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丧

　　上午九点，因为是台风天的缘故，窗外的天空暗沉得如同世界末日。

　　强风一阵一阵打在贴了米字胶带的窗户上，高桑桑就站在窗户前，双手插在牛仔短裤的口袋里，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又圆又大猫一样的眼睛望着窗户外，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看窗外，还是单纯地在发呆。

　　高桑桑从小就跟着她爸到处跑，各种转学，初一那年转到S市某个私立初中，初一六个班，每个班五六十个人，上课就跟进了菜市场一样，升到最后初三只有一个中考班，二十来人，最后基本都上了中专，就是这样混日子用的垃圾学校。

　　在这样的学校里，高桑桑难免染上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性，比如蹲教学楼楼顶抽烟。

　　她背着她爸抽了半个月，被她爸发现后她又花了半个月把烟给戒了。

　　直到今天，半个小时前，十八岁的高桑桑路过某个病房，没忍住跟一个偷藏了烟的大爷借了一根。

　　高桑桑外表显小，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大爷怎么都不肯给她烟，高桑桑就扯着嗓子喊了声：“护士姐姐！！”

　　大爷立马怂了，往高桑桑手里塞了根烟就把这位姑奶奶给请了出去。

　　“谢谢啊。”高桑桑还很礼貌地道了谢，然后就叼着烟在窗前站了半个小时。

　　“你怎么跑这里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朝着高桑桑跑来。

　　高桑桑侧头：“罗叔。”

　　罗德全找高桑桑找得满医院跑，满头大汗不说还一肚子火，此刻看到高桑桑居然叼着根烟往台风天的窗户边站着，没忍住冷笑了声：“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找个打火机啊？”

　　高桑桑连忙把烟拿下来：“不是，我就……静不下来。”

　　高桑桑把烟塞口袋里，别开视线不敢去看罗德全，怕在他眼中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抖：“我爸他……”

　　问到一半又不敢问了

　　罗德全看一向混蛋的高桑桑这样吞吞吐吐，终究还是没忍心，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说道：“你爸现在还没事。”

　　高桑桑抬眼看向罗德全，明亮的眼睛里带着罗德全不敢直视的欣喜，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以后就不一定了。”

　　欣喜破碎，高桑桑垂下眼帘，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

　　罗德全：“无论怎样，你现在都得先给你爸转院，我们这小破医院设备不全，你得把你爸转到大医院。”

　　高桑桑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开始翻：“嗯，送他来你这的时候我就想过了。”

　　罗德全抬手盖住高桑桑的手机屏幕。

　　高桑桑抬头，一脸疑惑：“怎么了？”

　　罗德全语重心长，不像个医生，倒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不要走你爸的老路，要让他知道你为了他去干那些缺德事，他能现在就起来一刀捅死我。”

　　高桑桑把罗德全的手从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拿开：“放心吧，他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去做。”

　　高桑桑继续低头翻通讯录，一边翻一边说道：“而且，他总说自己有今天就是因为遭了报应，我要是去碰那些事儿，再报应到他身上怎么办？你说是吧。”

　　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串号码，高桑桑毫不犹豫拨了出去。

　　片刻后——

　　“凌老爷子吗？我，‘小姑娘’。”

　　#

　　可能是人老了都喜欢返璞归真，凌家老爷子放着偌大的凌家主宅不住，住到了自家名下的半山别墅里。

　　高桑桑从某高级私立医院里出来后坐车到这，一路上睡得昏天暗地，最后擦擦眼睛下车，跟着打开车门的管家去见了凌老爷子。

　　老爷子见高桑桑的地方是一间茶室，茶室外头布置得非常有意境，一排的小竹子，潭水，假山，石板路……

　　凌老爷子就坐在茶室向外延伸的地板上，手边放着一杯热茶。

　　管家把高桑桑带到这里之后就退了出去，高桑桑走到老爷子身边，盘腿坐下。

　　凌老爷子侧头看她，发现几年没见的小姑娘居然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可怜兮兮的身高，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得没有血色，眼睛又大又圆，就头发长了。

　　凌老爷子笑了笑：“你是不是都不会长大啊？”

　　高桑桑也侧头看了凌老爷子一眼，说道：“你看着也没变老啊。”

　　凌老爷子笑得开心，丝毫没有面对他人的严肃刻板。

　　这时管家端了一杯热茶进来，听到老爷子的笑声抬头看了看，就见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就这么坐在地上，像极了没事逗对方玩儿的祖孙俩。

　　管家低下头，将热茶放到高桑桑手边，还问了句：“高小姐，厨房准备了点心，请问……”

　　“巧克力。”高桑桑和凌老爷子异口同声道。

　　管家这回是真的愣住了，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是从未有过的。

　　但是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失态，因为高桑桑马上就回头看向凌老爷子：“你不是说医生不让你吃巧克力吗？”

　　凌老爷子一脸冷静：“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高桑桑也不和他争辩，直接说：“反正待会拿来的巧克力都是我的。”

　　凌老爷子：“这是我家。”

　　高桑桑：“我是客人，难得来一次你不能大方点啊。”

　　凌老爷子揣着袖子：“谁说的，今天开始你就在这住下了，不算客人，算我家小辈，你得听我的。”

　　高桑桑歪头：“您是强盗起家的吧？”

　　高桑桑和凌老爷子小孩似的争论了半天，徒留管家收拾好了自己破碎的认知，去厨房叫人准备了巧克力。

　　巧克力拿上来的时候是拆了包装放在小盘子里端上来的，码了好几层。

　　管家端进来的时候高桑桑和凌老爷子已经换了个话题——

　　“真的让我住你这里啊？”高桑桑问。

　　凌老爷子：“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高桑桑：“会不会太打扰了，你家人知道吗？他们能同意？”

　　管家的手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凌家老爷子就算退休了，也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祖宗，这个认知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根深蒂固，乍一出现别的声音，听起来真是特别违和。

　　果然，凌老爷子嗤笑一声：“我做决定需要他们同意？”

　　高桑桑直言不讳：“暴君啊你这是。”

　　管家的手又抖了一下。

　　暴君也算是凌家小辈们私底下对凌老爷子的称呼，但是真的当着凌老爷子讲出口的，这位高小姐绝对是头一个。

　　凌老爷子不怒反笑：“我就是了。”

　　管家把巧克力拿上来，高桑桑维持着基本的素养等着盘子放下再动手拿，没想到凌老爷子半路就把整个盘子给端走了。

　　高桑桑：“……”

　　凌老爷子宣布：“我的。”

　　高桑桑默默挽起袖子。

　　炎热的夏天，高桑桑下面穿了条牛仔短裤，上面穿得却是一件长袖的运动外套。

　　运动外套尺码很大，袖口直接盖过了手背，她挽起袖子后，露出白皙光洁的左手小臂，和纹满了鲜艳色彩的右手花臂。

　　看着就像是要打人的架势。

　　凌楚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看到面无表情的高桑桑挽起袖子露出花臂，一副要动手的样子，下意识就走到了她和老爷子之间。

　　高桑桑和老爷子都是坐着的，因而最先被高桑桑记住的，是一双大长腿。

　　那双腿被西装裤包裹着，高桑桑慢慢抬头往上看，先是看到了绣着校徽的短袖白衬衣，然后是紧扣到最上一颗纽扣的整齐衣领，衣领围着修长漂亮的脖颈，再上面是好看到让人想要咬一口的下巴，微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一双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冰冷的眼。

　　高桑桑放下手，视线继续往上，发现对方还有一头漆黑的卷发，弧度很大的那种卷，发质看起来还特别好，又细又软，让人很想摸一摸。

　　“你好。”高桑桑朝对方说了一句，然后歪斜身子避开那双大长腿，问老爷子：“他是？”

　　老爷子得意地笑：“我外孙，叫凌楚源。”

　　高桑桑看了看凌老爷子那一头花白但明显不卷的头发，问：“头发是卷的还是自然卷？”

　　老爷子：“当然是自然卷，我女婿也是自然卷，有点遗传。”

　　高桑桑：“哇哦。”

　　老爷子：“怎么了？”

　　高桑桑：“可爱！”

　　嗯，虽然眼神冷得有点吓人，但是那头卷发是真的可爱。

　　老爷子马上接了一句：“主要还是长得好。”

　　被人当面花式夸奖的凌楚源蹙着眉头往边上退开几步，看了看与平时有着明显不同的外公，又看了看那个说话途中已经把袖子放下的女孩。

　　两个人和对方说话说得很开心，根本没人把注意力分给他。

　　直到他开口，唤了声：“爷爷。”

　　凌老爷子这才看向他：“说。”

　　回复干脆简单到有些不近人情，是他记忆中的外公

　　他问：“这位是？”

　　凌老爷子提到高桑桑，瞬间又崩人设了：“她是你爷爷我的朋友，别看她一副十五六岁的模样，她三年前也长这样，就没变过，哦对，头发长长了。”

　　凌楚源面对乍然陌生的外公，有点想出去冷静一下。

　　那边，高桑桑发问了：“不是外公吗？”

　　凌老爷子：“他从小就这么叫，叫习惯了。”

　　高桑桑：“你故意教的吧？”

　　凌老爷子：“不然呢，都随我女儿姓了，叫我一声爷爷怎么了？”

　　凌楚源的目光落在高桑桑身上，十分确定，让他外公变得奇怪的源头，就是这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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