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次日，等我到了仙儡旧居，一进门就惊呆了，只见挤挤挨挨，站满了仙。

　　净空自是在的，旁边杵着漆漆黑的苍离，身后躲着皮金，手里小心翼翼不知道捧着个绿绿的玩意，织女也来了，姿容娴雅的斜膝坐在一个蒲团上，拿了柄团扇闲闲的扇着，一边跟慈眉善目的陆判子君聊天，还有好些个见过一两次的半生面孔，都或坐或站，互相拉着家常。

　　神君气定神闲的端坐在正中，照例端着个茶盏。

　　我尴尬的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极僵硬的笑，拉住净空轻声问道，

　　“咋回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个仙？”

　　“昨日你走后，我正照着今日的本子一番造化，正巧神君经过，瞧我造的有趣，就问我何为。我照实说了，他说甚好，估摸着，也是想借个机会，邀仙家聚一聚，共观盛典，”

　　靠！这阵势，也忒大了些吧！我顿觉压力山大。

　　神君见我到了，端肃开口道，

　　“陶仙，仙儡戏也练了一阵了，我瞧着，始神的造化终得善用，心下甚慰。今日，就给各位仙官们演上一演吧。”

　　“卑职遵命…”

　　骑虎难下，我只能硬起头皮，把一片锦因种入众仙儡，净空也凑上前来，问我，

　　“你安排了哪两个是主角？”

　　我指着一具模样俊俏的男儡，说，“这是Jack”，又指着之前扮过宝钗的女儡，说，“她是Rose。”

　　“好咧。”净空快步上前，拿出两张红纸，往两具仙儡额头一贴，我一瞧，差点没背过气，只见男儡那张上，写了两个端正的小篆“捷克”，女儡的则是“柔丝”。

　　“什么鬼！我说的明明是‘Jack and Rose’好不好！”我对他低吼。

　　“是啊，没错啊，就是‘捷克，柔丝’啊，你昨天可没提什么‘恩德’。”净空一脸不解。

　　回头看了看一圈已然各自入坐的仙，我冷汗涔涔，算了算了，反正他们也都没看过。我一把扯下两片红纸，狠狠按在仙儡胸前，“贴脑门上的是僵尸！你不知道啊！白痴！”

　　等了片刻，仙儡们都慢慢活泛了起来，排开了阵势，一片巨大的船形祥云缓缓驶来，“柔丝”袅袅婷婷跟着一个老年女儡走上云船，翩然一回首，愁丝万屡的模样。其他几个老老少少的仙儡也姿态各异的上了船，有的做了个扛的姿势，有的蹦蹦跳跳，有的嘴里嘀嘀咕咕，

　　“真乃惊天动地一神舟啊！”

　　“捷克”在最后，飞也一般的奔出，嘴里大叫，

　　“美利坚，俺来也！”

　　看着这场不伦不类，我心下苦若黄连，偷偷拿眼瞟向各仙，倒见也都好似全神贯注，没有异样，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想来这里，还没洋仙，倒也不怕。

　　戏一路顺畅的演着，转瞬就到了跳海那段。

　　只见珠圆玉润的女儡“柔丝”小心翼翼挪着莲步，双手后翻，作了个虚握栏杆的样子，我心想，这仙儡的演技还真是不错，可比那些流量小花强，道具组这样马虎，也亏得她能凭空演绎。

　　“捷克”悄声走来，道，

　　“姑娘，这可是要自寻短见？”

　　“柔丝”道，

　　“你莫上前！我已看破世事，无可留恋，此生不能为己而活，泥塑傀儡一般，有何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捷克” 停住，只道，

　　“小生曾不幸落水，隆冬之下，湖水冰寒彻骨，滋味着实难受至极。”

　　“柔丝”一脸惶恐的转头道，

　　“此话当真？”

　　“捷克”道，

　　“不敢欺瞒。但今日，既然撞见姑娘，小生亦不能独善其身，不如随姑娘同去。卿跳，吾跳！哎，只是一想到这番下去，如入冰窟，真真是可惧！”

　　“柔丝”听了，犹疑不定，“捷克”见状，忙上前援手，两人翻身倒地，跌坐一处。

　　四下里，居然有人叫好，

　　“此生义勇！是个可托付之人。”

　　又听一个声音道，

　　“好一句,‘卿跳吾跳’，感人肺腑啊！”
　　……
　　我偷眼望向神君，只见他面无表情，眼神一瞬部瞬，仿佛看得入神。

　　很快，“捷克”与“柔丝”两情相悦，登上船头，来到木栅栏前。

　　净空凑过来，悄声道，

　　“这个栅栏，可是费了我一番心血，你细瞧这栏身上，还有雕花呢…”

　　我无奈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会画蛇添足，抓不住重点。

　　只见“柔丝”颤颤巍巍踏上栏杆，“捷克”紧贴在他身后。

　　“呀！”织女娇呼一声，抬起团扇遮住了脸，又忍不住隔着扇面瞧。

　　“捷克”道，

　　“卿本佳人，世间多美好，汝当张开眼睛，放宽胸怀，随风而飞，天下之大，任你我翱翔！来，且松开手臂，感习一下这凉风。”

　　“柔丝”曼妙的张开双臂…

　　净空这老小子，正拖着腮帮子看得入戏，竟忘了鼓起仙风，我赶紧推他一把，努嘴道，

　　“风！快起风！”

　　“啊啊。”净空赶着化起仙风，台上两具仙儡偎依着，墨发交缠在一起飞舞，轻柔的衣袂翻飞，看得底下一众仙，也都被这浪漫感染，个个神色温柔，似集体发起了春梦。

　　“霞蔚！快！”我又猛推净空。

　　“哦哦。”净空又赶忙化起彩霞，映照着祥云一片绯红，“捷克”和“柔丝”缠绵互望，交颈而吻。

　　苍离拿手遮住了膝头抱着的皮金的眼，皮金嘀嘀咕咕道，

　　“拿开拿开，皮金看不到了！”

　　净空一声轻叹，又一声轻叹，心里恐怕想起了邻家那花凤。

　　神君仍旧一言不发，似在看戏，又似出神。

　　很快，斗转急下，迎来了冰山撞船的那段，两个小仙儡趴在云船栏杆上，一个手搭凉棚，作眺望状，另一个搓着双手，呵气道，

　　“天真真是冷！”

　　忽见远处飘来一巨型云冰，瞧着好似用了千多祥云，我推推净空道，

　　“小子，可以啊，这个做得甚有气势！”

　　“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净空得意一笑。

　　“前方有冰山！”小仙儡大呼。

　　噗的一声，轻响，云船撞上了云冰，散开了一团云气。

　　呃……我看得一阵尴尬，模样是到了，到底是没分量啊。

　　等了半晌，云船上好不容易掉落一块祥云，好似破出了个洞。众仙儡大乱，惶急奔逃。

　　虽只区区九个仙儡，也亏得他们一人分饰几角，一会哭号，一会拖拽，一会安详端坐，指天跪地得祈祷……倒也把一场大难，演得有声有色。

　　“柔丝”被一个老年女儡拖入小舟，本欲逃生，却定定瞧住尚在沉船之上凝视着她的“捷克“，突得纵身跃起，飞扑上船，两人又跌坐一处，欣喜若狂得紧搂在一起。

　　身旁另一男儡怒起，拔出一物，朝着“捷克”掷去。

　　定睛一看，似一石子，我猛地转头，怒视净空，低吼，

　　“他们是生死仇敌，一个要杀了另一个，我跟你说了，是枪，是枪！你自个都是炸死的，难道你不知道枪是什么东西？现在搞个飞石子，你玩我啊！“

　　净空忙辩道，“陶陶，神界哪里能造化出这些，你是知道的呀！”

　　“哦…”我恍然大悟，也是了，心念造物，确实是造不出这些的，旋即咬牙道，“那你就不能造个驽箭啊，飞镖啊什么的，石子也就能砸死个皮金！”

　　“啊！姐姐，为啥要砸死皮金啊？皮金没有不乖啊….” 被苍离箍在膝头的皮金听闻，纳闷的转头问我，突然又献宝一样，摊开手掌，捧到到面前，叫，

　　“陶陶姐姐，你还没看见吧，苍离大人做给我的小青！肥肥的，多可爱啊！”

　　我拿手指比在唇上对他作了个“嘘“，低头一瞧，皮金小胖手心里竟然盘着条青虫，正要问他哪里来的。

　　只听台上一声爆吼，

　　“小浑球！看你往哪里跑！！大爷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

　　一个男儡追着“捷克”全场跑，雨点般的小石子嗖嗖的飞过去……呃,还…真是…惊心动魄呢。

　　我一阵无语。

　　可能是连日来太累了，看着这场中西合璧，古今大战泰坦尼克，我竟然慢慢觉得眼皮异常沉重，昏昏然，几欲睡着。

　　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些，

　　“不，捷郎，莫睡莫睡，你若是去了，独留我一人在是世上，又有何趣味……“

　　“柔妹，莫哭，且听我说，山好水美，天大地大，汝尚有许多的事未曾做，许多的地方未曾去过，春日的花，夏日的果，秋日的落叶，冬日的火锅，诸般美好，你都值得，活下去，热热闹闹的过一场，再悄然终老在暖和的床上，这才是你该有的一生,绝非与我一起，死在此刻，死在此处…”

　　我迷迷蒙蒙睁开眼，恍恍惚惚瞧见台上，“柔丝”掰开“捷克”的手，瞧着他缓缓随着一片祥云沉下去，随即趴在云头，痛哭出声，耳边传来遥遥的呼喊，

　　“尚有人否？~~~尚有人否~~~~”

　　全场里，寂静无声，身旁的净空，白米饭一碗的脸上蜿蜒而下两行清泪。

　　还好，也算得一场不错的公演，我一边想着，一边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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