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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慕容离昏迷至今，已经有五个日夜了，萧弦一直衣不解带地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守着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就算兵临城下也无动于衷。程青与元成虽然满心担忧但军令在身，不得不快马加鞭回到各自的守城，许淮却没有回去，看着萧弦死心眼儿地坐在床前雷打不动的情况，他着实放心不下，只好将清城唯一的副将阿奇派到了盐城。
五天的执守，萧弦已形容枯槁，满面胡渣，曾经锐利如刀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眼窝深深地陷下去，也不如往日的深邃，看起来竟是苍老了十多岁。
“离儿……醒醒，看看我，我是萧弦，我是萧弦啊……”接连喊了五天五夜，萧弦的声音已是细如蚊呐，嘶哑难闻，但他仍然固执地呼唤着，“离儿……我什么也不要了，就要你，行吗？你快点醒吧，我带你走……孩子，还会有的，会有的……”
许淮走到门前，听得萧弦如子规啼血般带着哭腔的声音，脚步顿了顿，端着前线难得精致的饭菜走进去放到桌上，转身拍拍萧弦的肩膀，叹息一声：“你好歹吃些吧……”
萧弦却置若罔闻，抽抽鼻子，没有伸手去端那色香俱佳的饭菜，而是做出陶醉于饭菜香味的样子，微微提高了声音，故意做出爽朗的调调：“离儿，闻到了吗？好香啊～你若是再不起来吃，我就把它们都吃光，一点儿也不留给你！”
这本是极为幼稚的话语，却能骤然让听者的心中酸涩起来。
许淮的鼻子酸了酸，同样的话萧弦已经说了五天，一天三次一共十五次，却始终没有唤醒昔日那嗜吃如命的慕容离。
慕容离情况依旧没有好转，腹部的伤口早已止血，裹上了纱布，孩子也没了。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雪白的中衣，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色竟比身上的衣裳还白上几分。
许淮的眼神黯了黯，他，没有资格守在她身边，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
皇贵妃娘娘小产之事已经飞鸽传书禀告皇上了，圣旨快马加鞭已到，说的是会再派十万大军来，这次带兵的是骠骑大将军苍暮和不顾大臣阻挠的皇上苍蓝。
对外宣称是御驾亲征。
许淮挑起仿佛挂千斤重石块的嘴角，苦苦一笑，御驾亲征，怕只是个幌子吧，说到底还不是皇上担心阵前小产皇贵妃慕容离。
“吃些吧，如果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皇贵妃呢？”许淮夹了一些菜放在饭碗里，端过来，凑到他面前，重复了几十遍的话，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
他看见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萧将军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心里也难受得紧。更何况自己暗自倾慕的慕容离昏迷了这么多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要让他个大男人照顾另一个男人也着实手足无措。
萧弦抬头，眼神空洞地看了许淮一眼，还是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许淮见他始终是这副要死要活的衰样儿，立马怒了，重重地把碗杵到一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闷雷惊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萧弦像是被吓倒了一般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
惊慌和彷徨。
许淮不由得一阵心软，那充满了整个身体的怒气也随之消散，对现在神智不清如三岁孩童般失措的萧弦，他还气得起来吗？
“吃吧，她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许淮声音低沉地说。
萧弦这才如梦初醒，眼中弥蒙的浓雾渐渐散开，看着小几上的碗，怔怔不语。
“你也不想她担心，是吧？”许淮见用尽了口水的劝慰终于有了起色，自己也平添了一分动力，打算再接再厉。
萧弦的再站起来时，眼神清明，虽依旧形象邋遢，但比前一刻浑身都散发着自暴自弃味道的萧弦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一如既往。
坐得太久，一站起来就浑身酸痛，萧弦的动作有些僵硬，没做出一个大动作，他似乎可以听见自己身上每个关节摩擦发出的钝钝声响。
“许淮，今晚可以拜托你帮我照顾离儿吗？”萧弦吃完饭，问一直站在慕容离床前，愣愣地看着昏迷的慕容离发呆的许淮。
“啊，啊？”许淮回过神来，颇为心虚地点头，“好，好啊。”他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啐骂自己像个白痴，怎么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谢了。”萧弦点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到门槛处还差点被绊倒。
是夜，一灯如豆，烛火轻颤。
许淮坐在床前，确实无聊，又不能像萧弦那样抓着慕容离的手念叨，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拿出圣旨念给慕容离听。
不一会儿就念完了圣旨，许淮闷头想了想，起身拿过梳妆台上的木盒，取出里面整齐摆放绢信，一条一条地念起来。
“离儿，我听说你有孩子了，真的吗？真的有了吗？真的已经三个月了吗？我，怪不得，怪不得你变得那么喜欢吃酸的，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的！我，我怎么就那么笨呢我！我不会逼你回来的，你放心……苍蓝。”
“离儿～孩子会动吗？我听说孩子会胎动的，他会踢你吗？踢着痛吗？如果痛的话就叫他别踢你啊……我，唉，真是的，现在讲他又听不到，对了，你还想吃什么？宫里又来了新的果子，我猜得到，你一定又是让我每种都给你送一些来对吗？……苍蓝。”
“离儿离儿离儿，孩子真的动了吗？孩子真的会踢人？踢着真的不痛吗？……苍蓝。”许淮念着反反复复都问着这几个问题的信，自己先失声笑了出来。
想来皇上爱这皇贵妃也是爱得极深，不然以皇上沉稳老练的性格，怎么会为了传这样一封幼稚简短的信而让信鹰专门跑一趟呢。许淮看着手中的绢信，笑了笑，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慕容离接了这信，定是满脸无言地抽着嘴角，找出回信的绢布，大骂苍蓝是个白痴。
只是他不知道，慕容离的的确确打算回信骂苍蓝，但她是一边笑一边写，写到最后，还是放弃了那封写好的绢信，重新写了一封，新的这封信，没有半个骂人的字眼。
有这么一种人，他能够时时守在自己身边，让自己觉得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离开了，却又会忍不住想念，时时刻刻维护着他，收到他的信息，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在对他说了过分的话之后，会很懊悔，很想重新来过，绝不会再骂他一次。
诸多实例表明，这样的人才会是自己最终的爱人。
只是慕容离到了现在，却还是不能透析。
“离儿，我听宫里的嬷嬷说啊，怀孩子的时候一定不能剧烈运动的，所以我向皇叔申请了，他允许你怀孕期间不用练剑的，所以你别每天都一早起床练剑，充足的睡眠也是对胎儿有好处的，千万不要熬夜啊，呃，不过还是要适当运动啦，比如说散散步啊什么的……苍蓝。”
“离儿啊，嬷嬷告诉我，冷水也是不能多沾的，容易着凉，我知道塞外有很多小溪，但你千万不能去玩水啊，这次我叫人带了一箱千年人参，何首乌，天山雪莲来，你身子不是很好，又怀了孩子，多补补……苍蓝。”
“离儿，我错了嘛，我怎么知道孕妇是不能吃雪莲的，呃，我认错还不行吗？还有，嬷嬷说怀孕不能多吃水果，咳咳，我当然没有要不给你水果吃的意思，我只是叫你适当少吃点，行吗？”许淮念着，怪不得慕容离前一段时间竟然减少了吃水果的次数。
……
最后一条，苍蓝传来的最后一条绢信的时候，正是慕容离刚上战场的时候。
洁白的绢条上只有一句话——
“离儿，我想你。”
下意识地念完，许淮还呆坐在凳上，惊讶之余是震撼。
“苍蓝……苍蓝……苍……苍蓝……”忽然，床上苍白的人发出细微的声音，“孩子……别……孩子……娘……在，在这……孩子，苍，苍蓝……对不起……对……”
“皇……离，小离！”许淮一吓，慌忙丢开手中的绢信，抓住慕容离伸到半空胡乱抓着什么的手。
“苍蓝……！对不起！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想要宝宝……我也……我也想看看孩子的……对不起……对不起……”慕容离不停挣扎着，嘶哑着声音喊，凄凉哀戚。
“不，皇上不会怪你的，皇上不会怪你的……”许淮牢牢擒着慕容离的手，尽量用最小的力气以不至于伤了她，“皇上他，不会怪你的。”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也想，苍蓝，你相信我，我也想看看孩子长得像谁的……”蓦地，慕容离的眼睛睁开，空洞没有焦距，一味泣声大喊，“我想看看孩子……哪怕只是一眼！我想看的！苍蓝……对不起……对不起……”无神的眼睛里迅速汇聚雾气，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计地流出来，浸湿披撒的发。
“苍蓝不会怪你……苍蓝没有怪你的意思……”许淮心下急切，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了，见她不再挣扎，便缓缓放开手，柔声轻哄，“苍蓝不会怪你的……”
慕容离满面无助，空洞的眼睛此时已填满了慌张，像受了惊的小鹿，她撑起身子，速度快得让许淮没有阻拦的时间。
她一把抓住许淮的手，豆大的泪珠还在往外滚，面带彷徨，声音戚痛，“我不是故意的……苍蓝，原谅我好吗……我不是，真的不是啊……真的不是故意的……”
许淮一愣，随即明白慕容离这时正神智不清，把他当成苍蓝了。
心下一阵抽痛，许淮犹豫着将慕容离的头揽进怀里，软软喏喏地哄：“没事，不会怪你的……苍蓝不会怪你……会原谅你的……”
慕容离在许淮怀里渐渐沉定，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经过这一阵折腾，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沁出丝丝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中衣。许淮顿了一下跑到隔壁找来两个临时买来的丫鬟，吩咐她们替慕容离重新包扎伤口。
许淮在外间侯着，越想越是觉得愧疚，如果不是自己自作聪明在那里念皇上传来的信，她，大概不会这般吧……
两个小丫鬟包扎好出来，怯怯地看着抓耳挠腮的许淮。
“怎么样了？”许淮看着出来的丫鬟，立刻收起不雅的举止。
“娘，娘娘她只是伤口渗血，已经止血了。”
“好，麻烦了，下去休息吧。”
两个丫鬟看了看对方，然后领命回房了。
许淮怔怔地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才想起里屋的慕容离，疾步进去。
慕容离已经换了一身粉色的中衣，腹部已经没有流血了，许淮这才松了一口气，拉过一旁的薄被，轻柔地盖在慕容离身上。
转眼已是七日过后，在这期间慕容离偶尔发烧说胡话，但也没有再醒来过。
又是三日过去，苍暮苍蓝率领着十万大军抵达了清城，一同前来的，还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当今皇上苍蓝唯一的胞弟——苍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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