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如拂雲

　　从卓护懿的院子出来后，慕逸亭见了齐霁雲并未开口，目光淡淡一扫便不作声。慕清漪自是知道此番不仅回来过年，更是为了徐朗最后遗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与慕逸亭之后，慕逸亭看着徐朗的骨灰，连连叹息，突然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

　　他与应泓潔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若不是因为徐朗，怕是此生便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二十多年前，慕逸亭刚刚学有所成在江湖小有名气，一日有一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求医。这毒实在是棘手得很，他走南闯北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毒。下毒之人并不想要了此人性命，可却让这人不能动情，一旦动情便是噬心之痛。他与男子虽是第一次蒙面，可两人相见恨晚，男子也并未隐瞒，告知他姓徐名朗，而这毒是他未婚妻子下的。慕逸亭倒是觉得稀奇，从未见过给自己未婚夫下毒的女子……

　　原来这女子与徐朗算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定下娃娃亲，眼见到了适婚年纪。徐朗自是对这门婚事万分的欢喜，可这女子对徐朗只有兄妹之情，半分男女之爱也未曾有过。下了这毒便是要绝了徐朗的心思，谁料误打误撞却被慕逸亭解了。徐朗解毒之后便与慕逸亭分开，谁知半月之后，突然有一女子出现，上下打量着慕逸亭，“我当是谁替徐朗那呆子解了毒，原来是你啊！好好好，这天下间终于有人能与我斗上一斗！有趣，有趣！”说罢嘻嘻笑了起来：“大侠，从今日起，你救治谁，我便向谁下毒，我看看究竟是你医术高明，还是我用毒高超！”

　　慕逸亭没见过如此奇怪女子，忍不住开口：“姑娘，你怎能将人命视如草芥？”

　　应泓潔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个正人君子，名门正派果真讨厌得很！我就是要这样做，你能奈我何啊！”说罢，脚尖一点，便飘飘然落在房顶：“一月为期，若是你输给了我，我瞧你模样生的俊俏，那你便是本姑娘的人咯！”

　　这一个月以来慕逸亭救治一人，应泓潔便给这人下毒，却每次下的毒都叫人哭笑不得。有的浑身奇痒难忍，有的一天之内头发掉光，有的放屁奇臭无比……虽都是些小症状，可是也着实为难了慕逸亭许久。终于一月之期到了，应泓潔得意洋洋的半躺在慕逸亭暂住的房屋屋顶之上，手里还拎着两壶酒，见慕逸亭便笑脸盈盈：“呆子，是你输了哦！”

　　“在下哪里输了？一月之中但凡姑娘下毒之人在下全部救治……”

　　还未等慕逸亭说完，应泓潔从房顶飘然而下，站在慕逸亭对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个呆子，真的是要气死我了！”说完便从衣袖中拿出一枚药丸扔进口中：“此毒是我研制，药性霸道至极，中毒者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你可救得了我？若是救不了你便是输了！”

　　听应泓潔这么说，慕逸亭慌忙的搭上应泓潔的手腕，应泓潔偷笑作势一倒倒在慕逸亭的怀里。慕逸亭搭上脉搏便知道应泓潔并未说谎，此刻她脉搏混乱无比，当真是中了奇毒，一时之间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姑娘怪得很，是在下输了，姑娘快服解药吧！”

　　应泓潔楚楚可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你可输的心服口服？”

　　慕逸亭此刻只是害怕这姑娘就这么香消玉殒，这一月常能见到她，一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便是心痛难忍，莫不是什么时候她也给自己下了毒？应泓潔见慕逸亭没有回话，还以为慕逸亭并未真心认输，怒气涌上心头，又呕出一口鲜血，慕逸亭连忙答应。

　　应泓潔拿出解药刚要入口，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薄怒：“你这呆子，若是有其他姑娘如此威胁你？你是否也要答应她？”

　　慕逸亭皱眉，他从小便知不能见死不救，可若是其他姑娘如此威胁他想想便觉得厌恶，可应泓潔如此他却觉得有些许的可爱。应泓潔生气一般的瞪着慕逸亭：“你若是敢如此对其他女子，我便见一个杀一个！如今你是我的人，你可记住了？”

　　见应泓潔气息越来越弱，慕逸亭心急如焚，赶忙答应：“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快服解药！”

　　慕清漪不知道为什么爹爹突然陷入沉思，慕逸亭看着徐朗的骨灰感慨至极。他与徐朗算得上是知己，若不是应泓潔的原因二人可能现在也相交甚好。可是没想到如此铁骨铮铮的人却被朝廷的阴谋诡计害死。在慕逸亭沉默之时，齐霁雲以为慕逸亭是觉得此事荒唐，开口：“慕伯父，霁雲知道此事有被伦常，可是这是舅舅最后遗愿。霁雲恳请慕伯父能够……”

　　慕逸亭摆了摆手，打断齐霁雲的话：“本是我与潔儿有愧于他。若是他最后遗愿我也不允，岂不太不近人情？”

　　在药王谷隐僻之处，距应泓潔墓地几百米处，一座新坟建于此。齐霁雲与慕清漪跪拜，慕逸亭站立一旁。生前你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可世人竟都不知你这一生不过寻求一个人也未曾得到。可是如今便好了，守护着你想要守护的人，便是得偿所愿了吧。

　　除夕夜整个药王谷都聚在一起，主桌便是慕逸亭、慕清漪、齐霁雲、凤情四人。其余人在下座，这也是齐霁雲第一次见到不分主仆，新年伊始全都在一起。这若是在深门侯府中可是大大的不敬。不仅齐霁雲未曾见过，就连行走江湖的凤情也从未听闻。以前在水云刹，也是尊卑有别。看着药王谷其乐融融可真的算是世外桃源，慕清漪刚入座便一刻也不消停，一会儿跳到小豆子身边，一会儿在福婶身边转悠。整个药王谷都最宝贝慕清漪，而慕清漪在外人面前心狠手辣，可在谷中人面前憨态可掬，机灵古怪，可爱至极。看着这样的慕清漪，齐霁雲心中甚是愉悦。没多见识慕清漪一面，他就更喜爱她一分，此生若是一如今朝，便是他一生所愿。

　　还未到子时，饺子刚被福婶端上桌，慕清漪哪里耐得住性子，看着这么多的烟花爆竹，赶忙拉着风华与小豆子就往院子里跑，慕清漪年方十七，过年便是十八岁，可在此时倒像是一个还未疾病的孩童，笑的天真烂漫。齐霁雲虽也想随着慕清漪胡闹，可从与慕逸亭见面至此，慕逸亭一言未发，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他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慕逸亭身边，可一双眸子一直追着慕清漪的身影。

　　院子中的慕清漪手里拿着烟花施展轻功，看着还在屋内的齐霁雲喊道：“呆子，你快出来啊！与我爹爹傻坐着作甚？”

　　齐霁雲还未出声，一晚上没说话的慕逸亭喝了口茶，淡淡开口：“漪儿唤你，你便去吧！”

　　听闻这话，齐霁雲点头起身，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慕逸亭说：“漪儿性子是我惯坏了，今日你若能护她一世周全，许她一生平安喜乐，我也就遂了你俩的心意。择一良辰吉日我便与你们进京，与你父母商议大婚事宜。”

　　齐霁雲连忙转头，看着慕逸亭：“慕伯父……”

　　“你应该知道，我此生唯有漪儿这一个女儿，你若伤她分毫，我不管你是王孙贵胄，必定取你性命。”

　　“多些伯父成全，霁雲在此立誓，此生必定不负漪儿，若是负她，便是孤独终老，无子无嗣。”
　　慕清漪与凤情在外玩的热闹，久久不见齐霁雲出来，有些疲累。拖着凤情回房间，刚好福婶儿最后一锅饺子也端上了桌，热气腾腾，香气十足。慕清漪贪嘴夹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烫的饺子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就在此刻，齐霁雲轻轻拍着慕清漪的后背，另一只手伸在慕清漪面前。慕清漪只是一会儿便明白齐霁雲是何意思，以前她吃果脯的果核没处吐的时候，齐霁雲便伸出手让她吐在他手心里。起初她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总有些污秽之意，可见齐霁雲面色如常，好似这事情是世间常事，她也便习惯。齐霁雲并未在意其他人目光，用筷子把面前的饺子小心的一分为二，待热气稍散便夹到慕清漪的碗中。若是承诺可以骗人，可是爱一个人的眼神不会骗人，你爱他的细节不会骗人。自慕清漪回屋之后，齐霁雲的目光从未离开慕清漪片刻，深沉而又温暖，平静而又波涛汹涌。这一刻，慕逸亭放心了。

　　一旁的凤情吃味一般的往口中塞着饺子，只是嘀咕着福婶儿的饺子可真是好吃，若是他离谷必定会想念万分。慕清漪嘴里鼓鼓满满笑的可爱，用了好大劲儿把饺子咽下后才说：若是会想念，你便回来。

　　凤情低头浅笑点头，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在心底最柔软的一处爆炸开来。若是他喜欢上一个女子，两人不必为了什么在一起，也不会为了什么分开。他孑然一身，陪她看遍千山万水，踏遍万里河山，岁月静好，安之若素，想必是心之所向，神之所望。

　　子时一到，慕清漪乖乖巧巧的对着慕逸亭、福婶儿、还有药王谷一众年纪稍大的人拜了新年。眉眼盈盈，笑面满满，倒真是应儿了这过年的喜庆氛围。齐霁雲与凤情随着慕清漪拜见，礼数周全。倒是慕清漪讨了几个大红包，笑嘻嘻的向齐霁雲与凤情炫耀。

　　这个新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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