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很冷很温柔

　　哥哥兴冲冲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陆知风，罗馥见他竟也跟过来眉尖便往额心攒拢。

　　陆知风何其敏锐，自己一出现秦大姑娘那张小脸儿就差点儿拉到了脚底，可见自己十分不受待见，随后他又看向曹璋，难道就因为自己随口告诫了秦文璞一句就惹了这位姑奶奶？

　　他摸了摸鼻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大笑一声，咧出一口大白牙走到曹璋跟前，亲亲热热的说道：“表弟，底下那些人可都等着见识你的威风，怎的到这里躲清闲了？”

　　罗馥一愣，表弟？

　　曹璋家的表亲难道是野地里的韭菜么，怎么还一茬一茬的往出冒？

　　罗馥扭头看向曹璋，他显然没有陆知风那浮夸的热情，闻言只是淡声道：“我的威风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博来的，他们想怎么见识，杀人吗？。”

　　“……”陆知风被堵了一句，忽然笑了一声，摆摆手说道：“那咱们走吧。”

　　哥哥也赶紧将马儿牵来翻身上去招呼着罗馥带路，算上各自带的随从，一行八人八骑，从山坡上俯冲而下往西边森林方向疾驰。

　　那林子遥遥望去犹如一片林海，再远处奇峰杂沓，看起来浩渺无际。罗馥在前一扬手带着身后的人冲了进去，马儿嘶鸣一声，她也连忙趴在马背上，过了这一段枝杈横斜的矮林往前边豁然开朗，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罗馥看着那巨蟒般的道路蜿蜒潜入丛林深处，大喝一声率先疾驰而去。只是曹璋□□那是宝马良驹，一发力便将她甩到了后头，这些马儿畅快奔驰，你追我赶竟成了赛马。陆知风神情惬意，既不疯追又不落后堪堪跟在秦文璞后头。

　　他们酣畅淋漓的奔了一盏茶的功夫，在一处三岔口停下，罗馥很久没有这么畅快，满脸红润，眼神清亮，头发被吹的凌乱却也不损她此刻的风姿。

　　众人停下，曹璋打马到她跟前问：“走那条？”
　　这三条路，右边两条最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左边一条很窄，一人一骑而已。

　　罗馥拿出绢帕擦了擦汗，指着那条没什么人走过的小路，问：“蛮荒小道，将军敢不敢走？”

　　话音刚落，那陆知风便插了嘴，“曹将军鬼门关都走了无数次，这人间的道儿哪有不敢的。”

　　曹璋闻言瞥了他一眼没搭话，正要打马前行却被赤霄喊住了，他面上少有的严肃，迟疑道：“将军，最近城中多了好些北燕和西蜀的人，恐怕是……”

　　“无碍，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本将还如何服众。”

　　他说话时霸气外漏，罗馥紧紧盯着他的侧脸，被一刹那的风华所吸引。但是她还没色迷心窍，听的出赤霄的担忧，北燕那些人若想借此时机刺杀曹璋，那她不就是帮凶么？

　　可是，事情僵到了这一步，曹璋为了面子也会进去走一遭，她虽然不觉得会有人埋伏，可谁能猜得到“万一”这两个字呢。

　　她眼睛转了转，视线在陆知风和他那匹眼周长了两坨黑毛的白马扫了扫。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马，陆知风慵懒闲在，那马儿也懒洋洋的，只是似乎很爱干净，不停的挪来挪去，试图寻一处干爽而平坦的土地。

　　忽然，那马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它慢悠悠的抬起头就对上罗馥的视线，眼睁睁看着一道鞭影落在自己的屁股上……

　　“走咯！”
　　“啊！”

　　罗馥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鞭子抽在陆知风那马儿的屁股上，“啪”的一声脆响，那马一惊，陆知风差点被掀翻在地，“嗷”了一嗓子就被驮着冲进了那条小路。

　　“……”

　　一窜凌乱的声音冲了出去，罗馥拍了拍手，一扭头就对上曹璋他们几个略微震惊的眼神，“咳咳，这陆大侠果然是人中豪杰处处替人着想，竟这么急着去前头探路了，咱们也启程吧？”

　　曹璋忽然笑了一声，双眸灿若星辰，长腿一夹马肚就进了小道，哥哥到了她跟前数落道：“你也真是过分，陆大侠好歹比你大几岁，怎么能如此莽撞。”

　　罗馥却耸了耸肩，不在意道：“谁让他跟来的，不吓他吓谁？你么？”

　　“小妹，我发觉你自从摔了一回之后，脾气渐涨，这贼心儿也越发的多，你别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吧。”

　　“是啊，你没发现……我现在已经不是秦罗馥了么！”

　　她压低声音，从嗓子里挤出“咯咯”的笑声，随即做了一个鬼脸，舌头长长的伸到唇外卷来卷去，小脸皱成一个大核桃，眼珠子乱转，瞳仁儿都看不到了。手指蜷成爪子揪住哥哥的领子，阴恻恻的说：“我就是死而复生的恶鬼，要向这世间寻仇了！拿命来吧小子！”

　　哥哥假模假样的喊了一声，打马便往前跑了，罗馥哈哈大笑也紧追其后，一边还喊着：“拿命来啊……”

　　兄妹笑闹着追上了曹璋他们，罗馥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去瞧了瞧那陆知风，就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嘿嘿一笑又缩了回去。

　　曹璋见罗馥过来便朝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前方已经没路，这里就是好地方？”

　　“将军觉得不好吗？”

　　曹璋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估计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便环顾这四周，认真评价道：“此丛林古木茫千，还有蜿蜒马道，可以奔驰一番也算尽兴。”

　　罗馥略微得意的笑了笑，露出调皮的牙尖，随后跃下马来，将马儿栓到一旁，说道：“接下来就要踏草寻宝了，请各位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曹璋在她下马的时候就跟着走了过去，赤霄负责拴马，唯有陆知风还半趴在马背上不动弹。罗馥坏心眼的笑了笑，随后走到马儿跟前，问：“陆大侠累坏了吧，要不回去休息吧？”

　　那马儿迅速往后退开鼻子里喷着白气，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罗馥的戒备。

　　陆知风被晃了晃，缓缓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不到神情，他嘴角微微上扬，一撑马背便跃了下来，轻飘飘的立在罗馥跟前，因为实在太近差点把她吓得朝后摔下去，幸好曹璋托了她一把才没太狼狈。那陆知风的气息贴着她的脸颊划过，沉沉的嗓音落在她耳朵里，“小丫头还挺有趣。”

　　三分戏谑，三分调笑。

　　罗馥听罢便鼓着眼瞪他，却被曹璋拽到了身后，眼前一黑视线之内已经变成鸦青色丝绸布料，这么近处看，竟然发现上面有极细的银纹。

　　而且，他很香。

　　干净、冷冽、盖了雪的梅花香，让人心神俱静。

　　她看不到曹璋神情，却听他十分冷淡却彬彬有礼的对陆知风说：“若不想来，还请自便。”

　　陆知风轻声哼笑，“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能错过，走吧，难得和表弟结伴出行，往年我去长沙看望姨母，你要么练功要么读书，简直比皇家子弟还勤奋，咱们还真没有如此心平气和的出来游玩呢。”

　　“那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璋说这句时声音比平日要冷，背部也绷的紧了一些，罗馥有些担心的绕道到他身侧，却听陆知风打了一声响指，随后指着前头的林子朗声道：“今日春光正好，微风不燥，还是好好享受这美景的好。”言罢就跑到了哥哥身侧，两人并肩往前走了。

　　罗馥看着曹璋，小声问：“将军，没事吧？”

　　“没有，走吧。”
　　“噢……”

　　本是一个恶作剧，却引得这两人针锋相对，罗馥心里也十分忐忑，她挠了挠头皮上前去带路，一行人步行穿过了林海，越过横亘在眼前的一道山岭，眼前顿时开阔。

　　草地花田顺着人们的脚底一直延伸至远处，在山坳中的小村庄聚集又散开，被那三十来户人家梳成了一条条的绿带往天边飘去。那些农舍的烟囱正在冒烟，远远的能听到小孩子纯真的笑声，还有鸡鸣狗吠。

　　罗馥深深吸了一口乡村的人烟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回头对曹璋说道：“正赶上老乡的午膳，咱们去尝尝野味如何？”

　　曹璋点点头，“山林野味甚好，走吧。”

　　陆知风一路安静，听到有吃的豁然一下来了精神，也不顾后面的人，急急忙忙往村子里跑去，这一刻倒是像个大个头的孩子。

　　农家小院，农夫添火，农妇炒菜，罗馥上前扔出块足量的银子，十分熟练的点了几个乡间小菜，十分爽朗道：“婶儿，再把你家的梅花酿拿出来，这几位大爷都是爱酒之人，定不会浪费酒水的。”

　　“得嘞，几位稍等等，咱们很快就开饭。”

　　四人围坐一桌，罗馥和哥哥并排，对面是曹璋和陆知风，两人虽只差了一掌宽的距离，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之气，却让人觉得中间隔了一道庐江。

　　罗馥不禁腹诽，什么表情，定然又是个攀亲戚的。

　　旁边的哥哥今日也奇怪，心不在焉，恍恍惚惚，时不时往来时的路看一眼。如此一来，整桌之上谁都不出声，每人手上端了一盏茶，或拿着看茶叶，或盯着盖子上的纹路，似乎在这氛围之内只有手中茶水是个热闹的。

　　罗馥正在肚子里搜刮着该如何开口，忽然脚边一暖，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她的脚，“咦？雪团子。”

　　她好奇的蹲下身从桌子底下将一只奶里奶气的白色小狗抱出来，那小东西哼唧一声就把脑袋搭在她手背上，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珠盯着她，忽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又哼哼了两声。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哥哥，我想养着。”

　　“随你。”

　　“回去先莫要和母亲讲。”

　　“哦。”

　　罗馥从白狗身上移开视线又落在哥哥脸上，她眯着眼在他一直摆弄的手指上看了一眼，说道：“哥哥是不是碰到苏梅儿了？”

　　她本是想试探一句，谁知哥哥反应极大，见鬼似的“噌”一下站起身，顺带还把手背到身后。

　　罗馥手上动作一顿，心下了然，看来秦罗英目标十分明确，带着那个苏梅儿就是为了对付哥哥。兔子一般柔弱的女子自然最是惹人怜爱，像哥哥这种愣头青更无从抵抗，人家的绕指柔对付他简直就是对阵下药。

　　哎，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就那么一会儿功夫，还是叫人钻了空子，那苏梅儿到底做了什么呢？

　　她视线转向曹璋，他用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说道：“烈马疾驰差点伤到那位姑娘，令兄恰好路过。”

　　“嗬，英雄救美？”

　　她这话像是调侃，可她的语气却是讽刺的，哥哥一愣，脸上羞涩的红晕还没落下，就被罗馥接下来的话气的发了黑。

　　罗馥说：“周围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在你跟前装样，那么宽敞的地方，她难道是瞎了不成，还专门往马蹄子底下钻。一个心机叵测，一个没头没脑，还英雄救美！苍蝇不叮无缝蛋，依我看，还是那颗蛋太蠢！”

　　哥哥脸色变幻拳头都攥了起来，眼眶发红，若坐在这里的不是罗馥，恐怕早就一拳打过来。

　　罗馥依旧面色阴沉，难听的话不断的蹦出来，她还说：“扮几分柔弱，说两句好话，你就找不到北了，那可是秦罗英带来的人，她能好心领个仙女儿给你？别是个妖精来吸你的血吧！还说我肤浅眼拙就爱男色，你呢，眼大漏神，头脑简……”

　　“够了！你……你们都聪明，行了吧！”

　　哥哥一甩袖子气的跑了，罗馥朝愣住的青竹摆摆手，“跟着他，喝醉了就抬回去，莫要被人捡走。”

　　“是，大姑娘。”

　　陆知风此时也起了身，只是走前十分冷淡的说道：“秦姑娘，在你眼中这世上不会就只有曹璋这一个好人吧？你先是疑心我对令兄不轨，这又怕一个弱女子对他有所图，你们秦家人可真是金贵。若是怕他被伤着，不如拴在家里，你也能少操些心！”言罢也离开了。

　　罗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神既歉疚又无奈。她抱着那只小狗，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心中那块柔软便开始隐隐作痛，她难道不知自己说话过分么？

　　她会不知道自己如今太过草木皆兵么？

　　可是怎么办，上一世哥哥就是被这些人和事逼上绝路的。

　　她声音低沉垂首坐在桌前，身上落着细碎的日光，曹璋抬手想抚一抚她的头顶，最后还是缩回手，转而递过去一盏清茶。

　　他沉思片刻后，温声道：“秦公子心善，方才只是救人，并非你说的那么不堪，你那些话确实不妥。”

　　“我故意的。”

　　“嗯？”

　　“我故意说那么难听，只有这样他才会上心，下次见到那人的时候也会想想我的话。将军，他心善是好。可这种好，也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是我的至亲血脉，若能护他周全，何况是几句难听的话，再狠再毒的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曹璋被她这话和她眼中的决绝震得心中颤动，这种浓烈的感情他从来都没体会过。

　　能被这样一个小小的臂弯守护，他忽然有些羡慕那秦文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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