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如拂雲

　　慕清漪还未进谷便感不对，常常在谷外的茶馆听茶馆老板说书，有趣之时还能找到几个白衣侠客逗逗，此刻血腥味浓重，原本说不上热闹却也不是如今景象的茶馆，一片残破，桌椅板凳处处剑气所伤，茶碗打落了一地，不难看出这里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打斗。

　　慕清漪握紧了手中的剑，药王谷数十里无人敢生事，这便是这茶馆老板如何与过往江湖中抬杠也毫发无伤的缘故。可今日，血气弥漫，在药王谷门前杀了人，看来药王谷谷内必定是一番苦斗。想到这儿慕清漪眉头紧皱，刚往前走了一步，裤脚便被一人抓住。定睛一看，往日里舌灿莲花的茶馆老板一身鲜血，不似往常的轻佻，抓着慕清漪的手极其用力，一字一句：“药王谷，你去不得！这些人都是要抓你的，你去了便是自投罗网！带头之人武功高强，你必是敌不过的！快走吧！”

　　慕清漪眸中杀意四起，看着茶馆的老板，“你认识我？知道我是何人？为何从未表露出？”

　　茶馆老板咳出一口鲜血，被慕清漪扶起后，坐在凳子上，娓娓道来。

　　他原是江湖中一小门小派最不起眼的小师弟，受尽师兄们的欺辱。这天他被差遣做事之时有所耽搁，被师兄们打骂快昏迷之时，一极美的女子将他救起，再醒来便不见那女子踪迹。他便离开，踏上找寻这女子的路……后来千万打听才得知，这人是用毒大家唐门的大女儿应潆泓。

　　恐知自己配不上这人，他便悄悄跟着，他武功虽不及师兄师弟，但好在轻功极好，跟上应潆泓也并不是难事，见应潆泓性子爽朗，他便深深被吸引。

　　后来呢？

　　见着她找到如意郎君，见着她潇洒恣意变成为人母的温柔贤惠，见着她早早的香消玉殒，又见着她的女儿古灵精怪；这一辈子，她救了他一次，他便用一生守着她。

　　讲到这儿慕清漪才明白过来，这人哪里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茶馆老板，武学世家的一个小公子，求而不得，便在药王谷外待了下来，这一守便是二十多年。

　　茶馆老板笑：“我原本以为这事会被埋在土里，竟不知会告诉她的女儿。近几日总有江湖中人集结，今日听闻他们要对药王谷不利，我才忍不住出手，我撑着这一口气便是要劝你快快离去，可今日我见你，便知道，我是劝不了你的，你，要万分当心啊。”

　　慕清漪刚才就给茶馆老板号过脉，五脏六腑都被极强的掌力震碎，能与她说这么多的话已是不易……见茶馆老板闭上双眸，嘴角含笑，慕清漪叹了口气。

　　阿娘，你定是不知，这世上除了爹爹与舅舅，竟还有人牵挂你、惦记你、守着你。

　　握紧手中的剑马上往药王谷去，刚到谷中口便见几人面发青色，气绝身亡，看得出穿着是水云刹的弟子，怕是执意闯谷被谷中瘴气所伤。又往深处，原本清幽静谧的药王谷，此刻满是极浓的血腥味儿，一股慌张涌上心头，这一路谷中静谧的可怕，连鸟啼声也不见！

　　穿过前院终于到了药庐，昔日她与卓师兄练完武便泡在药庐，她便折腾些毒药，卓师兄便研究些救病治人的方子，倒也自在。仿佛她幼时顽皮时藏在这儿，被爹爹揪着耳朵，卓师兄帮着求饶的场景还在眼前。可如今药庐草药凌乱，爹爹最喜欢的药罐子被打翻，卓师兄时常帮她写些药方，常卧在的那个摇椅也被踢翻。慕清漪怒火中烧，提剑闯入，见两个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翻着已经被翻过的药柜子，窃窃私语。

　　“不知道能不能捡谢漏子，这药王谷可都是宝贝！你可瞧仔细了，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药材！”
　　还未听见回应，一柄冷剑便搭在这人剑上，此人缓缓回头只见一绝美的脸庞，声音冷清：“药王谷其他人在哪里！”

　　这人见慕清漪周身肃杀，早就吓破了胆子，他本就是混进来瞧瞧有何宝贝能顺手牵羊，谁能想到遇上如此可怕之人，吓得抖如筛糠，说话也不利索：“女侠……女侠饶命啊！药王谷的人都聚集在后院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女侠绕我一命！”

　　慕清漪忽然看见东厢那边冒出滚滚黑烟，火光四起，早就懒得与此人多做唇舌，打晕了便快步离去。心中只能默念，望药王谷的人一切都好……若是有一人损伤……若是！

　　面前的一切让慕清漪有些恍惚，她年幼时便失去娘亲，是吴婶将她带大，此刻倒在血波中，颈间的剑痕是阴山派的看家剑法；每每淘气之时便缠着周叔，此刻周叔满身鲜血，七窍流血，神独派的拳法，若是内力极强的人使出拳法，中招之人半柱香之内五脏具裂，痛不欲生，连习武之人都招收不住这痛楚，他们竟用如此狠辣的拳法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慕清漪狠狠的瞪大了双眼，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她的至亲，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见得如此修罗场面。

　　药王谷的弟子们都以用药为主，会武功的并不是多数，就算习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从未害过一人，何至如此！慕清漪眸中清泪两行，呆愣片刻，半跪在地上，心中好似被人掏了个大洞，嗖嗖嗖冒着凉风，冷的很。错愕之时，一个冰冷的手突然轻轻抓住她的衣角，小豆子皱着眉头看着慕清漪，缓缓开口：“你……你这人……哭什么！”

　　慕清漪抱住跪坐在地上，抱着小豆子，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小豆子的脸上，小豆子吃力的抹着眼睛，口中鲜血涌出，还是用力笑着：“你别哭，别哭。”

　　“小豆子……”慕清漪用手擦了擦小豆子嘴角的鲜血，想给小豆子号脉，小豆子笑着躲开：“慕清漪，不用号了。我……我活不了了。”

　　这句话好似打开了慕清漪的情绪开关，整个人都在颤抖战栗和害怕，这是小豆子第一次见这样的慕清漪。他原本以为慕清漪回来，便是带着满腔恨意，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见到如此的慕清漪，小豆子却想笑：到底还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小豆子！你不要死……不要。”好似是在恳求，慕清漪紧紧抓住小豆子的衣服。她杀过人，杀得都是战场上不忠不义之人；踏上江湖她从未害过人，她看似凶狠毒辣，可内心柔软得很。

　　小豆子轻轻笑了笑，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着慕清漪的脸颊，缓缓开口：“我今年十六了，也要永远十六了。永远都比你小两岁……”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只是知道六岁时吴婶将我从山下带了回来。我不知爹娘是谁，吴婶便做了我娘。我初次见你之时，你在桃花树下舞剑，一袭红衣好看极了，我这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此后，你便是在我心里。

　　我羡慕极了卓师兄能伴你左右，他武功好，头脑聪明，师父喜欢，你也喜欢。你总是敲敲我的脑袋，叫我小豆子，可我不喜欢，我想我在长大了些，你便能将我看做寻常男子了吧。

　　我是药王谷所有人的小豆子，却只想做你一人的叶云霄。

　　小豆子看着慕清漪，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慕清漪，“你愿叫我小豆子，那我便是小豆子吧。”叶云霄叹了口气，他自知时间不多，将藏在怀中的玉佩塞进慕清漪手中：“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打记事以来便带着这块玉佩，如今送你。”

　　很多年前，一个毛头小子第一次出了谷，偷了块玉佩，心心念念想送给心上人，偷偷藏藏多年，今日终于将心事全部说出，叶云霄觉得心中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谷主在后山，你千万甚重。”叶云霄开口，笑的好看极了，轻轻拍了拍慕清漪的后背：“漪儿，你别哭，见你哭我心里难受得紧。”

　　说罢抱着慕清漪的手缓缓垂落，闭上了眼眸。

　　若是死在你怀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漪儿，若是来世你可愿，不，不不不，算了。你心中所爱并不是我，我又何能强求与你。

　　若有来世，你愿我早你出生，做你兄长，守你护你，一生一世吗？

　　“啊！”慕清漪跪在地上，心中情绪难以纾解，嘶吼出声。怀里还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叶云霄，慕清漪内心疼痛万分，火势已猛，慕清漪来不及多做打算，将叶云霄与周叔、福婶，药王谷弟子放在一起，跪在地上，轻轻叩首。

　　将手中玉佩紧握，擦干眼泪，提着剑便往后山而去。

　　密室之内的卓护懿听见慕清漪的嘶吼，痛苦万分，奈何身体动弹不得，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药王谷一个个死于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江湖侠士只手，心中又怎能不恨。

　　但是他不能死，药王谷的大仇，他非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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