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三年过去，周巡刑满释放，从监狱出来，知道自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一准会去找萧衡报复。

　　江微找人查过周巡他们的背景，得到的结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们之中有不少人，身上都背着命案，最后被判成过失杀人，没蹲几年就不了了之。

　　这一次，江微真的担心萧衡。

　　他发现最近有人一直在跟踪萧衡，联系到之前发生的事，不得不担心。

　　萧衡之前在学校被人算计，先是传出绯闻，后来又不明不白辞职。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查过。

　　在刘庆带去学校闹事的那伙人中，江微揪出一个混迹其中的人，跟周巡脱不了干系。那个人当时直接拿凳子砸萧衡，恐怕是想借着聚众闹事的名义下黑手，以图趁乱逃避责任。

　　晚上，他的助理告诉他，跟踪萧衡的人还没走，江微到底还是不放心。
　　考虑了很久，又给萧衡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是江微的号码，没换过，萧衡接起来。

　　萧衡没删过江微的联系方式，手机号码和微信都留着，不是不舍得，而是不必了。真正断得彻底，谁还在乎这些形式上的纠葛。删与不删都一样，那个人的一切都再也没法勾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没想到萧衡会接起来，江微有些惊讶，却还是直接长话短说，切入正题：“最近晚上尽量少走动吧，你被人盯上了。”

　　萧衡：“我知道。”

　　江微犹豫着开口：“那个……躲过这一阵就好了，我在想办法了，不会太久的。我的问题，我会尽力承担，尽力……”

　　“弥补”二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萧衡的语气仍旧淡淡的，“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微甚至听出了萧衡的嘲讽与不屑。
　　两人沉默了一会了，是啊，没什么好说的。

　　萧衡如今的处境，到底因为谁，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但其实萧衡的情绪波动远没有江微想的那么大，嘲讽么，有，但也不多。

　　不甚重要。
　　随意极了。

　　“哦对了，你跟你家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比我好？”江微心里很酸，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话里的意思是，他对你是不是比我对你好。

　　而后又用确定的口吻说，“他肯定比我好，我看得出来。这样……也挺好的。”

　　萧衡没说话，江微接着说：“我没别的意思，但是最近，我劝你跟他还是尽量减少走动。就算你不在乎，也得为他考虑考虑吧。毕竟，那伙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们走得太近，对他没有好处，我知道你不想牵连到他。”

　　江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别误会，我这是真心话也是大实话。虽然我有时候还挺嫉妒他，却没想过给你们俩制造什么误会，我知道，没有用，也没那个必要。”

　　萧衡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毕竟他直到现在也没理清自己跟廖昀的关系，他一直回避着。是江微以小人之心揣摩自己了，可他小人做的彻底，想到什么说什么，毫不在意他的小人心思暴露无遗。

　　又或者是，萧衡对廖昀的感情，他自己都没觉察到，但是江微看得出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已经沉默了许久，听到江微话中提到廖昀，萧衡就去想廖昀。

　　萧衡终于开口说话：“所以呢，事已至此，你说你在尽力想办法解决了，那么，办法呢？我总不可能这样躲周巡一辈子。”

　　萧衡的口吻过于随意，江微有些着急。生怕萧衡不愿意相信他，落入危险之中。

　　“他在暗你在明，总之你得注意，衣食住行什么的多长个心眼，生活轨迹最好也别和以前一样了。窗帘记得拉起来，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知道你不愿意见我，过会儿我让助理给你送点口粮日用品。不管你信不信我，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不会一直这样。具体的，到时候再说吧。”

　　萧衡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江微没告诉萧衡，他其实去求过周巡，想看看事情能不能走别的路子。哪怕周巡开出当时的条件，如今的江微也会毫不犹豫答应。

　　可事情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简单，经历其中的人也变了。周巡睚眦必报，不答应和解。他在萧衡身上吃过的亏，他要自己找回来。

　　挂断电话之后，江微跟他提到的那些情况，萧衡基本没考虑，他大概也都都知道。江微提到廖昀的时候，他仔细想了想，这倒是个问题。目前有人跟踪自己，下手也越来越过分，跟廖昀走得太近，对廖昀没有好处。

　　毕竟上次在学校已经连累他受伤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自己最近被跟踪的情况，他一周以前就已经注意到。马路斜对面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出现的时刻和停留的时间，都很不正常。要说这一手反跟踪的本事，还得多谢当初对他穷追不舍的那个女生，现在他对身后鬼鬼祟祟的东西敏锐多了。

　　经过了一段紧张而忙碌，但是又不知道具体干了点什么正经事的学习生活之后，廖昀今天很高兴。

　　上次考的期中考试，也就是廖昀把书落在萧衡家，为了复习，又半夜回去取的那一次。果然跑一趟是值得的，成绩公示出来，廖昀又是第一。

　　廖昀今天很高兴，却不是因为他那令人欣慰的好成绩。

　　而是因为明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后天是八月十六，又能见到萧衡的日子。

　　难得听话一次，说好了，不喝酒，一起去公园看月亮。

　　算不算约会啊？

　　这个中秋，萧衡答应陪自己一起过。

　　破天荒的，廖昀开始构想那一天该怎样度过。他们见面时会以怎样的形式打招呼，他打算跟萧衡聊些什么，晚上去哪里吃东西，月亮会是什么样子的，公园里那些低矮的小树，会不会有斑驳的影子。穿过那些影子，会不会有风，如果有，风的温度会是怎么样。

　　廖昀从未对哪天如此期待过。

　　廖昀最近开朗了很多，他突然有很多想要跟萧衡一起去做的事儿，还挺有意思。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田方从一旁走过来，看见廖昀坐在位子上傻笑，试卷发了看都不看，就过来问了一句。

　　“因为，我考得好。”
　　虽然廖昀还没看过试卷，但他看到试卷放在手边，随口就这么一说。

　　廖昀平时忽悠别人敷衍了事，也是张口就来。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这里，你都没看试卷一眼，怎么知道考的好坏？喂，做人可别太飘……”
　　没想到田方并不买账。

　　“因为，我心里有数。”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心里有数，可是田方好像不太有。

　　田方表示怀疑，偷偷从廖昀手边把试卷抽走。瞧了一眼，选择题全对，名词解释跟从课本上原封不动照抄的一样精确，主观题言简意赅，每一句都是得分点。

　　神仙答题，我等也就看看的份。

　　哦，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田方实在佩服。

　　田方看着这份完美的答卷，感叹道：“大家都用一样的时间复习，我能不能问问您，为啥您就这么有成果呢？”

　　廖昀想了想，在这种语境下，联系上下文，他应该谦虚，于是从善如流道：“碰巧而已，多看几遍，就能记住。”

　　其实他哪有多看几遍，当时在萧衡家，他就草草翻着过了一遍，脑子里大部分内容想的还是萧衡。自小，廖昀记忆力极好，约等于人眼照相机。只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应付考试，还没派上什么用场。

　　要说一定有什么用，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全凭他的最强大脑，把日常生活的场景模板一样复制下来，在该用的场合照本宣科。他总觉得，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纰漏。

　　没人教过他如何与人相处，就好似，原始人在周口店一个漆黑的洞穴里对着石壁生活了十年，一朝被投入“水光潋滟晴方好”的人世间，眼前形形色色，都让他惶恐。

　　按理说他跟田方，见面聊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田方又是个大大咧咧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性格，和他相处，应该能自然一点。

　　但廖昀依旧习惯性地去套那个模板，尽可能将一切人际关系公式化。

　　除了跟萧衡在一起的时候。

　　“唉，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下次得多背几遍。”田方一脸认真。

　　他旁边一位大哥注意他们好久了，显然这是看不下去了。抬手敲了一下田方的榆木脑袋，道：“你可省省吧，你这脑子，再怎么折磨它，也拿不到这个分。”

　　“你什么意思？”
　　这位大哥说话比廖昀还不好听，田方有点生气。

　　“我的意思就是，五菱宏光的发动机，油门踩到底也追不上法拉利。”

　　田方是个老实人，他想了想，你这是在骂我脑子不够用，影射我的脑子不如廖昀的好使。

　　本来挺生气的，但是回头一想，确实。

　　老实人净说大实话：“也对，廖昀多聪明啊，我比不了。”

　　听到田方不反驳，这位大哥更不高兴了，黑着个脸，明明是他先开口损人的，最后还是他不高兴。

　　田方觉得很冤枉，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田方没看出来，这人是因为嫉妒廖昀。

　　不是嫉妒他的成绩，这位大哥本身来上大学也就混个日子，哪里还知道个考试。他其实，是嫉妒田方有事儿没事儿总爱围着廖昀转。

　　啧，年轻人啊。

　　“你们接着聊，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看着他俩剑拔弩张，廖昀借机撤退。

　　这层意思，廖昀偏偏看得明明白白，毕竟身在其中，最能体会那种酸甜滋味。他好心地先走一步，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位。只是可怜这位痴心人，田方好像不太开窍，是个榆木脑袋。

　　跟萧衡似的。

　　不考虑萧衡的态度，廖昀算是单方面默认自己谈过恋爱了。

　　想起之前，萧衡还是他的老师的时候，总是质疑他的成绩，还打趣他说什么时候考个倒数第一来看看，恐怕没有那一天喽。

　　廖昀从教室出来，一个人戴着耳机，去操场遛弯。

　　这是他在这个学校，爱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

　　尤其是萧衡辞职以后，可能就剩下这件事了。

　　心情好或不好，他都爱去走一走。

　　耳机里随机播放的歌曲切换到Metallica的《Fade To Black》
　　“Need the end to set me free”
　　“Things are not what they used to be”
　　……

　　廖昀回想起来，这首歌还是他用小号去加萧衡的企鹅好友的时候，从他的歌单偷来的。
　　很好听啊。

　　廖昀给萧衡发了几条消息。

　　“Fade to Black 很好听。”
　　“这次考试我好像又是第一。”
　　“让你失望了。”

　　廖昀绕着操场走到第二圈的时候，萧衡回复了。

　　“年级第一，很棒啊。”
　　“《云舒》也很好听。”
　　“另外，《武陵桥上觅得眼泪》是什么鬼，不过也很好听。”
　　“现在我已经不听重金属了。”

　　等等，这两首歌不是自己刚刚听过去的吗？

　　廖昀点开自己的音乐APP，多了几条访问记录，多了个粉丝，萧衡什么时候偷偷关注他的啊。
　　显示已关注的那个图标，是个小爱心，从灰色变成红色。

　　廖昀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过耳的风温柔无极。

　　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各自打探着对方的喜好，不着痕迹地互相影响着。纵使岁月斑驳了温柔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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