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心之月]威凤吟

作者: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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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六)


      云中郡主最终也没告诉曹小月季元启来过。她在公主府旧邸歇了两日,便领命秘密出京。临行前,她特意嘱咐曹小月,她要比预定时日晚上一两日回京城,若是天家问起,一定替她仔细遮掩过去。大约是日前云中独自在墙根下痛哭吓到了曹小月,她近日格外不安,非扯着云中要她说清楚怎么回事,否则不答应替她打掩护。
      云中拗不过,只得如实相告。云中郡主此番离京,是随押运今年的军备军粮的队伍去蜀中,表面上,是作为监察监督粮官押运——昭武帝还是昭阳公主的时候就在军粮上吃过不少苦头,故而她专门派了近臣监运。三境边军自然就有三人监运,蜀中是云中郡主去,景南是从前公主府的大管家宣连隐去,北境则是渊亲王亲自走这一趟——承永皇帝落葬晖陵后,渊亲王本是要回明雍去的,然而昭武帝自小敬重这九王叔,继位后几次三番留他在朝中参与每日阁会,并时时将渊亲王之言引为参赞。
      监运军粮一事是秘密进行,但这人选任谁看了都觉得过分郑重了。云中郡主掀了掀袖子,露了一角给曹小月看,小月倒抽一口气——蜀中虎符。云中郡主、宣连隐和渊亲王身上带着三军虎符,会随军粮一同交到三军将领手中。虎符是将帅调兵的信物,军议未开,虎符先动,可见夏收过后要打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昭武帝对此非常谨慎,劳动渊亲王亲自去西北,也是因为昭武帝认为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能替她压住路沧崖了。
      曹小月露出一种费解的表情,而后恍然回过神,云中要她打掩护,是因为她要悄悄走一趟寒江——且这一趟是非去不可。昭武帝登基后,朝中几乎是抱着一种如履薄冰的态度试探她对寒江的想法,而或许是凌晏如早已和她有了计较,在春耕军备这些头等大事谈妥之前,寒江和熙王世子存而不论,被搁置到一旁。而眼下,军备和春耕都已有了着落,寒江还无人敢提起。
      但朝中不动寒江不代表寒江会坐以待毙——军粮一到位就意味着玉泽要动了。扩增的军备和虎符交接释放出明确的信号,而寒江修生养息两年,届时外敌内患交困,今年这个时机玉泽定不会错过。
      “云中,你之前说,此计一出,当动不动是叛徒,不动者动了是敌人,那玉先生……”曹小月不安地看着云中,而云中这次却直接给出了回答:“玉先生根本不需要试探,他是一定会动的——女帝继位根基不稳,熙王案旧账还未清算,西北就要起战事,倘若换作我或是哥哥,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玉泽压根就不是她这一计要试探的对象,但却是她必须要处理的人。
      曹小月忽然拉住云中的袖子:“云中,你从没跟我说过熙王案的内幕。”云中一愣,看见曹小月面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她险些窒息——熙王案的内幕不仅仅是世仇和道统的纷争,也不仅仅是寒江和宣京不死不休的纠葛,它如此复杂又牵扯太多,它不止让她在昭武帝身边的每一句话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甚至还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譬如现在,在她和曹小月之间竖起藩篱。
      云中想了想,把曹小月的手从袖子上拂下来,握进掌心:“小月,待我此去寒江,把那边料理妥当,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别怕,我们暂且不会与玉先生走到师徒反目那一步的。”
      云中一下子就点穿了曹小月心中的彷徨。曹小月有些不好意思,她吞咽了一下,小声问:“你就那么自信?”“当然,你不信我?”云中微笑着反问。“我信!”她也紧紧握住云中的手,“我们几个当中,就属你最靠得住!那说好了,我等你回来。”“嗯,另外,我还有件事要拜托小月。”云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曹小月,“这封信,小月务必亲自替我递到凌首辅手中,悄悄地,不要叫人看去。”“好。”曹小月一句也不多问,直接答应下来。
      曹小月将信收好,抬起手直直地看着她:“云中,你答应过我的,我不背叛,你就不背叛。”
      “安心,小月……”云中拍了拍她的手背,忽然在此刻回想起花忱的面容,她想,她许久没见到花忱,突然之间很想念他了。她此时说这话,心里就莫名地多出几分回寒江去见他和玉泽的底气。
      “万事有我。”

      今夜寒江大雨。玉泽撑着伞,独自一人走在江堤上,暴雨把日里头平静的水面拍得支离破碎,波涛翻涌,一阵阵在筑高了一倍的江堤上拍碎成白色的泡沫,那种低处传来的溃散之声在玉泽听来格外悦耳,他站得那么高,江水已无法再湿到他的袍角。
      今年的扶江春汛来得格外早,渔父江捕应会大丰收,这是喜讯。他心里盘算着,一面缓步向前走,正巧与一队巡堤的府兵打上照面。
      “见过玉统领!”黑漆漆的冷雨中,两盏提灯脆弱地相对摇晃着。“嗯。”玉泽微微点了点头,随手解下腰上一只水囊抛给领头的府兵,里头灌满了还热乎的烧刀子,“拿去和兄弟们分了,夜里冷,喝两口暖暖身子。”
      “谢统领!”府兵咧嘴一笑。玉泽摆摆手,刚想走,又停了下来,说道:“巡到南边就都歇了去吧,今夜水位不会过界的。”府兵一愣,互相看了看,有些踌躇。依着玉泽制定的规矩,每逢汛期,昼夜三班队伍轮流巡堤,时时盯牢水位涨落,一刻不得少人。玉泽温声道:“无妨,今夜我在江上。”——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总是让人没由来地信服。府兵欣喜,冲着玉泽一抱拳:“谢统领体恤。”
      待府兵都走远了,玉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风雨如注,密密匝匝的敲打在堤坝上,盖过了呼吸。
      “两年以来,我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来见我。”玉泽缓缓转过身,看向那道瘦削得几可被风摧折的身影,“可当你真的到了我面前,我又忍不住想,你怎敢回来见我。”
      云中郡主笔直地站在雨里,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青色斗篷。那斗篷早被雨淋透了,压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沉重,让他想起她从璇玑崖底一路杀穿三十二栈道时,那浸透衣衫的血也让她的裙袂沉得叫风都吹不起来。
      云中苍白发青的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久别了,玉先生。”她慢慢走近两步,像是一种极为谨慎的试探。
      玉泽深不可测地望着云中,望了好一会儿,才惆怅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伞挪到云中头顶。他说:“行了,先回去把衣裳换了,为师再怎么无情无义,也不忍心乖徒在这儿淋着雨同为师说话啊。”
      虚情假意。她想,玉泽向来是不惧于自贬无情无义的。不错——他确实是这样的人。而她明知如此,仍铤而走险来到他的面前,又是念着什么情什么义呢,想到这里,云中也在心里怅然地叹了口气。
      “先生方才还说今夜您会留在江堤上。”云中提醒道。“哦,的确。”玉泽从善如流。他顺势侧过身看向崩腾的江水,语气猝然间冷淡下去:“说罢,找为师何事。”
      “三军虎符已送至边军,想来先生已得知此事。”“嗯。”“夏收过后西北要起战事,先生也应知道。”“嗯。”
      ——难以置信,她以前同玉泽说话从未如此直白爽快过。云中深吸一口气,问道:“玉先生愿意高抬贵手么?”玉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去蜀中交虎符的时候,云中就明白,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寒江、蜀中真的成了共谋——这一计她要试探的不是玉泽,而是宣望钧。武威侯被囚在府邸,楚家军现在是楚禺统领,宣望钧名义上手握蜀中军权,但蜀中军实际上是无将的状态。按说宣望钧确实是资历浅了些,可他早有军功在身,况且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在乎这些,一定会应承下来,待到战事起了就挂帅统兵——可他推脱了。
      当动者却不动,是为叛徒。云中心灰意冷。
      寒江冷雨中,她捏紧了袖子里的虎符。
      “学生知道玉先生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可是学生还是想请玉先生三思。近两年大旱大涝,天苦民矣,若是外敌来犯,先生当真忍心中南一带再遭兵燹,届时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先生当真能心安么。”
      玉泽的目光垂下,讥讽道:“乖徒,你问为师能否心安,倒不如问问宣京城里那位,坐她老子那位子,究竟能不能心安理得。”
      “承永帝已经死了。”“他死了,他做过的事便不作数了么?”“作数是作数,只是就算要翻案,也是无的放矢、死无对证了。”
      玉泽忽然感到一丝古怪。“无的放矢、死无对证”,这话从云中嘴里说出来实在太古怪了。就仿佛……玉泽终于偏过脸看向她,尔后一阵震悚——
      云中郡主也侧着脸看着他,她仿佛在等着他,等着他看过来,等着他接这个话茬,等着他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无数种推断和臆想,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妙的笑意,耐心地编织着,等待着。
      “乖徒这是何意?”玉泽微微眯起眼。
      “玉先生在寒江屯兵贮粮,联手蜀中,进而图宣京,总要有大义傍身,而玉先生所靠的,无非是那一纸昭天下书——可承永皇帝去了,眼下天家稳坐朝堂,玉先生的大义未必就站得住脚了,先生要搅乱这局,也就没那么容易。”
      “你……”蓦地,玉泽从心里冒出的无数猜想中鬼使神差地拣出了最荒唐的那一个,他迟疑了少顷。可他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承永三年以来,他看透世事炎凉,见惯人心险恶,所以他总是不惮以最疯狂和恶毒的尺度去揣度他人,人能做出来的事,远比常理推断出来的更为险恶。
      玉泽便直接问了出来:
      “承永帝——是你拿掉的?”

      今晚上曹小月当值,她相当紧张,因为她向来不怎么会撒谎。她过门槛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同手同脚,生生绊了一跤,弄得昭武帝都拨冗从案前抬起眼看她。
      “小月,怎么这么心不在焉?”“陛下恕罪,臣就是,就是有点儿……”曹小月故作镇定地爬起来,迈进殿内的每一步都走得心里狂跳,她想随口扯个谎,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那里头现下只装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昭武帝千万别跟她问起云中郡主。
      昭武帝打量了她一会儿,笑了笑,偏不如她愿:“云中不过晚两日回,你就日思夜想这般失神?”
      “是,是……臣想着,宸王、宸王殿下,就是宣师兄留她叙旧,都说些什么呢……有些年头没见了,也甚是想念师兄!”
      昭武帝抬了抬眉,不置可否——说错话了!曹小月差点想给自己来一拳。
      “怎么,她是不是自己去寒江,叫你替她打掩护,别叫朕发现了?”
      曹小月呆立当场。昭武帝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拖长了调子道:“别紧张——朕不会怪罪她的。她若不想让朕发现,你就装作朕不曾发现罢。”
      曹小月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来到书案前,照旧开始整理奏章,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知道云中去寒江,却不生气吗?”
      云中和寒江的关系毕竟还是太敏感了些,照曹小月看来,别说是昭武帝,就算给哪个朝臣听去了,也是要跳脚直呼竖子图谋不轨其心可诛的。
      昭武帝却很不以为意:“你不知道,云中郡主投效朕麾下时,许诺了朕三件事:助朕登九五,解寒江之困,此后尽心尽力治国朝社稷,为朕所用。
      “与此相对,朕也许诺了她三件事:免她一次死罪,准她一回先斩后奏,许她保一难全之人。”
      曹小月惊住了。
      昭武帝轻描淡写地说:“云中郡主离京前,朕问过她,如今朕已登基,她已算是做到了允诺的第一件事,她也可以立刻就要求朕兑现一诺——她说为时尚早。想来,她此番暗访寒江,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朕的事。”
      曹小月并未松一口气,心里反倒愈加不安了,不是为了眼下,而是为了更长远的以后——云中承诺的三件事诚然不易,可她索要的许诺更为沉重,她要犯何死罪,要斩何人,又要保全谁?她要走的道途究竟通往何处,若是有更多的障碍横亘其间,她会止步于区区三诺所能保下的那段路吗?
      昭武帝看不见的地方,曹小月已是淌了满背的冷汗。她听昭武帝话里意思,是明知日后云中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事,却还是将云中收入麾下并且倚重她至今了——君臣之间竟可以越过纲常礼教所要求的忠信,容忍这般明目张胆、来日方长的忤逆和背叛吗?
      曹小月一瞬间有些惶惑。
      这靠的是君王的肚量,还是能臣的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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