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风撩人醉

　　风吹柳条，蝉鸣轻响。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两个俏生生的丫头躲在水榭内贪凉。

　　“明烟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的张生呢？”其中一个双手捧脸，一脸憧憬。

　　“男子大多薄情，崔莺莺与张生的故事都是骗人的。”被唤作明烟的丫头，毫不客气地泼冷水。

　　说罢，她扔下手中的话本，斜趴在水榭栏杆处，长叹一口气。自从做了那个怪梦，她再也看不得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两个月前，李明烟开始隔三差五地做起了怪梦。

　　一梦便是一生，李明烟恍惚了，颇有些庄周梦蝶，不知此刻是梦还是真。

　　梦里，她不再是个小丫头，而是一跃成为怡春院的花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人能敌，一时间扬州城内要见她的人，生生排出了城外三里地。即便是隔着纱远远见一面，也得三百两银子才可。

　　园内的妈妈们要奇货可居，吊着客人的胃口，更是不让她接客，就连男子的面，也不让她见几个。也因此，虽在风流富贵乡中，却养得她心思单纯，满脑才子佳人的绮思。

　　也正是这样，才会着了那人的道儿。几句花言巧语，她就当了真，脑子一热，携了钱财，匆匆踏上了私奔之路。

　　不成想，刚上路不久，温柔公子转脸就变成了薄情负心汉。

　　“那王公子只想见你一面，没有别的想法。你若是乖乖听话自有你的好处，若不然......哼！”那人无耻的话语犹在耳边，李明烟赶忙甩了甩头。

　　梦终归是梦，无论美梦还是噩梦，都是虚幻。

　　可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处处与梦境吻合，让李明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先是茶房里的玉屏摔了腿，管事妈妈见她素来干活利索，便将她顶了上去。

　　再然后，因着奉茶的便利，在怡春院老鸨柳妈妈露了脸，得了她的青眼，李明烟一下子被升了姑娘，可以进入院内的学堂读书了。

　　但是更让她惊奇的是，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的自己，竟然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琴艺和棋艺进步也一日千里，引得先生连连称赞，直夸她才比谢道韫，可当咏絮才。

　　李明烟心中也暗暗纳罕，这些技艺好似下苦功学过一般，她不用思考，便知该如何写，如何画。

　　梦境逐一应验，若说是上天示警，也不能平白会了这许多技艺。

　　李明烟不禁怀疑，莫不是重生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坐卧不安，尤其是想到溺水濒死前的窒息，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这辈子绝不能再落那么个悲惨的结局。

　　李明烟蹙眉的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刘婆子看到，引来了一口啐。

　　“呸！你个小蹄子还一脸哀怨，我都忙的前脚打后脚了，你们却会躲清闲。”

　　刘婆子说着，一脚迈进凉亭内，顺手拿起一旁的话本子，可着劲扇风儿。

　　刘婆子是柳老板跟前的红人，又管着厨房采买，平日里院子的小丫头们都要巴结她三分。见了她来，李明烟和妙菱二人都赶忙起身。

　　“这暑伏天最难熬了，大娘，您快歇歇。”妙菱殷勤地说道。

　　“不像你们小丫头片子，我哪有歇会儿的功夫啊，操心命啊！”刘婆子扇了两下，扭头看李明烟，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听说已经开始到学堂里上学了，怎的还满脸愁容啊？”

　　“亏您老人家还惦记着我，去了一个月了。”李明烟乖觉地说，又上前拉了刘婆子的胳膊摇晃，亲昵地说，“我啊，就是愁着去厨房要个零嘴，大娘您把我打出来。”

　　“诶呦呦，瞧你说的，大娘还能差了你们的零嘴，知道你们姑娘家爱吃个甜的，果子啊糖啊的，都给你们留着呢。”

　　刘婆子为人和善，平日也喜欢漂亮小姑娘围绕在眼前，因此对她们都很不错。

　　明烟和妙菱笑嘻嘻地应了，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刘婆子匆匆走了。明烟和妙菱也不敢再多待，自去忙了。

　　转眼便到了华灯初上之时，琼浆玉露如水流、月里嫦娥多如云，怡春院内好一派热闹景象。

　　“也不知妈妈是怎么想的，竟让咱们都出来奉酒了。”妙菱侧身，向李明烟小声地嘀咕。

　　“挂了牌的姑娘们都要在宴会上献歌舞，自然是咱们这些小的来前院伺候了。”李明烟悄悄跺了跺脚，站得久了，脚有些麻。

　　扬州城瓦舍勾栏许多，怡春院算得上拔尖，可真说是行首，隔壁的燕香院第一个不答应。

　　今日乞巧节，柳老板借机摆宴，遍邀城中名仕，打着主意，将自家姑娘拉到人前好好亮一亮相，说不得就得了哪位贵人青眼。因此，倾园出动，原本只是后院当差的她二人，也被调到了前院伺候。

　　柳老板显然也是下了大功夫的，除了一众公子，就连素日不爱应酬的知府大人郜凊也在列。

　　妙菱受教地点头，明烟向来聪慧，听她的准儿没错。

　　李明烟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明明初次见这位郜大人，但脑海中却清楚的记得，他在两年后，因为治理水患身亡。

　　想到这里，李明烟又想扶额叹气，前世今生？这一切太诡异了，最扯的话本子都写不出。即使她的小心脏很坚强，也实在难以接受。

　　“呀……明烟小心！这花上有刺。”正在走神的李明烟，突然听到妙菱的惊呼。

　　原来她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手去揪一旁的叶子，那花偏巧带刺。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手指已经被刺破，几滴血珠汹涌而出。

　　“不碍事，只是个小伤口。”拿手帕按了一小会伤口，笑着安慰妙菱。

　　“上……酒！”

　　此时，宴席上，令官已传酒了，侍女们鱼贯而出。

　　李明烟低头端酒，小脸却瞬时变得煞白，刚刚没注意，几滴血已经滴落在了酒壶中，晕染了一丝红。

　　现在要换已是来不及了，李明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公子，请慢用。”李明烟轻轻放下托盘，偷眼打量案几后的书生。

　　是一位白净书生，他身形消瘦，穿着一袭麻布白袍，那袍子洗得发白，袖口边角也隐约有些磨毛，似乎是清寒人家的举子。可他却有着一双深不可测的星眸，气质出尘，坐在众多贵人当中，也温文尔雅悠然自若。恰如黑暗夜空中的明星，熠熠发光。

　　书生身边围着两三个年轻贵公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面若冰霜，全然不理，见酒来了，施施然端起一杯，便要饮酒。

　　“公子……夏日饮酒若是再放些冰，别有一番风味，不然，我为你再换上一壶？”见他端酒，李明烟慌地出声阻拦。

　　听见明烟娇滴滴地声音，书生头也不抬：“不妨事，我只饮一两杯罢了，不要浪费。”

　　“人都说燕香院姑娘风情万种，我看这怡春院却更好。瞧这端酒的小姑娘都这般不俗，时辅兄，你觉得如何啊？”旁边年轻男子见李明烟与书生说话，促狭一笑。

　　其实李明烟的容貌，在怡春院中算不得拔尖。唯有一双吊梢狐狸眼，顾盼生姿。只是她如今年幼，满脸写着稚嫩，自然没有万千风情，可以勾魂慑魄。

　　林时辅瞟了一眼李明烟，又转过了眼，是位佳人，可惜，妖娆狐媚之色太浓。

　　不理男子的打趣，林时辅仍是低头饮酒。女色对他而言，实乃可有可无，浪费此等时间，不如去多读一本圣贤书。

　　见林时辅板着脸没有应声，那年轻男子不敢再调笑，语气恭敬地说：“时辅兄若想教书，何必去书院呢？我家家塾愿以重金请兄长到家中坐馆。”

　　“诶诶诶……我已先请了林先生，我家子侄众多，到时你家若想，可到我家一起读书嘛！反正我家学堂大得很。”

　　“张开博！你个鸟人！什么都和我争，这春小娘子你争得，林先生可不行！若请不去，我家老太爷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哼！我家老太爷也发话了，哪个能请了林兄到家中坐馆，月钱涨一倍。大不了那春小娘让了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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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说两句，两个男子便争论了起来，林时辅倒是面色如常，沉稳地为自己斟了杯酒，自顾自地喝起来。

　　明烟听两人吵嘴，明白过来，原来，这书生就是名满大周的第一才子林时辅啊。

　　怪不得，这些人众星拱月地围着他转。

　　林时辅的才名，李明烟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年少成名，不到二十岁便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不过，最让世人费解的，是他不知为何，不走科举之路，反而甘愿来了扬州城的伦才书院教书。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林时辅此举，倒是引得众多文人才子来扬州城，找林时辅切磋斗文。

　　一时间扬州纸贵，人们纷纷抄录才子们流传下的诗文，也成为一道盛景。

　　不过，李明烟印象中，林时辅在扬州城待不了多久，一年后，他就被圣上召回京中，为过两年，便权倾朝野，声名显赫。

　　李明烟印象中，这林时辅是出了名的柳下惠，不近女色。原先李明烟只当这些都是传闻，如今单看他身边陪坐的嫣红姑娘，已经闲闲地自己嗑起了瓜子，就知传言不虚。

　　“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李明烟想到这里，脸色古怪地瞅了一眼林时辅，可惜了这么英俊的脸庞。

　　林时辅却不知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他不喜这种场合，只是低头饮酒。

　　李明烟见他一杯而尽，脸色未无任何不妥，冰块脸还是冰块脸，心下松了口气。

　　算了，她的血也没毒，加了几滴喝不死人。

　　自我安慰了一番，明烟便施礼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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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罢宴散，明月高悬，归家的林时辅，却在床上摊起了煎饼。

　　翻来复起，难以入眠。

　　黑暗中，一双千娇百媚的狐狸眼眸浮现在他眼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热！太热了！

　　林时辅猛地翻身坐起，下床一把抓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壶凉茶下肚。

　　热意得到了缓解，林时辅又返回躺下。一闭眼，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俏皮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林时辅仔细看去，这眼眸的主人，粉腮微微泛红，琼鼻秀挺，樱桃般的红唇晶莹闪亮……又是一股燥热袭来，林时辅感觉它顺着心口一直向下，汹涌着来到了下腹部，坚硬如铁……

　　林时辅尴尬的翻身，抓起棉被遮挡。

　　心中庆幸此刻乃是黑夜之中，而那小娘子的眼眸，在黑暗中闪亮，促狭地看着他，捂嘴轻笑起来。

　　林时辅有些羞恼，不就是白日多看了那奉酒的小娘子一眼嘛，何至于此！

　　早就说了，酒不能乱喝啊，尤其是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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