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芸昙僵立在轩辕丘的王宫之外，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流，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西陵一役，伤亡惨重，整个西陵城，嫘祖的鹰部战士和巫之堂剩下的大部分祭司，最后只活下来不到百人。嫘祖伤重未醒，独自前去斩杀了心魔的缙云身体更是已经处于崩溃边缘陷入昏迷。就算驱策下等魔的高阶心魔已被缙云斩杀，就算城中已经不再出现魔族身影，就算西陵地下最早涌出魔物的通道已经被关闭，魔气弥漫血气翻滚的西陵城却也不再适宜多呆。来不及多说，活着的战士祭司们还有力气的互相搀扶，伤重不便行动的被赶回来的巫炤带的人马带上，一路护送嫘祖和缙云两个，赶回轩辕丘。
　　轩辕丘，姬轩辕带着眼眶通红的长子玄嚣和脸上挂着眼泪有些惶恐的幼子昌意守在门口，看到巫炤一路带回的人，尤其是嫘祖和缙云两个虽然昏迷不醒却好歹还活着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随后，轩辕丘能以灵力治疗的人，和俞跗为首的医师们纷纷赶到王宫，巫炤等巫之堂众人也参与其中。一时间，轩辕丘的王宫之内极为忙碌，却因为仍有生的希望气氛并不多么沉重。
　　芸昙没有灵力，医术比不过俞跗他们，只有些对药草处理的了解，虽然还想着可用自己的血一试，眼下却不是合适进去打扰的时候。她站在门外，脸色苍白憔悴，手臂脖颈上甚至有难以平复下来的跳动的青筋。失了有镇养魂魄之效的珠子，她又过度使用灵魂之力，现在若不是心里不能放下，也许也已经同王宫内的嫘祖和缙云一般倒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浓重，一脸疲惫的巫炤从王宫内走出，皱了皱眉头顿了片刻，朝芸昙这边走过来。
　　虽然王宫之内仍旧火光明亮，人影绰绰，显然还在忙碌，可芸昙瞧见巫炤走出来，却是已经松了一口气，险些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靠扶着身旁城墙的石壁才稳住了身体。
　　巫炤走过来，浑身的气息十分低沉，隐隐压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狂躁。他“看”着憔悴苍白的芸昙，抿了抿嘴，却是站在她面前停下，没有伸手去扶。
　　芸昙扶在城墙上撑着自己的手在颤抖，声音却尽可能平静：“你都知道了。”
　　巫炤猛地攥紧拳头：“西陵遇袭，姬轩辕只派了身体已经不行的缙云和五十人驰援！他在想什么我此刻管不得，可你呢！”巫炤一贯平静难有起伏的音调竟也有些不稳：“就算你不当西陵是故乡，不在乎嫘祖和西陵人的性命，可缙云呢！集泷三邑那些陌生人就这么重要，值得你为了救他们不管西陵，甚至不要缙云的命了么！”
　　芸昙在巫炤的质问声中咬住自己的嘴唇，没有反驳。
　　“姜芸昙！你说啊！”
　　面对盛怒之中气息不稳的巫炤，芸昙却是低下头，没有一句辩解。
　　“那是嫘祖和缙云的愿望。”姬轩辕的声音突然在巫炤身后不远处响起。夜色之中，不停奔波于议事大殿和这里的姬轩辕缓缓朝两人走过来：“驰援集泷三邑，让更多的人族存活，更多的技艺留存，是嫘祖和缙云的期望。芸昙她……没有不顾他们的性命，她只是在……全力完成他们的希望。”
　　芸昙抬头看了一眼担忧疲惫之间，仍对自己面露安慰之色的姬轩辕，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巫炤转过身，睁开眼睛露出淡红色的瞳仁看了姬轩辕一眼，周身气息躁动起来，垂在身侧的双臂紧紧绷起，一语不发地大步从姬轩辕身侧走过。
　　两人擦身而过时，姬轩辕的脸颊和脖颈侧面瞬间多出了几道划痕，并不算严重却也不算浅，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他却没有动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巫炤什么都没有再理会大步离开，长袍在夜风中飘动作响。姬轩辕叹了口气，朝芸昙走过来，瞧见她难看的脸色，才要抬手运起灵力为她检查一二，却被她抬手阻止。姬轩辕皱了皱眉：“芸昙，你看起来情形很不好，还是……”
　　芸昙摇摇头：“多谢姬轩辕大人，我自己有分寸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
　　姬轩辕见芸昙看向巫炤离开的方向，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芸昙，巫炤他的话……”
　　芸昙苦笑一声摇摇头，看向姬轩辕正在流血的脸颊和脖颈：“您不用担心我，我……跟您不同。巫炤他……虽然怪我，但……他不恨我。”
　　西陵城中，多年来数次注入过她灵魂之力的灵矩之眼克制魔族之效大涨，加上经她提醒发现龙渊后巫之堂也曾在地下隔出过灵力屏障，这些准备在此次魔袭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不然凭城中当时的境况，即便缙云在怕也活不下那么多人。还有嫘祖，若是没有芸昙喂血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种种加下来，西陵这件事上芸昙颇有功劳，所以巫炤不会因为那些死去西陵人的鲜血而恨她。他怨怪不懂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没有选择她最熟悉最亲近的西陵，而选了在他看来毫无关联比起西陵甚至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芸昙其实有一些理解巫炤的心情。一个并不懂没有强大力量的普通人们艰辛的鬼师，在为自己看重的朋友们的理想奔波杀伐的时候，自己在乎的朋友却没有帮他守住他最重要的家园，甚至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放弃选择他的家园。巫炤愿意为了朋友不计代价付出，也以为朋友们会为了他而保护对他最重要的珍宝……
　　更何况，不只西陵城破死伤惨重，嫘祖和缙云……
　　除了灵矩之眼的事，芸昙在西陵所做的其他事姬轩辕心中也有数，点点头叹息过后，见芸昙目光落回宫殿：“缙云……情况暂且稳了下来，一时之间不会有事，你……去看看他吧。”
　　虽然见到巫炤从里面出来就知道嫘祖和缙云定是暂时没有生命之危，眼下听到姬轩辕开口确认芸昙却仍是深吸了口气，眼眶泛起湿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问道：“……嫘祖大人……”
　　姬轩辕脸上露出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和感激的神情：“大概明天就能醒过来了。芸昙……我要，多谢你。”
　　眼瞧着姬轩辕朝自己鞠躬下来，芸昙一惊差点儿跳起来：“姬轩辕大人！您……”
　　直起身的姬轩辕眼角有些不甚明显的泪意：“应该的，我是以……姬轩辕而非轩辕丘首领的名义，感谢你救了我的妻子。”
　　芸昙默了默，姬轩辕闭了闭眼，上前两步拍了拍芸昙的肩：“去吧，去看看缙云。”
　　芸昙点点头，强撑起力气走开。
　　姬轩辕脸颊和脖颈上不算重的伤口，两人谁都没有提。没能在那样的时刻保护西陵，保护自己的妻子，姬轩辕心中未尝不痛苦自责，巫炤动了手，他心里反倒能舒服上一点。
　　芸昙走进王宫内临时让出给缙云的房间，俞跗正带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瞧见芸昙一愣：“芸昙？你受伤了？”
　　芸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目光定定地落在床榻上无知无觉躺着的缙云，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才克制住没有溢出抽泣之声来。俞跗细细看了看芸昙的脸色，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手腕上几道伤疤并没见什么外伤，又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缙云，叹了口气带着人无声的退了出去。
　　芸昙慢慢走到床榻边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趴在床边细细地看着昏睡着的缙云，眼里终于还是滑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在西陵城内，当他直挺挺地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有多么慌张害怕，也没有人知道当她发觉他还一息尚存的时候，有多么惊喜忐忑。缙云的情况，就算巫炤姬轩辕和俞跗都没有与她细说，她却也是一清二楚的。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烫得惊人，褪去战甲手臂上浅白色的妖纹都暗淡了两分，胸口手臂肩颈各处青筋暴出跳动，整个人的气息都在崩溃边缘，用惯了灵魂之力多少有些感知的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魂魄险险就要从不堪重负的身体之内溃散。
　　芸昙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触过他的眉眼，鼻尖，脖颈胸口凸出的青筋，忍住呜咽，手指最后，停留在仍挂在他胸口处的那颗透明的珠子上。
　　这颗珠子芸昙最是熟悉，当她的指尖重新触碰到的时候，那种冥冥中的感应传来，这颗珠子……芸昙手指一颤，又将它放开，重新贴着缙云的胸口小心放好。明明先前小心试过，除了她本人之外珠子在旁人手里应当没有任何作用，可这一回这颗珠子在缙云这里，居然也有镇魂养魂之效！虽然力量微小，但却不可忽视！芸昙闭了闭眼，疯狂地庆幸自己先前顺着心里本能的感觉，将珠子套在了他身上的举动。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颗珠子他是不是会在西陵那时候就……只是可惜，这珠子于缙云只能镇魂养魂，却对他身体的崩溃之态没有什么帮助。
　　还要想别的办法……不过，如果能护住魂魄……
　　芸昙压下心中的焦虑，轻轻拉过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颊上，泪水从她的脸颊滑到他的掌心。他的体温虽降下来些仍旧显得烫热，覆在她的脸上，引得她的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刺痛。芸昙握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脸，全身因为过度使用灵魂之力又无镇魂珠子缓解辅助而起的疼痛，居然都远不如心口刀割一样的感觉。
　　“……巫炤。”芸昙哑着声音开口，即使没有回头也猜到这时候走进来却一语不发的，正是才见过不久的巫炤。
　　巫炤对于芸昙知道自己进来并不奇怪，站在门边随手将门关上，却没有回应。
　　芸昙握紧缙云的手掌，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血……要试一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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