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薛南与薛菀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已是夕阳渐退。月色朦胧，村路上几乎不见行人。

　　大黑摇着尾巴绕着父女二人欢快的跑着，黑乎乎的鼻子里还发出“呼呼”的兴奋喷气声。

　　薛菀开心的从牛车上蹦下来，对迎出院子的大黑说：“大黑乖哦。等急了吧。”又见到堂屋里的油灯亮着，陈氏倚着门栏，往院子外的乡道上不住地张望。

　　薛敬则坐在堂屋里，挺直脊背默写《论语》。一边写，一边默默陪着陈氏等待父女二人归家。油灯的灯芯被经过堂屋的东风吹得摇曳，为他尚显稚嫩的脸颊罩上一层清寂而温雅的光，带出不同于往日的几分成熟感。

　　薛菀奔至门栏处，见到如此一幕，不由地停下脚步，愣了一瞬，心中忽而浮起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觉得薛敬这孩子，脸上的神情偶尔会让人看不透。又想兴许正是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今后能凭过人慧智跳出农家，明宣入紫宸，活跃于庙堂之上。

　　“当家的，婉儿，可算回来了。”陈氏放心地笑迎过去，帮薛菀拍着身上的灰。父女二人一走便是将近四个时辰，直至夕阳西沉才归家。怎能不让她着急忧心。

　　“娘，别担心。”薛菀被陈氏的话拉回神，收回停留在薛敬身上的视线，转而对她笑道：“等会儿告诉你两件事，保准儿你开怀大笑。”

　　“哦？”陈氏看看薛菀亮晶晶的眼睛，再看一边卸牛车一边咧嘴直乐的薛南，心中猜测父女二人卖新耧应该相当顺利，于是顺着薛菀的话问：“什么好事？喜得你爹连眼睛都快笑得看不见了。”

　　“娘猜猜，咱今日的耧车卖了多少银子？”薛菀进屋，经过薛敬身旁时，他乖巧地唤了声“姐姐”。薛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陈氏给父女二人将灶间温着的饭菜端到桌上，“卖了多少？不是说要卖四两五钱银吗？莫非卖了五两不成？”

　　薛菀抿嘴笑，瞧一眼陈氏，又扫一眼面色不改仍在四平八稳执笔默写的薛敬，这才说道：“卖了十两银子！娘高兴吗？”

　　薛敬纤细白皙的手腕一抖，一个“之”字的最后一笔写歪了。片刻后，缓缓吐了口气，凝神静气继续写字。

　　比起小弟的镇静，陈氏倒是沉不住气了，眼睛连着眨动好几下，声音也有些颤抖，道，“怎么……怎么会给这许多银子！翻翻儿还不止呢！”

　　薛菀嘻嘻一笑，将今日卖耧之事与陈氏讲了，陈氏亦是高兴不已。

　　对女儿说：“之前头两次，我见你折腾出不少银子。原以为你是以前被嬷嬷和你爹逼急了，一时急中生智。没承想，你这能赚银两的本事，居然并非急智？既然如此，早前为何不见你能如此活泛动脑子？还有，你总说看杂书学来的这些，可我也未见得你翻看什么杂书啊？你姥爷的遗物中，此类农书匠书也没几本啊。”

　　薛菀一听亲妈这怀疑的话语，立刻有了警觉，笑着打哈哈，“呃……我之前醒来后，不是去县城里晃过几日么。那时候有个街边的老伯因天寒地冻，腿脚不便，跌倒了，我就去扶了他一把。他年轻时是个工匠，家里便有些书。我将他扶回家时，见到那几本书便问了几句，他就借我翻了几本。娘也知道，那几日天那么冷，若不是抽空躲在他家取暖看书，我成日呆在冰天雪地里，肯定早就冻生病了不是？”

　　陈氏之前不敢问薛菀她的点子是哪儿来的，生怕她心里还有些疙瘩没想通。此时见她状似轻松地谈着以往经历，再一听她言之有理，便也不再计较。只心疼她小小年纪，却要被逼着吃那些苦，心里更是不忍。故而提了几句，就不想再谈那些往事了。

　　薛菀见自己的转变似乎在亲妈面前糊弄了过去，非常担心她揪着此事不放，越想越深便能发现越多疑点。于是连忙说起第二件事，“娘，第二件好事啊。就是我爹被乔老收徒，能留在那家县城最大的木匠铺子里当长工呢！”

　　陈氏果然被她说的这件事引开了注意力，脸上笑意再起，“这可是求不来的好事啊！这种大铺子，若是没有个县城里知根知底的熟人引荐，哪个肯收咱们农家汉子？再说，长工的月钱肯定比短工多多了。”

　　此时薛南去陶家还完牛回来，听见陈氏对女儿说的话，在院外将衣衫扑打干净，大声道：“不过乔老说，若我进那铺子当长工，每月都得有三日带上婉儿一同过去。他说婉儿在机阔改制上有天分，应好好发挥才是。”

　　陈氏对此却有所顾虑，眉头微蹙，有些犯难道：“可婉儿总归是个女娃儿，又没几个月便要及笄议亲，若总去那男人扎堆儿的木匠铺子里，这可不妥啊。”

　　薛菀生怕陈氏不让她去，赶紧就着亲妈所忧心之事劝道：“娘，虽说那边都是男子，可大部分都是叔叔伯伯辈的。再说我是跟着爹同去。有爹看着，乔老又收了爹做徒弟。我也算得上是乔老的半个徒孙了。他也一定会护着我的。有这两人照顾我，您还不放心啥？况且，那铺子是县尊夫人家的，县尊公子也时常会过去，您更不用担心会有地痞胆敢过去闹事了。”

　　说着，又拉着陈氏的胳膊左右摇晃，舔着脸撒娇，“娘，我求求您了。您就让我去吧。我多去铺子里，以后见多识广，多回来与弟弟说说，对弟弟开阔眼界也是大有益处的。”

　　能有机会多接触自己的专业，薛菀才不介意卖萌讨好亲妈呢。脸皮这种东西，在亲妈面前，那是说抛就抛的。

　　薛菀一番话，合情合理，外带卖萌撒娇就差打滚了，连弟弟都没放过被她拖来当借口。听得薛南在一旁连连点头，也帮她说话。“对对，我是她亲爹，一定会照看好她的。”

　　薛敬见姐姐为了能去木匠铺子，难得撒娇一回，不由的扬起嘴角。也对陈氏说：“娘就让姐姐去吧。姐姐被娘教得好，不会不知分寸的。”

　　面对两个心肝儿的软磨硬泡，陈氏败下阵来，再也顾不得坚持己见了。再说婉儿说得不无道理。有她爹陪同，又有铺子的当家匠头乔老罩着，那铺子背景也够硬，的确无甚可担心的。

　　于是宠溺地笑说：“好吧。娘磨不过你们两个。婉儿若真想去，那就去吧。”

　　薛菀在心中高兴的撒花。终于有地儿能给她长期发挥专长了，不然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没头没脑的米虫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单靠自己摸索着接触机阔，那可是太费工夫了。

　　这是薛菀第二次赚回十两银子，陈氏一高兴，塞了一百文钱给她当零用。还对薛菀薛敬说，每隔三日便由家中出钱，给两个娃儿买八两羊乳喝。毕竟以后当家的有了固定收入，他们家中的银钱能宽展许多。薛敬的束脩也是再不用愁了。

　　木匠铺子的长工月银是一两，由于薛南是农户，家中还有田地照料，故而乔老同意他在农忙之时给他放农忙假，月银则按照缺了的上工天数按日扣除。

　　薛南也知道乔老肯收他为徒，并且留他在铺子里做工是沾了女儿的光，便对薛菀说，以后每月领了工钱，也给她五十文钱做月零花钱。

　　薛菀喜滋滋的乐了一整晚。这下可好了，工作有了，零花钱也有了。人生真是值得期待啊！

　　再想起若是去了铺子，便能时常见到那俊美如玉的佳公子，可以饱足眼福。当真是美事好几桩呢。

　　*

　　这边薛菀过得正滋润，她的好闺蜜也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

　　温暖的南风顺着乡间田野，将四处都吹得绿油油的。百花齐放的春日过去后，天气逐渐热起来，陶莹的十四岁生辰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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