力深厚看似不在意，其实都听到了心里去。

　　左边一红衣男子，坐姿散漫，左手上灵活的把玩着一柄扇子，右手捻子。

　　他的头发用金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细长，眼尾微微朝下，看起来有些多情浪漫，此时他这边已趋于败势，正好罗馥也说完了话，于是朝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我竟不知表兄到我庐江郡还有如此深沉的意图，快说说，你打算如何行事？”

　　此人正是罗馥上一世所嫁之人，冯子遇。而他口中的表兄，则是曹璋。

　　曹璋今日依旧一身墨色衣衫，头发用一只玉冠固定在头顶，眉峰冷峭，脸色冷淡，不论悲喜都是这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大概是身上有军人的杀伐之气，所以显得比同龄之人要成熟稳重许多。

　　他垂目看着棋局，可心中却不像表面那么镇定，甚至在想：“难道在庐江郡设立暗卫的意图已经被人泄露？”

　　可招兵入伍的诏令，他还没发出去呢。

　　他指尖捻着黑子，闻言眉峰未动面色依旧淡然，垂眼朝棋盘扫了一眼后启声：“子遇，你输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妨，倒是方才那姑娘说的话……我觉得确实有几分真，表哥你觉得呢？”

　　“太守是东昭第一圣手，你作为人子，棋艺却只退不进，说出去着实让人笑话。听闻北燕人人下棋，你新娶的夫人乃大家闺秀，应该不差，你平日该虚心讨教。”

　　冯子遇听了这话简直如鲠在喉，他这个太守儿子表面风光，可做的憋屈，永远都被四周无数眼睛盯着，小时候是一群夫子教头围着让他学文练武，长大了就连婚事也是被人做主，硬塞了个什么名门贵女过来。

　　一说起这些糟心的事也没了看别人笑话的心思，手上棋子一扔就说：“成亲好啊，家里多个人多份热闹，我们夫妻和睦，琴瑟和谐好的不能再好。你也到了年纪，姨夫那里也该张罗起来了吧。”

　　见他自嘲，对面曹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被热气腾的眉眼稍微柔和了些，摇摇头道：“兄长还未娶亲，暂时还催不到我头上。”

　　“我劝你寻一个称心如意的早早定下，省他日北边那个……”他咳了一声拿起茶碗灌了一口不再多说。

　　曹璋自然知道他在说北燕皇帝，也明白这位表弟的不顺心，便垂眼自己同自己下了起来，沉默间背后忽然传来罗馥的笑声，清脆欢快，似乎说起自己哥哥挨打的事。

　　他不禁想起救了秦罗馥的场景，她从山崖上摔下，好在雪大土地湿软，又被树枝阻挡，才没有出事。她身上到处是伤，因着男女大防，他也不好为她细细包扎伤口，只在重伤处上了药。

　　这个女子的泪很多，即便在睡梦中也一直在哭，隐忍压抑，好似受尽了人间所有的委屈。

　　可赤霄说这是秦典学幼女，受尽宠爱，不是个坎坷悲情的人……

　　正思索着，从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老板，将你们店里的新物件都拿出来给本姑娘看看……”

　　他被拉思绪，随口问了句：“谁？”

　　对面的冯子遇让人去看了看，回来说：“戴家兄妹来了。”

　　而另一间屋的罗馥得知戴仲卿和妹妹戴月娥那兄妹过来却紧张的很，她怕刘兰芝重蹈覆辙，和那戴仲卿有了牵绊，走了前一世的死路，于是试探的问：“兰芝姐，你认得戴家那公子么？”

　　“没见过，只是听我哥哥说过两回，以前和他一同读过书。戴家祖上是西蜀的大户，可他祖父这一代已经没了以前风光，投奔亲族来了东昭，家中只有一位母亲和妹妹，他如今是府衙祭酒，也就做些招揽人才的事务，只是个小散吏。欸？你母亲家不是和戴家有亲么，你怎么反倒问我？”

　　罗馥抿了口茶，笑道:“就是考考你，你在闺中好歹还混了个包打听的名号，我得试试你是不是真有本事。”

　　“你个滑头又想取笑我！我知道这些还不是我父亲担着主簿的事，哥哥又成天混迹在人堆里，回来就爱念叨那些个同僚，我听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罗馥听她口气里并无欣赏在意又松了口气。

　　可心里才念叨这戴家的事，外头就叫嚷开了，翠玉急急忙忙跑进来，累的气喘吁吁，说：“不得了！姑娘，戴家月娥姑娘和太守良妾娘家姐姐的二姑娘……叫，叫海棠的，吵起来了！两人都要抢店内新来的那对梅花碧桃缠丝金簪，谁也拦不住。”

　　真是个惹祸精！

　　她瞥见刘兰芝要起来跟着出去，连忙上前把人拦住，“兰芝姐，你不知这戴家姑娘，人越多她就越闹腾，我好歹是个表姐，下去说她几句劝开就是了，你千万别露头，小心连你也得牵扯进去。”

　　“行，那你小心。”

　　罗馥一甩帕子大步出了雅间，一拐弯就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一股子胭脂香传来，她被呛得皱眉，连连退了好几步才被扶住站稳，那人十分守礼扶了她一下就退开站好。

　　“姑娘没事吧，在下走得急，没看到有人出来，真是抱歉。”

　　冯子遇！

　　罗馥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和他遇上，上一世分明是在祖母生病时候遇上的，距离现在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沉重而悲戚的记忆因着这个人的出现而翻腾上来，她愣怔当地，身子微微颤抖，眼睛瞪了老大。

　　冯子遇被她这见了鬼的神情盯着心里也犯嘀咕，小声问了句:“姑娘，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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