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玉

　　琯侯爷回府之后果然动了家法，还是亲自上阵。
　　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在上林苑极偏僻的地方地方被撞见，本就有损名节，此番被陛下撞破，琯侯爷更觉得十分丢脸，更是怒火中烧，乱棍将明欣打了一通。若不是爱妻幼子在一旁求情，怕是要打的更重。
　　从下练武到大，明欣的身体很好，这一通家法虽打的有些重，但徵月还能在徵月和阿茵的搀扶下走回房里。
　　第二日醒来，明欣只觉得后背仍火辣辣的疼，琯夫人正红着一双眼睛为她上药。
　　琯夫人哽咽着说了许多，其中有一句让明欣记得十分深刻“你姨母一个人如履薄冰的在宫里，别让她因为你的过失开罪于陛下。”
　　想着姨母在宫里的种种处境，明欣也觉得心酸，点头答应了。
　　徵月进来柔声劝琯夫人保重身体回去休息，又让琯夫人身边的吴妈妈一同扶了琯夫人出去。
　　阿茵受明欣的连累挨了管家妈妈几板子不能下床，徵月便让她的侍女司琴服侍我洗漱。
　　徵月坐在梨木如意圆桌前绣手帕，淡淡地与我道：“其实被撞见了也是好事，至少陛下知道了你与宋衡的事，宋衡他若是真心的，也该向陛下求娶你了。”
　　见明欣没接话，徵月又道：“可咱们家也与皇家结了两门婚事了，陛下为了平衡权利，大约不会太愿意宋衡娶你。”
　　明欣漱了口，叹道：“我若是能像长姐与姐夫那样就好了。”
　　“姐夫是陛下的侄子，陛下对侄子的婚事可不会像对儿子那么上心。”徵月道。
　　明欣看了徵月一眼，叫屋子里的侍女都出去服侍，小声对徵月道：“可姐夫不是寻常的侄子，陛下对姐夫的一举一动怕是比对儿子还上心。”

　　皇帝陛下与姐夫的关系，是大颂的皇室勋爵都讳莫如深的事情。
　　想当年先皇并没有传位给如今的陛下，而是传位给了长子。陛下身为嫡子，为争皇位，早就与皇长子势同水火，眼看着无法继承大统，想着兄长继位后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便起了弑兄夺权的念头。
　　陛下先是买通宫人毒害了国师选中的继任朝天女，称皇长子继承大统并不被天神承认，要求兄长让出皇位，皇长子自然是不肯的，陛下便以此为由发动宫变。
　　陛下杀了自己的兄长，恐遭天下人非议，又为了显示自己仁德的形象，便没有处置兄长唯一的儿子，这侥幸活下来的人便是明欣的姐夫，吴王宋徖。
　　陛下表面上十分善待吴王，但内里有多忌惮防范也是可想而知的。是以虽然被封了亲王，吴王却只管些芝麻大小的差事应应景。
　　吴王也深知这一层道理，一直安分守己，陛下继位这几年来，他也只干过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勇毅侯长女琯良恭这一件大胆的事。陛下心里是极不愿同意这门婚事的，可又不愿落人口实，又想着琯良恭只是琯侯爷的养女，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明欣曾不止一次羡慕过这对夫妻，那样一个小心翼翼活着的人，为了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明知道陛下心中不愿意也要在朝堂上请求。且吴王并没有侧妃妾氏，与王妃相伴多年，此事一直是建康城的美谈。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徵月道，“你这段时间怕是出不了门了，在家也安生些，你明年就要去北境了，你与宋衡的婚事若是不能在你出发前定下来，等你回来，宋衡怕是已经有了王妃了。”
　　琯侯爷果然下了禁足令。说琯明欣若是敢出府门半步，就废了她的武功把扔到大街上，不认这个女儿了。
　　好在禁足的日子也并不十分难过，教安生练武，同徵月吵架，替母亲给在北境驻守的兄长写家书，偶尔长姐回门，明欣便看着她与徵月下棋，聊一聊私房话，日子也是有滋有味。只是不能进宫见宋衡让明欣很郁闷。
　　不过顾昀是能进宫的，明欣宋衡便拖他传纸条，宋衡有时也托他送东西来。顾昀又以私相授受威胁明欣得了几坛子琯侯爷的藏酒。
　　琯侯爷此次真是奴极，除夕夜全家一起守岁也没给明欣好脸色，大年初一也不允许明欣同他们一起入宫请安拜年，琯皇后和朝天女给的红包都被徵月和安生分了，带回来给我的只有宫里的糖。大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红包依旧被瓜分，明欣非常心痛。
　　新的一年就这么开始了，明欣为了早日解除禁足令在府里待的十分安分。三月初十是兄长琯子卿的生辰，他人在北境，琯夫人早早就叫人送了东西去。五月半是陛下的生辰，不过并不是什么整岁生辰，便没有大操大办。日子虽然琐碎反复，却也有许多乐趣，转眼间，便入了夏。
　　夏季到了，明欣的生辰也快到了，等了这许久父亲也没解除这禁足令，怕是要等从北境回来了才能解令了。
　　明欣生辰是七月初六，乞巧节的前一天，明欣觉得和个节日沾边的生辰极好记，徵月就是中秋节生的，是以她的生辰明欣从不曾忘记。
　　陛下看重勇毅侯府，是以明欣几个姐妹的及笄礼都是在宫中由琯皇后安排，现如今琯侯爷与世子琯子卿轮流驻扎在北境，按照琯氏族规，琯氏的女儿及笄后要随军去北境历练一番，归期嘛不一定，有些女孩已经订了亲便去北境应付一下便回来，不过曾经也有位琯氏女儿随军去了北境后便一声戎马再未回过建康。
　　明欣行完及笄礼，便会同琯侯爷一起去北境。
　　出发之前，明欣决心要去求皇后帮自己开口，求求婚事。
　　行礼前一日明欣需留宿在宫中演戏一遍礼节流程，明欣便决定借此机会求琯皇后向陛下开口，成全自己与宋衡。
　　“你与宋衡商量好没有，你求姑母为你的开口，这已是一个闺阁姑娘能尽的最大努力了，若你努力至此，他却毫无动作，怎么能成事。”徵月在明欣进宫前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将及笄礼的流程仔仔细细说与明欣听，又亲自示范了几遍，晚膳前终于放过了明欣。
　　“你一向不拘礼节，这次你的及笄礼你可要仔细些，若是出错了，可要被人耻笑了。”晚膳时琯皇后道。
　　明欣答应着，别别扭扭支开了服侍的几个宫女，撒娇着求琯皇后向陛下开口。
　　软磨硬泡了半天，琯皇后最后皱着眉道：“此事需要我与你父亲商议了再决定。”又责怪明欣道，“哪有姑娘家为自己求婚事的。”
　　“姑母疼我，有了心上人自然是要求姑母的。”明欣继续撒娇道，“姑母去和陛下姑夫父说了，陛下赐了婚，父亲不会不同意的。”
　　琯皇后想了一阵，道：“衡儿是个好孩子，你们有情，我也不忍心拆散你们，等我找个机会探探陛下的口风吧。”
　　“姑母最好了！”明欣搂着姑母笑道。
　　姑母笑着躲开我：“你明日有许多事要做，用完膳就好好休息吧。”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明欣满足的夹了块万福肉放进嘴里，笑着答应了。美餐一顿后，向琯皇后行了礼，明欣便回了偏殿。
　　“阿茵，我先睡了，你也去睡吧。”明欣吹灭了蜡烛，对候在门外的阿茵道。

　　喝了几杯冷茶止困，终于等到了子时，明欣披了斗篷，悄悄溜出了正阳宫。
　　好不容易进了宫，不见宋衡一面是不可能的。
　　趁禁军换班溜进上林苑的小路，后宫的东南角有一处荒废许久的宫殿，少有人去。顾昀不知怎么寻到了这里。“以后你们幽会就不怕被发现了。”想想顾昀当时的表情，明欣真怕这是她私会宫娥的地方。
　　这宫殿虽然荒废已久，院子里的合欢树却长得极好，树干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此时月正是合欢开花的季节，微风吹拂，走进院子就能闻见花香。
　　宋衡还没有来，明欣便躲在合欢树后盯着院门。这院子一片荒凉，与这开的极好的合欢格格不入。
　　半柱香后，院门被人打开，宋衡也披了斗篷走进来，明欣确定是他，小跑着出来。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请求父皇为你我赐婚，我不会辜负你的。”宋衡低头望着明欣的眼睛，笃定道。
　　宋衡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明亮又透彻，望着他的眼睛，明欣总能安心。
　　明欣咬唇轻声道：“阿澈，我信你。”
　　说了会话，两人将斗篷铺在地上，靠着合欢树的树干看星星。
　　鼻中都是合欢花的清香，天上星罗棋布，明欣听着宋衡的呼吸声，想着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这么长时间。
　　“这里真不错，地方又僻静，院子又大。”明欣道，“将来我也要住这样的院子。”
　　“将来你的院子都听你布置。”宋衡笑着伸手揉明欣的发。
　　明欣也笑盈盈的望着他。若不是明欣忍不住打了哈欠，这两人大概会一直这样笑下去。
　　“你明日还要行及笄礼，快回去休息吧。”宋衡笑道。
　　两人一同起身，宋衡替明欣将斗篷上的灰尘掸干净，又替她披上，轻声道：“去吧。平平安安的从北境回来，做我的王妃。”

　　第二日明欣被阿茵从床上硬拉起来梳洗装扮，依旧用灌几杯冷茶的方式强迫自己清醒，进正殿时，琯侯爷夫妇正与琯皇后坐在一处聊天。
　　行礼问安后，明欣依着之前掌事姑姑教的入了内殿。
　　到了时辰，掌事姑姑唱道：“笄礼始，全场静。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宗荣耀......”
　　一切按照礼程进行的很顺利，不多时，便听见掌事姑姑道:“笄礼始，全场静。天地造万物，万物兴恒，以家以国，祖光荣耀......”
　　琯皇后早早命人打造好了一支白玉钗，笑盈盈的为明欣梳头加簪，沈清芬也接过女官托盘里的相思玉，系在明欣的腰间。
　　琯氏的女儿都有一枚相思玉，出生时由父母挑选玉胚，选定样式，在及笄礼上系在女儿腰间，等到成亲时，再由女子系在夫君的腰间，以求夫妻和睦。
　　自明欣知道这规矩起，便好奇自己的相思玉长什么样子，不过女子在及笄之前是见不到自己的相思玉的。明欣从没见过陛下将姑母的相思玉系在腰间，也许是陛下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儿女情长吧。吴王妃的相思玉是一块羊脂玉，雕着一对白头鸟，吴王倒是一直戴着。
　　明欣的相思玉是雕着并蒂莲的凤血玉。这颜色样式倒是适合女孩子，也不知道将来宋衡系在腰间是什么样子。
　　“笄礼成。”
　　行完笄礼，午后明欣便要随琯侯爷去北境。
　　城门口来了许多送行的人。
　　“北梁男子多粗犷，南唐的男子全是绣花枕头，都不值得一提，宋衡是不必担心你红杏出墙了。我会在建康帮你盯着的，不让那些对宋衡有意的女子接近他的。”顾昀将明欣拉到一边道。
　　看到琯侯爷朝着这边看，明欣尽力堆出一张笑脸来，压着声音对顾昀恨恨地道：“你给我小声些！你个成天去秦楼楚馆眠花宿柳的浪荡人，你不带坏他我就谢谢你了，我用你帮我看着！”
　　“明欣。”明欣听见身旁有人在叫自己。
　　“云闺。”明欣欣喜道。
　　云闺是她的名字，她并不是大颂的公主，而是乔国国主的长公主。她的生母端肃皇后在生她弟弟乔云戟时难产而死，继任的慕容皇后母家在乔国握有实权，慕容皇后一心想乔国国主立她所生的三皇子为太子，乔国国主忌惮慕容氏在朝堂的权势，又怕慕容皇后害了自己爱妻留下的一双儿女，乔国与大颂一向交好，乔国国主便将他们姐弟送来了大颂。
　　乔云闺是位温文尔雅的公主，与明欣一见如故，只是她在大颂皇宫中身份尴尬，长大之后与明欣见面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父皇前几日来信说，现在乔国朝局稳定，他已经开始收复慕容氏手中的权利，不久便会接我与弟弟回国。我在大颂最好的朋友就是你，等你从北境回来，我应该已经回国了，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来送送你。”握着明欣的手道。
　　明欣回握她的手，笑道：“你能回国，我也替你开心，若有一日我去乔国游玩，你可要好好招待我啊。”
　　“这是自然的。”
　　一阵叮咛嘱咐后，明欣便上了马，身在琯侯爷身后出了城。
　　长到这么大，明欣是第一次出建康城，心中紧张又期待，一路上骑着马，哼着歌，跟在父亲身后。
　　“我知道你与六皇子两情相悦，但陛下器重六皇子，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太子，你的性格不适合生活在宫里。在父亲心中，他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自己要想明白。”
　　说完这些，琯侯爷便骑马离去了。
　　父亲啊，他也许不是最适合女儿的人，可他是女儿最爱的人啊！
　　明欣心中急道，扬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去追琯侯爷。
　　难道真的和话本里讲的一样，两个相爱的人想要修成正果总是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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