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幕

作者:社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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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随口诓人简单,圆谎却难。

      赵明珠眼睁睁看着顾阮站出来将这事应下了,还来不及震惊一会儿,心里便已经开始担忧起之后的事情。

      这些话说出口容易,但也只能在嘴上骗骗那蒋大人。他们扣留了一个大夫,之后还会有几十个大夫等着给蒋姑娘诊脉,到了那时又该怎么办?何况,蒋姑娘的身孕是千真万确的事,等到几个月之后,这孩子到底是生还是不生?

      这并不是她一时帮忙就能解决的事情。

      澜澜简直要被这两个祖宗气个倒仰。眼看着众人神色各异,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容走上前,正要想办法力挽狂澜的时候,便听那顾阮又开了口。

      “公主有喜是好事,但若是大夫误诊,这喜事倒还不如没有。蒋大人,我看这大夫并不是太医院的医官,更像是江湖术士,医术恐怕也不高明。误诊公主有孕还是小事,若耽误了蒋姑娘的病情,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让蒋姑娘陪公主回府好好调养,然后请太医院的医官们到公主府为公主和蒋姑娘诊脉。至于这样的庸医……还是莫要信了,万一蒋姑娘因此出了什么好歹,公主定是要伤心的。”说着,顾阮又在那蒋大人想要反驳之前接着说了一句,“皇上视公主如掌上明珠,在公主成婚出宫之后也常办家宴,广邀这汴京城的贵女们来与公主作伴取乐。但公主却只将蒋姑娘视作金兰姐妹,既请她去公主府上小住,又叫太医帮她调养身子,这于蒋姑娘而言可是天大的恩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喜事,大人您不会想要拦着蒋姑娘,不许她入府陪伴公主吧?不过是区区一件小事,竟闹到公主不悦,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这……”蒋大人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虽想说对方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但对方连皇帝都搬了出来,摆明了在暗示他,如果不让蒋姑娘去公主府陪公主小住,那便是违逆圣意。

      “可小女已与御史中丞家订下了婚……”

      “蒋大人!”赵明珠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蹙起眉望过去,“蒋姑娘身子虚弱,如今又染了风寒重病卧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嫁人?你愿意将女儿抬到夫家去,那御史中丞家里也不见得愿意娶一个病重在床的姑娘。”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冒犯了,但说话的人是这大魏朝的掌上明珠宝和公主,由她说出口便不是无礼,而是指责。何况,顾阮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偏要惹得宝和公主不悦,那与违抗圣旨有什么分别?

      蒋大人信奉三纲五常,平日里也是有几分愚忠的。就算心里万万不想如此,却也不敢为了自己的家事违逆圣意。

      支吾了半天,这正直又迂腐的老人还是无奈点了点头,“微臣这就叫小女收拾收拾陪公主回府。”

      见形势忽然逆转,澜澜也有眼色地叫公主府的婢女们去替将蒋姑娘收拾东西,赵明珠身边的仆从一个比一个能干,不出半刻,那蒋姑娘便穿戴好衣物要随公主出府了。

      临走前,赵明珠忍不住瞥了那蒋大人一眼,果见对方欲言又止,想来是根本不相信他们今天所说的话。但宝和公主亲口替他女儿遮掩了“有孕”一事,他难道还要当场去拆公主的台不成?他是迂腐了一些,却也不傻,今天这事若是硬要计较个是非黑白,于他们蒋家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先看看这公主殿下要如何去做。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地载了蒋元和她的婢女离开。

      回去时,只有赵明珠与蒋元坐在同一辆车里,她伸手轻轻摸了下对方的肚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真的?”

      那蒋姑娘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半天才用那双皮包骨的手虚握了一下赵明珠的手,算是默认了。

      赵明珠对这事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没了,长呼一口气,问道,“孩子他爹是谁?”

      若是旁人来问这话,蒋元大概抵死也不会说出口。但面前的姑娘不一样,这是刚刚替她遮掩又将她从府里救出来的人,大恩大德难以言谢,她若是到了这时还不肯坦诚相告,才是真的叫人寒心。

      “再过半年便是省试,他是来汴京求学的书生。”哪怕身体抱恙,在提起心上人的时候,蒋元的语气里也多了一丝羞赧和欢喜。

      赵明珠的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官家小姐和穷书生,才子佳人……这样的故事在话本里屡见不鲜,可谓是天作良缘。但事实上呢?错付真心事小,若盲目跟着对方离家私奔,那就是人财两失,哪有一个好下场?

      怎么连蒋元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也会如此糊涂?

      “现在蒋大人要将你嫁到御史中丞府上去,那个男人打算怎么办?”她试探着问起两人的打算。

      蒋元却很坚定,“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哪来的权势与我父亲还有御史中丞相抗?我不会期望他做出什么事来,若是不能与他私奔,我便……”

      “做傻事?”赵明珠阴阳怪气地替她说了出来,简直恨不得伸手敲敲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就为了一个男人便要赔上一条命?就算不顾着自己,你的孩子呢?孩子的命也不要了?”

      蒋元被她说出心事,瞬间有些羞愧,不由得将手抚上小腹。

      见她这副模样,赵明珠纵然有气也发不出了,轻叹一声气便靠在了车壁上,再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气恼归气恼,把这蒋姑娘接回公主府之后,她还是将府里最幽静的西跨院收拾出来让其住下,又派了几个得用的婢女婆子过去。而蒋元身子虚弱,道过谢之后,进门没多久就睡下了。

      澜澜叮嘱婢女们好好照顾这姑娘之后,便静悄悄地退了出来,再定睛一看,门外的小公主果然还在那里生着闷气。

      “现在的姑娘家怎么都这样傻?为了个男人,竟要把自己一辈子都赔进去!”见她过来,赵明珠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口。

      澜澜知道她话里的“姑娘”不仅仅是指蒋元,便也轻揽了下她的肩,安慰道,“等到受了苦,她们都会想通的。”

      “可我不忍心看她们受苦。”赵明珠喃喃道,“ 为什么要一定受过苦才能清醒呢?”

      世间百苦,唯有情字不得解。

      澜澜自己也陷在一个“情”字之中不得挣脱,自然劝不得她。只在她提出要回房歇歇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狠狠心拉住她问了一句,“公主,您也知道那顾将军是怎样的出身,对吗?”

      赵明珠闻言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顾阮的出身不是一句简单的“低贱”能形容的,这事若是被捅出来,隐瞒战俘身份从军的顾阮便只有死路一条。正因如此,赵明珠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澜澜和傅知意时也没有主动提起过此事,打算将秘密一直守到终老。

      但是她显然忘了一件事——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事叫奴婢知道了还算好的,若是叫朝中的文武百官知道了呢?到时候,顾将军岂不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越说,澜澜便越是心急,“就算不提这个,公主,难道您当真没有在意过他的出身吗?”

      “他的出身又怎么了?”赵明珠本还对隐瞒真相一事有些歉疚,但听了这话之后,却不由得反驳一句,“战俘是生来就低人一等吗?他们在成为奴隶之前,也是好人家的儿子,不过是因为战乱才沦落到这个地步。本来就是可怜人了,我们又何苦这样看待他?”

      她虽未吵嚷,但嗓音也稍稍上扬,显然是有些不忿。

      澜澜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又接着说道,“纵然他与平民无异,但也无法于您相配。您是这大魏朝的掌上明珠,千金之躯又怎能委身一个奴隶出身的男子?”

      话音未落,便见赵明珠一脸震惊地看了过来,显然是不明白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阮和蒋姑娘倾慕的那个书生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澜澜平静地看着她,“何况,我也未拿他与旁人相比。”

      赵明珠一时语塞,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句替顾阮分辩的话还不如不讲。她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凑到澜澜身边轻声说着,“顾阮这事,你也无需想太多。我虽然不认为他的出身低人一等,但也没打算托付终身。这与出身家世无关,我也并不讨厌他这个人,只是,不想接受这份情意罢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在其中。澜澜顿时有些同情起那满腔真心的顾将军来。其实她说这些话本就是为了激公主袒露真心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公主对顾阮纵有些许好感,也打定了心思不肯前进一步。

      须臾,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这样的身份,您当年怎会与他相识?”

      赵明珠是金枝玉叶,打小备受恩宠,莫说是出入宫门了,哪怕是在宫中四处转转,身边也会跟着几十个婢女侍卫,十四皇子当年便曾戏言道,天上的神女也不见得如此娇贵。

      这样一个姑娘,又是在何地与顾阮相识的呢?

      而或许是想着身边的姑娘已经知道顾阮的身份,赵明珠倒也没将两人相识的经过继续隐瞒下去。

      “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是十三哥成亲那一日吧,整个汴京城的王侯官宦们都去赴那喜宴,我也跟着八哥他们出了宫。后来……后来不知怎么,十四哥说要去武侯营看一看。那时正是西北军大胜北蛮的时候,俘虏了三千百姓,其中有北蛮人也有生在北蛮的汉人,按规矩,都被押送进京,沦为奴隶任人买卖。顾阮也在其中。”说着,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所有人都不带我去武侯营,只有十四哥胆子最大,将我藏在了马车里偷偷带去。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武侯营热闹得很,东边是西北军在征兵,西边是贵族子弟们挑选顺眼的奴隶。我都快忘了我是怎么从马车里钻出去的,只记得自己迷了路,到了一个偏僻之处,然后……便见到了有人轻生。”

      西北军带回来的战俘大多是久经战乱的穷苦人,哪怕是沦为了奴隶,也只是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他们的脸上的神情更多是麻木的。但那个手里握着瓦片的少年不同,他的背脊始终都是挺直的,仿佛那一路的打骂都无法折断他的傲骨。那一脸的绝望与不甘,竟没有半点死里逃生的庆幸。
      赵明珠那时甚至在想,这人之前到底是哪家的王孙公子,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了,竟还能不甘至此。

      只是,他到底是太年少了一些,只知道宁死不受此辱,却不知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死,而是受辱之后还能强撑着重新拼出一条生路来。

      “说不上是救命之恩,我只不过是给他指了条路。也亏得他脸上没那墨刑的痕迹,当有士兵寻来时,我替他掩护了一下,让他逃走。可是没过多久,十四哥找到我要带我离开时,我却见到这人不知从何处换了一身衣服回来,然后混进了征兵的队伍。他说,他叫顾阮。”想着,少女除了打心底敬佩那少年的勇气之外,也有些感慨,“我说与他只是一面之缘并非托词,因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这名字是真是假。”

      “那您不怕他是个奸细?”或许是现在两人都已年长,澜澜在听完之后除了慨叹,还有深深的困惑,“若他入了西北军只是为了报复呢?”

      赵明珠却摇了摇头,“那时我尚且年幼,偶然撞见他时,也无力阻拦他轻生。只是那时刚巧有一排兵器架子倒了下来,我避之不及,是他冲过来舍命救了我。当日我衣着华丽,一看便是来买奴隶的贵族子弟,本该是他最恨之人,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那几个闻声而来的年轻将士,他眼中都没有一丝仇恨,至多是不甘没能了结自己的性命。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是汉人,只不过是被身为北蛮人的父亲强抢了去,才生下了他。他比许多西北军的将士还要痛恨北蛮。”

      但这一个又一个的理由还不足以让当年的赵明珠彻底相信他。真正让她记住这个人的,其实是十四哥要带她离开时,要随手抓个战俘当脚踏让她踩着上车,而那个遍体鳞伤都不肯弯下傲骨的顾阮却主动走了来半跪在了地上。

      那时还有十四哥在一旁,赵明珠不敢表露出丝毫惊讶,最终选择了踩在他膝盖上走上马车,擦身而过时,听到他低声说了句,“公主恩德如山,此去西北,我若有命归来,必当结草报还。”

      只是他这一去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赵明珠只记得这个名字,连他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现在一想,他这叫报恩吗?”小姑娘忍不住笑笑,“给我添堵还差不多。”

      她不知那人对她的心意是何时改变的,但归根结底,她虽不讨厌这人,也曾对他生出些许“好感”,他却回来得太晚了一些。

      “澜澜,我母妃去世只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时他不出现,国公府带知意进宫面圣前他不出现,知意出事之后我满心绝望之际他不出现,我下了狠心决定成婚时,他还是没出现。”她抿了抿唇角敛下眼眸,柔声道,“偏偏在我已经什么都不期待的时候,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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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珠以前对顾阮的印象很深,而且是很有好感的那种印象深刻,他如果出现的时机对了,很容易就把这个偶遇的一面之缘发展成爱情。毕竟都是救过彼此性命的过命之交了~~
    可惜呀,明珠这一生所有难过绝望的时刻,所有期待温暖期待爱情的时刻,他都在为了配得起她而在战场上拼命。直到她一点也不期待爱情,不想破坏现在的生活了,他却回来了。
    她怎么能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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