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空相忆

　　慕容离走了很久，半夜下了一场小雨，雨小却很密，打在身上粘腻腻的很是不舒服，不一会儿就模糊了眼前。但她不敢停下来，她一直在心里催促自己走快些，抬手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甚至连头也不敢回一下，仿佛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纤巧的绣花鞋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鞋底已经洞穿了，她不耐烦地甩掉鞋子，只着洁白的袜子在粗糙泥泞的小路上继续走。

　　她无奈地忍受着脚底钻心的疼，之前居住的地方竟是那家人建在山上的别庄，就算是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也应该在山脚下了吧。

　　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她才一瘸一拐地来到一座小镇前，好在城门并没有看守的人，不然非得把她当出逃的小妾抓起来。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了看，只见一路走来地面上尽是鲜红的足迹，顿感挫败，这么明显的痕迹不被找到才怪了。

　　懊恼地一跺脚，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咬咬牙，她还是决定先进城再说。

　　她没想到，刚进城，迎接她的就是一场血腥的刀光剑影。

　　血，满眼都是鲜红的血。最后一阵刺眼的银光晃过，持剑之人将剑尖送进那人的咽喉，给了他致命的最后一击，滴血的剑尖从后颈破体而出。

　　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那人闷哼一声，然后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潺潺流出，转眼就蔓延到了自己脚下，还在微微冒着热气，不到片刻，空气中就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明明已经断了气，却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好一会儿，慕容离才猛然回过神来，骇然后退了两步。

　　“唰——”的一声，那还在滴血的剑锋直指她的咽喉。

　　慕容离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温热的血珠滴在她的锁骨上，骤然接近的腥甜气息使她不自禁地战栗。

　　“……”持剑之人顿了顿，才继续说，“是个小丫头啊。抱歉，吓着你了吧。”

　　听见剑身入鞘的声音，慕容离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女孩子家的，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他声音温和地问她，关切的眼神与先前修罗杀手一般的神情截然不同。

　　慕容离愣了愣，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抓衣襟的手。

　　“逃婚出来的？”那人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的是大红描金的嫁衣。

　　慕容离不做出任何反应。

　　“你才多大点啊，就要成亲？”那人颇为悠闲地问她。

　　慕容离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尸体，不肯开口，连呼吸都减轻了一些，生怕自己会受不住吐出来。

　　“你会杀人，对吧？”两人就那么僵持了片刻，慕容离忽然开口，声音平平。

　　“那当然，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人晃晃颤动剑尖，示意她看地上的尸体。

　　随着那人的动作，亮若秋水的剑刃又折射出好几道刺目的光芒，激得人睁不开眼睛。慕容离抬手遮了遮，尽量不去看那尸体，忍住腥味的反感，说：“我求你杀了我好吗？”

　　对方明显的愣了愣，似乎有些震惊，尔后挑眉轻笑着说：“呵呵，有趣，还没见过求别人杀自己的人呢。”

　　慕容离惨然地咧咧嘴唇：“现在除了钱和这条命，我一无所有，有任何人想夺取其中的一样，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再说了，那样的交易，做一次就够，而且我明白，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第二次的，与其被抓回去，不如，去死。”

　　身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可以凭此判断来人不少，还夹杂着不少说找到了的话，应该是家丁追来了吧。

　　慕容离抬头，问他：“你不肯杀我是吧？”

　　他愣着。

　　慕容离咬咬下唇，两步跨过去夺下那男子手中尚在滴血的剑，闭着眼睛往脖子上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沉默不语的男子忽然伸手握住剑身，手心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红的血滴在慕容离苍白的手腕上分外刺目。

　　男子从她手上取下剑，上前去三两下解决了寻来的家丁。

　　然后，回头对她粲然一笑：“你可以继续保护你仅存的两样东西了。”

　　说罢伸手揽住慕容离的腰，凌空而起。

　　几个起落后，他们落到一家客栈的院子里。

　　他拉着她走进一间客房，掏出火折子点亮烛台。

　　“那个……麻烦你转一下身好么？”他从一个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有些不自然地对她说。

　　慕容离点头，转过身。

　　身后传来一阵换衣服的悉索声，待慕容离的视线再次落到他身上时，他已经换下了那件让她不安的黑色血衣，从窗口抛出。

　　“那么，现在你可以说说了吧。”他冲她安抚地笑笑，一面扯出一段纱布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一面问道，“我叫萧弦，十六岁。”

　　“慕容离，十四。”

　　“你说你是逃婚出来的？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离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只是冲着她无辜地笑，完全不像刚杀过人的样子。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决定信任他。

　　“我叫慕容离，原本是……”她尽量简洁地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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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静静地听她说完，没有插一句话，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用五指轻叩着桌面，皱着眉问。

　　慕容离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愣住了。

　　“不知道？真是个可爱的丫头。”萧弦看她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慕容离不还口。

　　“呵呵，你这个年龄，做什么也不好做吧。”他伸手揉揉她地头顶，说，“不如，跟我走？”

　　商询的语气。

　　慕容离低头想了想，抿着唇点头。

　　“就这么定下吧，我出去给你买套衣服，你这样穿着，我可不敢带你出去。”萧弦开玩笑般指指慕容离身上的嫁衣。

　　听他这么说，慕容离的脸一下就白了，狠狠地用门牙咬住下唇。

　　“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弦看她变了脸色，立刻明白她理解错误了。

　　慕容离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过了不久，萧弦一手拿着新买的裙裳，一手抓着一个纸包回来了。

　　他没有把衣服递给慕容离，而是先把手中的纸包放在了慕容离面前的桌子上。

　　慕容离疑惑地打开，里面全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萧弦体贴地拿起一个包子送到她嘴边。

　　慕容离愣了半晌，才张嘴咬下第一口，眼泪就从眼眶流出来了。

　　“谢……谢。”她嚼着包子，口齿不清还带着哭腔地说。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不想哭的时候却控制不了自己呢？

　　“说什么呢，看你，吃个东西还在哭，丑死了。”萧弦把包子放到她手里，自己拿出一方手帕擦干她脸上地泪水。

　　吃完东西，萧弦说：“我叫人打水上来，你好好的洗一个澡，对了，金疮药和纱布都在这里，你洗完澡后记得给脚上的上包扎一下，不然很容易化脓的。”说完，便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小二抱来一个大大的木桶，再一桶一桶地提热水来灌满。

　　看了看冒着丝丝热气的水，慕容离检查了门窗是否严密后就迅速地脱了衣服进了木桶。泡在水中，慕容离这才觉得暖和起来，连苍白的皮肤都变成的淡淡的粉红色，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打散头发，伸手拿了一些放在竹编小兜里的皂角，揉碎，放到头上，轻轻的揉搓起来。

　　“洗完了吗？”萧弦轻轻叩了叩门，礼貌地问。

　　“请等一等。”生怕他兀自推门进来，慕容离加快速度擦干身上的最后一滴水，穿上萧弦给他新买的衣裙。

　　衣服裁剪贴身，描有暗花，装饰简单。只是，颜色有些刺目，是大红。

　　得到她的允许，萧弦才进来，看着洗去脸上污垢的慕容离，调侃道：“小丫头还挺漂亮。”大红本是世俗艳色，穿在她身上并没有让人觉得俗不可耐，而是使人眼前一亮。

　　一口一个小丫头，你也不才十六岁，就卖老吧。

　　“赶了一夜的路，肯定累了，先睡会儿吧。”萧弦指指床铺，说到，“我还有些事要办。”

　　慕容离乖乖地点头，看见萧弦推门出去了，她才坐到床上，用干净的布巾沾湿了水，清理了脚心伤口上沾染的泥巴碎石，小脸疼得惨白惨白的。

　　脚上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经她这么一折腾，又开始渗出鲜红，她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嵌进肉里的渣滓，将染血的布巾放到小桌上，取过金疮药倒在伤口上，面庞抽抽抽，疼啊。

　　好不容易将双脚包扎好，慕容离才松了一口气，合衣躺到床上，奔波劳累了一夜，她终于能睡个安心的好觉了。

　　直到她睡醒，已经是傍晚了。

　　“醒了啊？我们出去吃晚饭吧。”在她睁开眼地同一时间，萧弦打开房门走进来。

　　老是这样白吃白喝他地，不好吧……慕容离想着，从怀里把房契地契还有她逃出来时顺带的首饰盒逃出来，递给他。

　　“你这是干什么？”萧弦接过去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给，给你啊。”慕容离说着，在他再次开口前想到了一个很好地理由，“帮，帮我保管。”

　　“这还差不多。”萧弦这才笑着把它们放进包袱里。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小肚鸡肠。

　　跛着脚乖乖地跟他出去吃饭，慕容离毫不惊讶地在墙壁上看见了追查自己的通告还有画像。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画像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害怕起来。

　　“不用怕，有我在。”萧弦也看见了墙上的画像，皱着眉握紧了她的手。

　　慕容离听着他有力的声音，心情逐渐平静。

　　吃饭的时候，萧弦不住地给她夹菜，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好吃，那个对身体有好处。

　　最后就是，慕容离看着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的饭菜，无处下口。

　　“别愣着啊，吃嘛~”偏偏萧弦还笑眯眯地催她。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慕容离听话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心中质疑。

　　“明天启程哦。”他没头没尾地说一句。

　　“启程？”慕容离抬起埋进饭碗的头，问。

　　“扑哧——”萧弦一看她的脸，就喷出了饭来。

　　可怜的慕容离不知道自己因为吃得太认真沾了一脸的油腻，还傻兮兮地一脸疑惑。

　　“咳咳……”萧弦忍住笑，指指她的嘴巴周围。

　　总算反应过来的慕容离看他一眼，抽出手帕在脸上擦了擦。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离就被萧弦从床上挖起来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当然慕容离对睡觉的执着也不是一般的强悍，从房间到楼道口就睡着了三次！萧弦哭笑不得地感叹一番后只好把她扛到肩上。

　　而慕容离也不嫌萧弦瘦削的肩膀硌人，兀自睡得香甜。

　　日上三竿，慕容离打着哈欠从萧弦腿上爬起来。

　　“猪啊，总算醒了你，腿都给我压酸了。”萧弦一边揉着大腿一边抱怨。

　　将醒未醒的慕容离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我说，你睡觉的时候梦见什么好吃的了？”萧弦指指下摆上的一片水渍，似笑非笑地问
　　她。

　　慕容离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脸上有些发烫，迟迟顿顿地说：“糍粑。”

　　“糍粑？”萧弦失笑。

　　“我娘做的糍粑很好吃。”慕容离说起母亲做的东西，神情变得骄傲。

　　“……”

　　“我记得，那天母亲之所以会出去，是因为我想吃糍粑了……然后，母亲就出去了。站着走出去，却是匍匐在地上爬回来的。娘至死，手上都紧紧抓着给我做地糍粑……”慕容离神色恍惚，声音低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萧弦说。“是我害死了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可是却因为我的一时嘴馋葬送了性命……当我看到娘亲手里紧握的糍粑时，我恨不得掐死自己。”

　　萧弦叹气，伸手，把喃喃自语地慕容离搂近怀里，不语。

　　直到马车停止，他们到达目的地，萧弦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对萧弦，也许只是一句简单的许诺。

　　但是，慕容离却把它当成了一个誓言。

　　为了铭记这一句誓言，她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为了延长这一句誓言，她用尽了一生的幸福。

　　——“相信我，在我身边，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家教]云端之上》
爱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