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与你可亲

　　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沙与沫》

　　正值清秋酉月，白天也是烈日高悬，最热的时候室外完全待不住人。
　　开学没多久，学校就弄了个讲座。
　　操场的主席台下面，乌央央坐了一大片学生，个个头顶一轮艳阳。主席台两旁各栽了一株榕树，枝繁叶茂可谓独木成林，台中央的一溜校领导蒙在一片绿荫底下，连带着目光也透着阴凉，审视台下暴晒的一众学子。

　　主席台上边做演讲的那老头，据称是某高等学府的老教授。
　　单看老教授这面相，透着一股子沉稳的精气神，很能博学子们的好感，然而话太密且繁琐且论点不集中，顿时又大失人心——
　　“凡事关键，在于勇！这就好比咱们学习英语，关键要勇于开口，要多多交流。人类发明语言，目的就是为了交流，有交流你我才有进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能润洽，人类关系的润恰是创造和谐社会的第一要义！卢梭的《社会契约论》里边儿有一个基本观点，一个理想的社会建立于人与人之间，这个……又扯远了……”

　　学校礼堂正在翻修，于是校领导决定把讲座的场地挪到操场这里来。
　　暴晒半个小时之后，同学们开始躁动不安，有些同学拿着本子使劲摇使劲扇风，放眼望去，他们拉耸着脑袋，一大片祖国的花朵们垂垂蔫矣。

　　李溪言在太阳底下不过走动了10分钟就开始冒汗，她原是不容易流汗的体质，到了这会儿已经是浑身汗涔涔。
　　前面有个同学抬起脑袋东张西望，找到她时冲她招了招手，“老师！”
　　李溪言赶紧过去询问：“怎么了？”

　　那同学指指正靠在自己身上的一位女同学，说：“老师，肖贝宁不舒服。”
　　李溪言闻言急忙弯下腰端详片刻，发现肖贝宁脸色赤红，目光涣散，呼吸也浓重，估计中暑了。她过去想把肖贝宁扶起来，却发现这女同学浑身无力，已经没办法动弹，李溪言又试着去抱她，比较尴尬的是，她也抱不起来。

　　心里一着急，汗水就开始一层一层往外冒。
　　她抬起头冲他们班最后一排小声喊：“周禹，过来个忙。”
　　周禹懒懒抬起头，又懒懒站起来，再拖沓着脚步懒懒往这边走，临近了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就把肖贝宁打横抱起来，然而肖贝宁浑身瘫软，周禹险些就兜不住。
　　他费了半天劲，微微喘着气问：“要干什么？”

　　不知道干什么你还抱得这么勤快。
　　李溪言回答说：“去医务室。”

　　肖贝宁果然中暑了。
　　李溪言把周禹赶回去继续听讲座，自己在医务室里陪肖贝宁，一直到放学。
　　……

　　李溪言一回家就跑进房间拿衣服准备洗澡，人刚到洗手间门口却被李溪宇抢先一步，从她边上溜了进去，立马将门一关，李溪言愤愤拍了一下门板，抱着衣服回到客厅。
　　李马峰正在喝酒看报，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裂开嘴笑问：“又被你们班学生欺负了？”
　　李溪言挪过去，拿了爸爸的白酒到了一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李马峰见状，赶紧把她手里的茶杯夺过来，“别让你妈看见，不然又该挨骂了。”
　　赶巧朱木兰这个时候端着菜走出来，果然一见就骂：“好好一个姑娘都被你荼毒成什么德性了？哪有个女孩的样？李马峰我告诉你！再让我看见你撺掇你闺女喝酒，我跟你没完！”说完吭哧吭哧进厨房了。

　　李溪言问：“妈打麻将又输钱了？”
　　李马峰点着头，不甚唏嘘：“想我李某纵横阴阳，捭闔张弛，到头来竟受制于一女流之辈长达数十年之久，李某实愧有余啊。”
　　朱木兰端着菜出来往餐桌一搁，大喊：“开饭了！！”

　　这会儿李溪宇洗完澡出来，神清气爽，一上桌就说：“姐，给我盛碗饭。”
　　李溪言一开始是打算给他盛来着，一听这嚣张的语气，把盛了半碗的饭倒回去，端着爸妈和自己的饭出来，坐下吃饭。
　　李溪宇见状，一边起身进厨房，一边啧啧声，装模作样拿腔捏调：“我们老李家竟出了这么个眦睚必报的小女子，实乃有辱家风……”

　　吃完饭李溪言就回屋子里备课，忙到一半的时候朱木兰推门进来，嘴边挂了一丝笑，颇有慈母风范，李溪言一看就预感到来者不善。
　　朱木兰拖了把椅子凑到女儿旁边，直奔主题：“溪言啊，你三叔那边来消息了，说给你安排了一位青年才俊，还是个海归博士，家里开医院的，目前就在自家医院做事，你看这个周末是不是去见见？”

　　这种打着灯笼也千里难觅的锦绣金石，李溪言完全不相信会撞在自己身上，而且以她的条件来说，不是她妄自菲薄，确实一般。
　　据老李同志讲，他们老李家还算是个书香门户，老一辈们都纷纷投身教育事业，李马峰同志身为李家长子，当了体育老师，二姑是个高中政治老师，到了三叔这儿稍微有点变化，他读医，而且混得还不错，现下已经是个外科主任了。
　　李溪言自己现在是个高中历史老师，李溪宇则随了三叔，读医，不过研究生还没毕业。

　　总体来说，一家子老实巴交的读书人。
　　且不说对方青年才俊这话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海归博士的头衔和家里开医院这件事总得是实打实的吧？就这等优越身世，会看上她一个高中历史老师？
　　估计见了也是一拍两散。
　　如果见了没有散，那对方指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溪言兴致缺缺，“妈……”
　　朱木兰一锤定音，“行了，你去见见人家，好不好见了再说，”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你都28了，这没几个月就29了，别让妈操心，这奔三的紧要关头，只能好的坏的都得去试试。”

　　怎么就紧要关头了？
　　李溪言无奈，“那有照片么？”
　　朱木兰一愣，道：“诶？你三叔没给……算了，现在的照片跟真人差距太大，还不如不看。”
　　这么一听，李溪言仅存的最后一丝兴趣随之殆尽，干脆连对方名字也懒得打听，左右不过是一顿饭的缘分，她有经验了，不必牵扯其他。
　　朱木兰心情大好，仿佛已经解决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怀揣愉悦地出门打麻将去了。

　　——

　　顾文澜一直觉得，学医会把眼界越学越窄，因为医生眼睛里揉不进半只细菌。
　　就他们课室里一个实习小护士，对消毒水的依赖程度就差每天一瓶喝进肚子里，这才来两个月，原本的纤纤十指，现在五根手指连着掌心冒皮屑，都洗脱皮了。

　　那天中午他和倪梓从食堂过来，经过护士站，跟小姑娘闲聊了两句，小姑娘忙倒了两杯温开水递过来。
　　倪梓瞧见这姑娘的手，不觉皱了眉，接着才笑笑：“你这手还要不要了？爱干净也不能这么折腾，不如好好锻炼身体来得实在。”
　　小姑娘抿着嘴，忙点头。

　　等走远了些，顾文澜才说：“你最近好像很爱念叨。”
　　倪梓看他一眼，似真似假地笑道：“不光是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宝宝的原因，一有点什么就容易受到触动，有时候我觉得全世界的宝宝都需要我的关怀。这算不算产后后遗症？”
　　顾文澜说：“生个孩子还能把你的社会责任感给升华起来，这生意好做。”

　　远处护士长走过来，笑着说：“倪医生的关怀惠及全院，连我都没能逃开她无私的责任感。对了顾医生，李主任喊你过去。”
　　顾文澜点点头，往院办去了。

　　这会儿午休时间，平时人来人往的门诊楼大厅只剩下两个前台护士在值班，而院办那边更安静。
　　顾文澜一边步入院办大厅，一边脱下白大褂垂搭在臂弯，浅蓝色的衬衫领子打着领带，还算一丝不苟，笔直的西裤底下一双长腿，形影挺拔洒落，显得步履从容。

　　里头值班的护士见他进来，未语先笑，“顾医生怎么有空过来？这会儿不上手术？”
　　顾文澜脚步稍顿，脚锋一转慢慢步了过去，若似有意也似无意地打了一声招呼：“涂小姐，中午好。”
　　那护士脸一红，“这里是医院，请叫我涂护士。”
　　顾文澜嗓子温温沉沉地应道：“好，涂小护士。”
　　涂小护士的脸更红，颊边笑意溶溶，不敢看他。
　　顾文澜脚锋一转，往扶梯方向走，乘搭扶梯上楼。

　　李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位于走廊最里间，走廊尽头拐角处还设了个阳台，这里位置好，采光也是最佳。
　　顾文澜敲敲门，里头应了一声，他推门进去，一开口就没个正形：“怎么样啊，李长老？”

　　李长老严肃地看他一眼，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不是早窜通好不让我省心？我当初怎么就相中你们两个没正没经的当了学生？那个没正经的还知道上进，你作为师兄倒是裹足不前。”
　　顾文澜往沙发一坐，径自倒了盏茶慢饮，“老师，您年纪不小了，气大伤身。”

　　李主任哼声哼气地坐到他对面来，说：“要不是受你爸所托，我才懒得管你那点破事。”他从身后抽出一塌资料递过去，说：“这上边儿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姑娘，大致与你般配得起。”
　　顾文澜无意婚姻大事的态度，让李主任径自地认为他大概是眼高于顶，普通姑娘他瞧不上，是以这次给他挑选了几位……上品。

　　李主任为了这件事，三天两头以权谋私地传唤他过来。
　　顾文澜也懒得再推拒，把李主任手上那叠资料拿过来，姑娘们的信息内容他压根没注意，专看脸了，长得都还不错。他翻了几下，忽然动作顿住，盯着上边的姑娘瞧了半天。
　　李主任一见他这反应，神思一动，这是看中了呀。

　　顾文澜把那份资料抽出来，放在最前头，然后递回给李主任，说：“就她吧。”
　　李主任眼珠子麻溜地往那儿一瞟，登时就惊了。那是他侄女的资料，估计刚才他忙乱起来一时分心就给搁在了一块，还好巧不巧地让人给看上了。
　　这小子虽无意婚姻，但没少流连花丛，别是一时兴起贪玩才好……

　　李主任打定主意，说：“换一个。”
　　顾文澜这人有时候特别犯浑，你不让的事情他还就偏要，而且他真没心思再去挑选，于是显得十分干脆且坚定：“不换，就她了。”
　　就在李主任深沉思量的片刻时间里，顾文澜忽然起身准备离开了。李主任只好说：“臭小子你等会儿，我把她手机号给你。”
　　“发我手机上吧，手术时间到了。”
　　“那你……你记得把人约出来见一见。”

　　顾文澜扬扬手里的手机，出去了。
　　李主任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这小子心性傲眼光高，溪言那丫头温温吞吞的模样，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合了他的眼缘，否则也不会回国之后也没个安定，医院里多少好姑娘上赶着追他？他一个不喜欢，就喜欢跟人家调笑。
　　臭小子别哪天栽谁手里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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