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这场切磋结束，芸昙从人群的围观中出来的时候，如同她之前走进来的时候一般，人群自动自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通路，气氛却与之前很不一样。众人带着善意和崇拜的眼光，孩子们仰头天真的夸奖，都让仍旧紧绷着身体的芸昙微微有些无措，可却又在这些善意的目光和称赞之中，仿佛又放下了一点儿心中的踌躇。
　　呆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之前不得不在心中筑起的壁垒在慢慢被瓦解，有些许的光和温暖透射进来，满足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今天，似乎，消融得更快了一点儿……
　　等芸昙好容易从人群中“逃”出来，抬眼就瞧见了角落中站在一起没有引人注意的四个人。缙云，巫炤，还有姬轩辕和嫘祖。
　　芸昙看到缙云的那一刻，身上一松，紧绷防备的状态一下子就散了去，甚至一时间有些许绷得太久的疲惫。等她看到跟姬轩辕站在一起的嫘祖，眼睛当即一亮，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嫘祖大人。”
　　姬轩辕和嫘祖在有熊和西陵的地位极高，芸昙说话利落了之后也与其他普通人一样叫他们“大人”。“老祖宗”这样的称呼太奇怪，叫“大人”也算是寄托了她的崇敬之意了。缙云，就算知道了他是有熊攻无不克的利刃战神，她也早已习惯了直呼他的名字。
　　这会儿虽然姬轩辕和巫炤也在，但有些日子没见的嫘祖却是吸引了芸昙的大部分注意力。所幸姬轩辕和巫炤也并不在意她的忽略。
　　嫘祖伸手拍了拍芸昙的肩，果然见她只僵了一下就放松下来，瞥了一眼缙云，心说姬轩辕说的果然没错。
　　芸昙不知道为什么对一切都本能地防备，时常泄露出惶恐紧张，起先还只是在缙云一个人面前能够放松下来，如今随着她渐渐适应，对着其他人时的情况也渐渐好转，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同。至少现在，只有缙云在场的时候，芸昙才能完全放松下来，不管对谁。
　　姬轩辕笑道：“以往只知道芸昙学东西快，记录数算上很有天赋，在农具的改造和粮食种植上也提了不少好想法，先前秫汲还来跟我说过，用了芸昙的方法，田里的东西长得好了不少。今日见了才知道，芸昙在武技上也这么出色。”
　　芸昙那些个想法之类姬轩辕先前已经跟嫘祖说过，这会儿嫘祖却是想着芸昙方才跟离方的对决：“芸昙的身手很不错，空手就能一招战败部落里的勇士，真要拿起刀剑，我都未必是你的对手。”
　　“不。”芸昙听了忙摇头：“我……”
　　“为何不用武器。”巫炤突然插话进来。
　　芸昙垂下眼：“……我不会。”
　　嫘祖愣了一下：“那……芸昙你想学么？”
　　芸昙抬起头：“可以？”
　　嫘祖笑道：“当然可以。”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缙云：“缙云你也很熟了，他可是有熊和西陵的剑术第一人。”
　　芸昙听明白了嫘祖话里的意思，顺着嫘祖的目光朝缙云看了过去。
　　缙云顶着嫘祖和芸昙的目光，眉头抖了一下，朝芸昙看了过去：“你平日里事情并不少，一样对大家很有助益。若要再出时间练剑……”
　　“我想学的。”芸昙轻声道：“……可以么？”
　　她的目光很是认真，其中闪动的期待之色，让缙云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巫炤在一旁，问过那一句话之后就没再有什么反应。
　　嫘祖和巫炤今天才到有熊不久，嫘祖去找姬轩辕有事，巫炤正巧遇上了巡逻归来的缙云，两人在集市中走着的时候遇到了离方挑战芸昙的“热闹”，巫炤拦下了想去阻止的缙云，等这场“决斗”结束，另一边也看到了一些的姬轩辕和嫘祖瞧见他们两个便也走了过来。四个人都能看的出来芸昙身上的不同，只是这时候谁都没有说破。
　　嫘祖和姬轩辕两人，尤其是接触更多些的姬轩辕，能够十分清晰地从这个叫做姜芸昙的姑娘身上，感受到她对于生活，对于人群，对于眼前的一切的热爱和向往，就像是渴盼阳光的树木。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融入，即使不说也能从她身上看到一天比一天更多的生机。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让她们接纳她了。更不用说她呆在有熊的这些日子所表现出的博学和智慧，愿意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而不断钻研和衍生的想法。即将建立的轩辕丘，有她出的这份力，已经几乎可以预料到越来越好的未来。
　　虽然……直到今天之前，她的所有想法，建议，仍然只是与姬轩辕提出，并不曾去接触其他人，像是秫汲，就跟姬轩辕提过好几次想要当面见见这位芸昙姑娘，只是被清楚芸昙情况的他暂时压了下来。不过……看来今日之后，他可以满足秫汲他们了。
　　她总算自愿地走出了融入更多人中的第一步。

　　远离人群，缙云和芸昙住处前的空地，成了每日指导练习剑术的地方。
　　自开始学习剑术，芸昙开始每日早起，缙云也便没有特地离开寻别处练剑，改为指导芸昙。
　　嫘祖说，缙云当可称为剑术第一人，无人可出其右，西陵铸剑大师婆烨为他铸造的佩剑太岁同它的主人一样，锋锐不可挡。只是……芸昙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挥剑。也许，是因为毕竟不是战场吧。
　　其实说起来，缙云也许算不得是个好老师，他教导芸昙剑术的时候多是口述和纠正，几乎从不亲自示范，所幸耐心十足，而芸昙也是个聪明学生。若不是考虑到芸昙至今仍未全部消解的特殊状况，旁人来做芸昙的剑术启蒙老师怕是更合适些。
　　远远的天边刚亮起一点点红霞，太阳还未升起，部落之内大部分地方漆黑一片，仍在沉睡。这个时候的人们是没有什么灯烛可用的，入夜直至天明，除了城内留着的几处篝火，并没有别的光亮。
　　部落边缘少有人打扰的偏僻角落，暗沉的天色之下，芸昙手中持着一柄木剑，作出挥挑的动作，缙云站在她身后，微微蹙起眉头，一手握住芸昙持剑的右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肩，神色显得很是认真。
　　太阳还未升起，晨风有些发凉，越发衬得这个在她背后离得极近的这人的胸膛散发出来的热度的清晰。芸昙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又在下一刻很快回过神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剑上，随着缙云的手引导的力量继续。
　　晨光微熹，城内陆陆续续有了响动，升起烟火之气。
　　芸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微微张开嘴喘着气。初升朝阳的暖光映照在她面前那人的身上，渐渐点亮了他的面容。缙云气息平稳，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就那样站在空地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显得异常挺拔。
　　缙云看着芸昙点点头：“你学得很快。”
　　芸昙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蹙眉看他：“可我总觉得……其实并没有让你满意。”
　　缙云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的剑法，用来自保足够。”
　　“可是……”芸昙咬了咬嘴唇：“我……虽然我自己也还没有弄清楚原因，但是这些日子我很清晰得感觉到自己体魄的不同。我的身体……力量，速度，反应，都已经在超于常人的水准之上，足够做一个战士，我……”
　　“芸昙。”缙云上前一步，直视她的眼睛：“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成为战士，持剑杀戮。你有你的长处，可以在战场之外发挥你的作用，让轩辕丘，越来越好。这是一个单纯的战士做不到的。”
　　芸昙低下头：“……我知道，可我……”
　　“我会保护你。”缙云沉着声音，一字一句：“我会竭我所能，保护轩辕丘的每一个人。”
　　芸昙愣了一下，头反而垂得更低了。
　　缙云，也许察觉到了她最初的惶恐。一开始，她想要学习剑法，应了嫘祖的提议，初衷确是自保。她想要变得更强大，拥有足够的力量，能保护自己，不再在曾经那样绝望的困境中毫无还手之力。一开始，只是这样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她这样的目的和想法，缙云在教导她剑术的时候，始终没有太过苛求，他对她的要求和期望，仅仅在“自保”这个目标之上。一段日子下来，察觉到这些的芸昙反而渐渐被激起了旁的想法……
　　缙云见芸昙低着头不说话，叹了口气不再劝，只道：“方才练了不少时候了，你回去好好歇歇，今日不是还要去找秫汲么？”说完，抬手拍了拍芸昙的肩，转身迈步离开，往自己那间才建好不久的简陋屋子走去。
　　“……那你呢？”
　　芸昙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缙云转头看过去，瞧见背着阳光的芸昙面目在阴影之中瞧不分明，清澈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响了起来：
　　“你将所有人纳入你的庇护之下，那……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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