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

　　塞德里克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便是对着我一个年岁相差甚大的小屁孩，也十分有耐性地与我对话。

　　他健谈，却不让人觉得过分活跃；风趣，却又不油嘴滑舌。真的很能让人生出好感。

　　下午他又带我在镇上逛了一圈，那些他熟悉多年的街道，何处卖何物，路上还有不少做生意的居民和他打招呼，我也算见识到了这个前途无量的优等生是如何受到世俗的欢迎。

　　他注意到我欣羡的目光，回过头来温和地一笑，对上我而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读了几年书，和这里的人都熟了。”

　　我点点头，心想那是因为你是前途无量的未来卫国者，换其他人……他同一届的人总有几百，都成了千篇一律的面孔。

　　不过，不得不承认，塞德里克确有一套，这一下午下来几乎就像是个哥哥带着弟弟去接触社会。
　　回到学院跟他告别的时候，我差点也要成为了塞德里克迷弟二号。

　　我回到宿舍才放下一下午采购的文具，后面就跟着匆匆脚步跟了进来。
　　回过头，就看伊萨克满头大汗：“哎哟，你果然回来了。”他喘着气表情特别夸张。

　　“你这是干什么？”我奇怪道。

　　“这都几点了，你才回来！”伊萨克还在生着气，拉着我的手，“好了好了，别愣着了，你家加西亚要急疯了。”

　　“啥？”

　　他拉着我往三楼宿舍跑，一边说，“就是下午你们那组的人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加西亚都急疯了。”他语带嘲讽：“一问那几个人，说你自己走了。”

　　什么叫我自己走了？明明是他们扔下我一个。

　　正想着，伊萨克去敲房门。
　　不一会儿加西亚来开门，看到我表情又像是放松又像是恼怒，最后狠剜了我一眼，“终于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

　　“被人卖了还不自知。”伊萨克在旁边落井下石，嘲讽开大了，“早就说了，那几个人都是玩阴的，你看咱们这头猪果然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吧。”

　　加西亚也叉着手瞪我，“是挺蠢的一只小猪，错眼不见就被人卖了。”

　　这两人是在轮流给我开批斗会吗？

　　我干咳了一声，“你们确定要在门口说事儿吗？”

　　加西亚瞥了我一眼，然后给让开房门，“进来吧。”

　　我很少来他楼上，和他室友打了声招呼。主要是我并不是个灵活善打交道的人，有不熟的人在不免就放不开。
　　他室友在整理东西，然后和我们道了声别就去图书馆了。

　　我以为有人在说话不自在，谁料等人一走就是炮轰我的批斗会现场。
　　主持人伊萨克首先开火：“你到底带不带脑子，你跟他们有多大交情？一起出去不知道自己顾好自己，被人阴到阴沟里去了也不知道。”

　　我狡辩一句：“都是一个组的，他们阴我有什么意思？之后比赛还要我出力的。”

　　“呸，要看重你还把你一个人扔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可别跟我说，是你要看风景，所以一个人留那儿啊。”
　　当然不可能是看风景。

　　“对我来说人生地不熟，对他们来说也一样的。”

　　伊萨克来气了，指着加西亚：“他还顶嘴了，你说说他。”

　　加西亚眉头一挑，叱责道：“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们就该去学校行政院报告了。”

　　我被他一瞪也结巴了，“没、没到这程度吧……”

　　“真是没良心。”伊萨克骂道。

　　额……我低下了头。

　　“要不是怕影响到你名声，说出去一个新生迷路了，别人可不会来听你当中的故事，了解一下你是不是被谁阴了。别人只会当你是个迷路的糊涂蛋。”加西亚说道，他冰蓝色的眼瞳中满是担忧与愠怒，“下回不许再跟着几个人出去了，你听到了吧？”

　　“……还要做几年同学呢，以后……”

　　“你向我保证。”他大声道。

　　真的很没道理啊！

　　“听到没！”

　　他生气的样子就像是被惹怒的金毛小狮子，怒狠狠地瞪着我，见我不听他的，上来推我。
　　到了加德纳学院之后，加西亚的脾气开始变得克制，对待我的时候也平和了许多，虽然偶有露出任性那一面，但这样的发怒是很少有的。

　　伊萨克也在旁边说道：“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不见了的话，你以为我们这个世界会有谁去管小孩子吗？你不知道加西亚为了你……”

　　加西亚打断他，冷冷看向我，“没什么好对他说的，反正对他来说我们的话都不重要。”

　　我连忙举手投降并保证：“我答应你们，就这一次结束了！我以后再也不跟那几人搭腔了好吧？”

　　加西亚哼了一声。

　　“你是怎么回来的？”

　　“额，有校车啊。”

　　“你要知道乘校车回来，早就到学校了，我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我便说了下遇到塞德里克的事。

　　听完。
　　“塞德里克学长真是人品与才华俱佳的好人啊。”伊萨克叹道。
　　……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塞德里克小迷弟。

　　“我还带了些东西给你们。”我说道，希望借此转移一下他们对我的批判。

　　“这也就罢了。”加西亚道，“明后不上课，你就跟我们一起。”

　　“啥？我还有小组赛，我总要跟我队友……”

　　“他们还当你个什么队友了。”伊萨克道：“脑子清楚些，小心他们又阴你什么。”

　　我觉得好笑，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我真不觉得他们怎么阴了我。这种放在明面上的挤兑，太幼稚了。更多的我倒是觉得，像是贝利娅这个女孩子当时被刺激到了下不来台，落荒而逃，而另外两个人是从来都顺着她的。要说起来，以贝利娅平时的精明劲儿才不会做这样落人话炳的事。

　　他们说不定还在想着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呢。

　　加西亚道：“你忘了刚答应过我什么？”

　　“……”好吧，现在讲道理的话他肯定会闹。
　　于是我只得答应。

　　*
　　之后的两天我都是跟紫金晶一组在一起的，被笑称为“第五成员”。

　　他们一组的人性格都还不错，起初我还曾担心他们讨论战术的时候我应该主动回避，甚至不应该去听他们的材料，但他们组内倒是一点都不回避我。

　　周·源清不肖说，大大咧咧的尼克·弗兰也不见什么反应，唯一的女生丽子也对我表示了欢迎。
　　我还有些不解的时候，丽子倒觉得奇怪反问我：“为什么要回避？”

　　这不是明摆着的？
　　“就算我们小组赛没分在一起，但这样的话，你们小组的思路不就暴露了吗？还有许多举例，”虽然我肯定会避免举他们的例子，“可是有一些话题，能举的例子只有那么几个。”

　　“可是，陆的想法也很精彩啊。”丽子说道，她微微笑着，“我还不知道其他组是怎么准备的呢，要说暴露战术，陆也是暴露给我们了？”

　　我有些恼，“所以，本来我就不该来的。”给人家造成麻烦，也给自己造成麻烦。

　　其实当天那件事虽然没在大范围传播开来，但我脱离自己那组出来，还是会有人打听得到内情。只是面上我们谁都没去声张这件事，对贝利娅他们这是性格恶劣，对我来说“被人欺负了”也不是光彩事。

　　丽子却泛起梨涡的笑，她是个黑发齐耳短的可爱女生，微微偏了下头，“学习本来就是过程呀，能接触到精彩的思想是件很开心的事。”

　　“可你们本不就是要争名次？”

　　“那个啊。”她眨了眨眼，睫毛细密，“尽力吧，对得起自己的努力也对得起队友。不过要说成绩的话，基础成绩不已经定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总归是荣誉。”

　　“学习是过程啊，考试也一样。”丽子说话的声调还是软软的，但内容却超龄得多，“考试的目的当然是有评定成绩的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不正是督促我们学习的吗？”

　　这个想法……对我来说真是新奇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考试，谁会特地把上半学期学过的知识都串联一边呢？还有……”她指了指我们堆在桌上的书籍和资料，“不为了这个任务，谁会来找那么多资料，静下心看一大堆我们这年龄看着头疼的书籍自学？”

　　那倒是啊，在这个考试之前，我甚至不知道《雄辩术原理》和《论演说家的养成》这两本书。（注：西方最早的教育著作，作者昆体良）

　　为了这场考试，我们自发选择性地去进行了学习。

　　丽子狡黠地眨眨眼，“我敢说这就是老师们的‘阴谋’。”

　　“阴谋？”

　　“让我们自己学啊，实际上就效果而已，他们在讲台上讲了半个学期，还不如这几天我们自己拼着学习学的多。”丽子笑了起来，“所以你看，这既是比赛，又是学习。陆能一起的话，我们这里就能多看到一种想法了，也是很好的事。”

　　她这样说还真是豁达，虽然听着有理，但真面对比赛的时候，做到的人却不多。

　　“而且，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个比赛，它算不上什么，输赢……”她看了看周围的队友，“要对队友负责，但就我而言，或许我不是个特别有竞技心的人，赢当然是很开心的，但是输了我也不觉得如何。基本成绩定了，不是吗？剩下来就是个名次，这里面有发挥的因素，但水平差不多也就划档了。前三名在实力上有多大差别？”

　　这话也就他们这组能说了，前三之间没什么差别，第三跟第四也不一定有多少差别，但第一和第五就能看出差别了。

　　“与其说‘荣誉’，要看通过这个比赛，我们能获得什么：培养能力、获得新思路。在我看来，如果学得了一种先进的学习方法的话，这个价值是终生的。”丽子声音清灵而笑，“所以，能和陆一起学习，也是一种收获呢。”

　　“谢谢。”我的心像是被温暖了。

　　也由此我想到，阿卡目那组的确是赢不了他们的。有些人，赢了比赛，输了人生。只不过是幼年时的一个小比赛，人生要遇到的挑战何其多？

　　丽子的想法让我再一次对九院的学生有了新的看法。
　　如果说九院的每一个人都有较同龄人与众不同之处的话，那么这个女生就是一个很善自省的人。
　　虽然外貌看上去娇小害羞，可一个人的内心还真不是能以貌而取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