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晴明的黑户生涯[综]

作者:风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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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生门下


      一日傍晚,天色还好,西边有着红彤彤的火烧云,乌压压的小树林遮住了远处的道路,来到近处,依旧书黄土满路。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这些乌鸦成群地在顶空飞翔啼叫,四下盘旋,黑魆魆的好似在天空撒了黑芝麻,渐渐的,飞到了一处破破烂烂的破破烂烂的门楼上方。

      这个门楼原本是入城的一处大门,后来因为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饿等几次灾难,城镇不断偏移缩小,门楼距离真正的城市已经很远了,只有寥寥几栋几近荒废的民居零零散的分布在矮树丛生的田野里,姑且算是彰显了门楼的作用,又因为不在主路上,最近又有了杀人的盗匪,这地处偏僻的门楼已经几近荒废,格外荒凉了。

      倒塌了砖石缝里长着长草的台阶上,还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的鸟粪。有个穿着破破烂烂布衣衫的乞丐正躺在门槛上休息。不多时,又有一位等待上工的打更人慢慢的走过这里,走到台阶前就去坐在另一个门槛上歇脚。

      火烧云渐渐淡了,云层却渐渐变黑了,原本平静的田野里突然起了风,很快就变成了大风。

      “要下雨了。”乞丐嘟嚷着说。

      “看样子还不小。”打更人说,“嗨,看来我今天可以不去上工了,真倒霉,已经走到这里啦,也回不去了。”

      雨水果然来了,包围着这座门楼飒飒地打过来,分外萧索。

      一位穿着洗旧了的宝蓝袄的商人路过这里,怀里揣着包袱,匆匆逃过来,跳上了门楼的台阶,躲到了门楼的屋檐下,草草的打量了一下避雨的两人,茫然地等雨停下来。

      然而雨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

      商人打了个喷嚏,再次张望了一下四周:“我看这门楼里有木头,要不,我们生把火吧?”

      打更人和乞丐看了看这门里面的木头都没做声。

      这个门楼与神社前鸟居那样的门楼不同,而是类似京都老门楼那样,是一个城楼的模样,一个前后通透的狭窄的房子,大门里面是破破烂烂杂草、木头和其他看不出模样的杂物。木头的模样依稀可以看见,有些是用来修补老门楼的废弃木料,有些则是木头的佛像被暂时搁在这里了。

      商人看其他两人不甚赞同他的提议,无趣的摸了摸鼻子,也不做声了。

      但是雨真的越来越大了,在屋檐下避雨的三人都挪到了门楼里面,尽管里面也是漏风漏雨,但好歹还有个墙壁的。

      进来之后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把修补门楼的木料拿过来生火,木料太少,于是也没人忌讳烧佛像了,火堆很快就燃了起来。

      三人烤着火堆,感觉身上暖融融的,天色越暗,火堆带来的光明也让三人心里安定了些许。

      雨越来越大,外面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渐渐的,天变成了暗蓝色的幕布,衬着低矮的树丛就像剪影一样。有个人影从远处缓缓的走过来了,穿着灰白色的袄袍,背着一个竹子做成的箱子。

      这人走到了门楼口,向内张望了一下,喊道:“我是途径这里的流浪艺人,相逢就是缘分,能进来一起烤个火吗啊?”

      “不行,”打更人说,“你若是进来,就是四个人了,很不吉利的。”

      “为什么?是这里的风俗吗?”流浪艺人问。

      “不是,最近这里经常发生无缘无故的死人事件,几乎都是四个人在一起死掉的,所以你不能进来。”商人说。

      “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流浪艺人说,“我从远处来,走了一整天了,真的很累,我带了些肉饼,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享用吧?”

      门楼里面的人对视了一眼,乞丐甚至吞起了口水,但最后他们还是一起说:“不行,你还是去别处避雨吧。”

      流浪艺人对此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一个举着雨伞的人从另一条道路上走过来,来到了流浪艺人身边,笑着对门楼里面的人说:“太巧了,我也想进去避雨,这样我们就有五个人了,这样就不怕杀人事件了吧?”

      门楼里面的人商量了一下,回答:“可以,你们可以进来了。”

      这两位过客于是一起进了门楼里面,坐在了火堆前。

      流浪艺人拍了拍自己沾染雨珠的衣裳,把竹箱放在身侧,这时,在火堆的照耀下,人们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乌黑的头发匆匆挽成发髻,又有几根零散的头发从发髻中偷溜出来,让男人看上去沧桑又落魄,但他眉间的斯文气质又让人感觉这人必定出身良好。

      “敢问阁下从哪里来?家里是做什么的?”商人问。

      “我家里以前也是书香世家,后来日渐落魄了,”男人说,“现在我依靠收集一些小故事,说书为生。”

      火堆前的三个人“啊啊”了几声,恍然大悟一般,然后又看向撑伞的人:“你又是何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呀?”

      撑伞的人把手里的雨伞合拢立在一旁,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布衣,头上包着最近这个月份很常见的连口鼻一起包住的包头巾,当他把遮住口鼻的包头巾拉下来的时候,一同避雨的同伴们才发现,这也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更年轻一些,也更俊秀一些,一双月白色的眼睛更是非常少见。

      “我是要去探望亲戚的,”月白色眼睛的男人说,“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了,就在江户城附近。”

      “江户城可是很大的,”打更人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年轻人迷糊的想了想,说,“只知道距离秋山不远。”

      “啊呀,那可有的找了。”商人说。

      流浪艺人仔细打量年轻人的脸,目光一瞬间灼灼生辉,继而复又平静下来。

      五个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流浪艺人拿出了自己当做干粮的肉饼放在火上烤着,与众人分着吃,月白眼睛的年轻人拿出了一些鱼干和薄饼,商人则慷慨的分享了一瓶酒。

      “这样的雨天能有这样的美味,可真是太幸福了。”乞丐满足的嗅着酒香,意犹未尽的说,“就是啊,没有一点助兴的东西,实在有些遗憾啊。”

      “说道助兴,艺人先生不是说书的吗?能不能来一段呢?”商人鼓掌说。

      “好啊,”流浪艺人说,“但是,我是要收取报酬的,也不用钱财,你们只要每人给我讲一个故事就足够了。”

      “这倒是简单的很。”打更人说。

      于是,流浪艺人就开始讲故事了。

      “我的故事也是我来到江户城的目的,”流浪艺人说,“我在流浪中听闻了这样一则轶事,从国外迁居而来的那位贵人的子嗣,已经是江户城有名富商的那一家人,收藏了一副非常可怕的屏风。”

      “啊呀,你说的是那件事情啊,”商人说,“那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呢,真是可怕的屏风呢!”

      乞丐和打更人也纷纷点头。

      独有月白眼睛的年轻人好奇的问:“什么屏风?”

      “一副画着地狱图像的屏风,”富商回答,“名叫‘地狱变’。”

      “据说整个故事是这样的,”流浪艺人回答,“那位贵人家里雇佣了很多女侍,其中有位女侍,她的父亲是一位行为怪诞的画师,这位画师总穿一件丁香色的猎衣,戴一顶软帽,形容卑篓,更因为舔画笔的缘故,还有一张不像老人该有的血红的嘴,显得特别难看。俗话说万不可以貌取人,但这位画师还真的貌如其人,不但相貌丑陋,他的脾气也是十分的糟糕,就是吝啬、贪心、不顾面子、懒得要命、惟利是图,其中特别厉害的,是霸道、傲慢,把本朝第一大画师的招牌挂在鼻子上。他还有一个让跟随他的弟子叫苦不迭的行径,就是他不管画什么都喜欢写生。”

      “哎,作为一个画师,喜欢写生倒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习惯啊。”月白眼珠的年轻人声音软绵绵的说。

      “但这位画师却与众不同,”流浪艺人说,“他会在四面挂上蒲席的屋子里,点上许多灯台,调制着秘传的颜料,把弟子们叫进去,让他们穿上礼服、猎装等等各式衣服,做出各种姿态,—一写生。”

      “这个习惯倒是奇怪的很。”月白眼珠的年轻人说。

      “不但如此,他还经常做另一种写生,比方那回画龙盖寺的《五趣生死图》,他就不画眼前的活人,却静坐在街头的死尸前,仔细观察半腐的手脸,一丝不苟地写生下来。”流浪艺人说,“他新兴的一些怪名堂,简直叫人想也想不出来的。”

      “这倒确实是位怪诞的人。”月白眼珠的年轻人说。

      “这画师日常放浪形骸,却对自己唯一的独生女儿,也就是那位小女侍十分的怜爱,他呀,即使不给化缘的僧侣一个铜板,也绝不会忘了自己女儿的衣裙钗环,对女儿,疼爱的如珠如宝。”流浪艺人说。

      “既然对女儿疼爱的如珠如宝,怎么会让她去做女侍?”年轻人问。

      “因为他们家是在贵人级的土地上生活的,换而言之,包括画师在内都是贵人的家臣啊。”流浪艺人上说。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家臣一说吗?”年轻人好奇的问。

      “嗨,怎么不会有呢?”打更人说,“没有主人的话,那些家臣武士该吃什么呢?都要落魄的去当土匪了。”

      “或者去当乞丐。”乞丐说。

      “后来呢?关于那扇屏风呢?”年轻人问。

      “后来有一天,贵人要求画师画出一幅地狱图的屏风,”流浪艺人说,“画师就回去画了。”

      “还是写生?”年轻人问。

      “还是写生。”流浪艺人回答。

      “哈!”年轻人惊讶的说。

      “这一次,画师遇到了难题,”流浪艺人叹了口气,“他怎么也画不出地狱百相,或者说,他所期望的地狱百相与众生长久以来的想象并不相同。”

      “那该怎么办啊?”年轻人叹息着问。

      “所以那位画师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流浪艺人说,“他把自己疼爱万分的女儿装进了槟榔毛车里,在一座广大荒凉的庭院里,放火烧死了,以此作为珍贵的采风素材,画出了那面地狱变屏风。”

      “啊!”年轻人惊讶的叹息。

      “嘿!”打更人摇头。

      或许是被这个故事的结局惊吓到了,商人和乞丐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不语。

      “我的故事讲完了,”流浪艺人笑着摊开手,“轮到各位了。”

      年轻人忽闪忽闪着月白色的眼睛,睫毛竟是银白色的,他看向了打更人:“阁下好像有不同的见解?难道关于那位画师与那面屏风,阁下竟然是知情人吗?”

      “知情人倒是不敢当,”打更人迟疑着说,“只是,我经常在城中穿街走巷,负责的区域更是人烟稀少之地,所以,有时候会看见一些稀奇怪诞的事情。”

      “比如在一栋荒凉宅院的大火?”年轻人拍着手问。

      流浪艺人从竹箱里拿出了纸笔,就着火光,目光灼灼的盯着打更人,等着补充自己的故事。

      “这位艺人,”打更人道,“你说那小侍女是画师放火烧死的,但其实不是的,她是被那位贵人放火烧死的。”

      “哎呀,两种说法,这个听起来可信一些啊。”年轻人说。

      “为什么?”流浪艺人问。

      “因为那小侍女被烧死的那天,我就在那个宅院的外面啊,”打更人说,“那个宅院虽然长久荒凉,但也是贵人的院子,没有他的允许,别人是进不去的。”

      “原来如此。”流浪艺人提笔落字。

      “那天晚上,我从街上走过,忽然听到了十分凄厉和惊恐的叫声,我担心是盗匪或是别的什么,就急忙过去偷看,”打更人说,“我只是一个人,也没有武士的本事,实在无法在盗匪面前救人,我就想着,或许盗匪走了,我还可以试着救一救那伤者。”

      “这也是侠义之心。”流浪艺人说。

      “但是等我到达那个地方,大街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旁空置已久,从未有过人员出入的那栋宅子,其中突然灯火通明,我从门缝向内看,还有仆役从中门路过,”打更人说,“都穿着青色的衣衫,那正是贵人家的仆役。”

      “您还没说那惨叫是怎么回事?”年轻人性急的问。

      “就是从门里传来的,门里面是陈旧的有些失修的广间,内侧的墙壁都已经移去了,能够直接看到里面宽阔的院子,”打更人道,“在院子里有好几人举着松明火把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看一辆燃烧的槟榔毛车,惨叫声就是从车里传来的啊。”

      “啊!”所有人都震惊的喊了出来。

      “画师呢?侍女呢?贵人呢?”年轻人急切的问。

      “画师就在槟榔毛车旁边坐着,不知道是昏了还是醒着,被两个人夹着,一动不动,可怜哟。”打更人说,“贵人正在车前椅子上坐着,只听他说:‘好好看吧,这是我日常乘用的车子,你认识吧……现在我准备将车烧毁,使你亲眼观看火焰地狱的景象。’”

      “那车里真的有人吗?那人真的是画师的女儿吗?”年轻人问。

      “哎,千真万确啊。”打更人说。

      “到底为什么啊?真的为了一个屏风吗?”年轻人叹息着。

      “到不完全是为了屏风,”打更人说,“外面一直流传一个说法,说是贵人垂涎画师女儿的美貌,却一直无法得手,而画师却不断要求贵人能放归自己的女儿,不让她做女侍了,贵人很不高兴。”

      “所以就把自己无法得手的女人放火烧死,也顺便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父亲吗?”年轻人问。

      “应该就是这样吧。”打更人说。

      “不,这完全是流言,贵人是为严肃端方的人,万不至于为一个女人如此疯魔,”商人说,“这流言完全是画师自己造成的。”

      “哎呀,原来阁下也是知情人吗?”年轻人惊喜的问。

      流浪艺人也将目光转移到了商人身上,他手中的笔一直在完善这个故事。

      “那位画师,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此人名叫良秀,是贵人养活的家臣,他的女儿到了年纪就要去贵人家里做女侍,到了年纪后才会被放回家婚配。”商人说,“良秀对他的独生女儿疼爱的几乎要发疯一般,这样的父亲是绝不肯想着给女儿找个好女婿的,假如有男人要靠近他女儿,这父亲必定是要雇佣几个流氓将那男人揍上一顿的。因此大公把他女儿提拔为小女侍时,老头子大为不服,当场向大公诉苦。所以外边流言:大公看中他女儿的美貌,不管她老子情不情愿,硬要收房,大半是从这里来的。”

      “竟是一位父亲的疼爱导致的吗?”年轻人讶异道。

      “嗯,这流言是不确的,可是溺爱女儿的良秀一直在求大公放还他的女儿,倒是事实。”商人说,“别的府邸不说,侍奉此位贵人的人,不管你当老子的多么疼爱,居然请求放还,这是任何一国都没有的规矩。即使是这位宽宏大量的贵人听了这个请求,脸色就难看了。”

      “这个规矩却也是······”年轻人不只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这类事有过四五次,后来回想起来,每经一次,贵人对良秀的眼光,就一次比一次地冷淡了。和这同时,女儿也可能因担心父亲的际遇,每从贵人府上下来,常咬着衫袖低声哭泣。于是,贵人爱上良秀女儿的流言也多起来了。”商人说,“但确实不是真的,很多人觉得,画《地狱变》屏风的事,起因就是女儿不肯顺从贵人,当然这种事是不会有的。”

      “为什么不会有?”年轻人问。

      “因为贵人是受人尊敬的人,”商人回答,“这位贵人家里规矩甚多,但都是井然有序的。其他府上的仆从多多少少都有凌乱的时候,但他府上恐怕到了后世,也是独一无二的,若不是备受爱戴,是绝不会有那样的规矩的。”

      “这倒是真的。”年轻人说。

      “这位贵人还有着与民同乐的肚量,经常走访附近的农户,他的宅子附近的农户都以成为他家臣为自豪,争先恐后的想要投入他府上,甚至还有城中富商举家投拜,那落选的是会和中选的打仗哩,”商人振振有词的说,“若是那品质败坏的人,怎么会收到这样的爱戴?”

      “你说的······甚有道理。”年轻人如此说,但脸上却是困惑的。

      “这样受人爱戴的贵人,为什么要烧死良秀的女儿?仅仅是为了屏风?”流浪艺人问。

      “也有人说,是为了惩罚脾气古怪的画师,”商人说,“据说,地狱变屏风那个火烧槟榔毛车的主意的良秀提出的,良秀作画喜欢写生,就提出要烧死一人观看,贵人一怒之下,就把他女儿烧给他看。”

      一直缩在火堆旁的乞丐发出了一声咕噜噜的颤音,众人看向乞丐,却发现他竟在熊熊的火堆旁冻得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年轻人好心问道,“冷吗?”

      “再来一杯酒吧,”商人给乞丐倒了一杯酒,“喝了暖暖身子。”

      乞丐默不作声的端着酒杯,一双眼睛盯着杯中物,像是在汲取些微的温暖。

      流浪艺人还在奋笔疾书。

      乞丐看着笔耕不辍的流浪艺人,又看看围坐火堆的陌生人们,或许是今晚的酒壮大了他的胆子,他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都不对。”

      “哎?”年轻人一愣,看向乞丐。

      “啊?”商人和打更人都惊讶的说。

      流浪艺人停下手中的笔,惊喜的看着乞丐:“看来我们又有了一位知情人了。”

      “我是亲眼看着事情发展到后来那样的,还有那位怪物一样的贵人······”乞丐发着抖,声音喑哑。

      “亲眼看着的?阁下是什么身份?”商人诧异的问。

      “我就是贵人的家臣啊,”乞丐捧着酒杯流泪道,“因为一次失误侥幸留的性命,亲眼旁观了可恨的良秀,还有可怜的云居雁······”

      “您能详细说一下吗?”流浪艺人目光灼灼生辉。

      “能有什么好说的呢?”乞丐流泪叹道,“关于什么呢?不知道的还可以欢呼做梦的呓语,却不知何时就枉送了性命;知道的终日惶惶不安,也不敢说出口,那种荒唐的事情······你们所说的怪诞,还不及这的千百分之一呢!”

      “慢慢说,慢慢说,”商人立刻把酒杯给乞丐装满劝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说你是贵人的家臣?那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成乞丐呢?”

      “因为是逃命出来的啊,”乞丐已经醉了,嚎啕哭着,“都看见了啊,看见了啊,留在那里,会没命的啊!”

      “贵人不是非常慷慨仁慈的人吗?”商人问。

      “慷慨仁慈的人会把别人的女儿拘禁在府,纵火烧死吗?”年轻人微笑着问。

      “那不是那画师良秀······”商人辩解。

      “只是行为放纵怪诞,似乎也罪不至死吧?尤其不该罪及其女。”年轻人说。

      “不,不,就是那良秀!那良秀就是罪该万死!”乞丐忽然大声道,“云居雁确实可怜无辜,但她那父亲良秀,就是和贵人不相上下的恶鬼!可怜的云居雁,夹在两个魔鬼之间,枉送了性命!”

      “真实的地狱变,是怎么回事呢?”流浪艺人问。

      “是贵人,那位贵人,他不是真人,就是活生生的恶鬼啊,”乞丐呜咽着说,“什么农人富商争相投靠,都是假的啊,是他用妖术杀死了那些人,占据了他们的财产,还有人身,贵人家里竟然有序的规矩,是他在指挥已经被妖怪占据了身子的怪物啊。”

      “这真是荒诞!”商人说。

      “真的,”乞丐说,“我之前也是贵人所在的地区的流浪之人,因武力尚可被征收进了贵人府邸做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很高兴的,但后来就越来越怪异了。”

      “怎样的怪异?”年轻人问。

      “当天进入贵人府邸时,管家赏赐了一顿饱饭,其中有个果子玉雪可爱,不忍吃下,就悄悄藏了起来,哪知贵人府里的一个侍女养了一只西域犬冲我龇牙咧嘴,我一时害怕竟把那个果子掉在了地上,就被狗吃掉了。”

      “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那你为何要害怕呢?”商人问。

      “因为之后便有怪事发生,”乞丐说,“果子被吃掉之后,我怕得罪侍女,也不敢声张,假装我自己已经吃完全部食物,毕竟只是一口吃的,若是为此得罪府中老人,实在得不偿失啊。”

      听众们点头称是。

      “之后我就被安排到了内院巡逻,”乞丐抖了一下,“我当时就应该察觉不对的,可是我当时被这种轻省的工作诱惑了,对自己竟然可以如此被信任感到非常的荣幸,于是当月我就发现怪异之处了。”

      “何种怪异之处?与画师或他的女儿有关吗?”年轻人问。

      “那倒不是,哎,可怜的云居雁,她是好人啊,”乞丐说,“当月该结月钱的时候,我发现,内院的护卫们,都是没有工钱的,贵人只管他们吃住,月钱是没有的。”

      “那怎么可能?不给钱,哪怕是家臣也不会同意的。”商人说。

      “但,所有的护卫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不给月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乞丐声音低了下来,“我不知是和缘故,但因为一直听闻贵人的慷慨和伟大。我还以为贵人家的规矩和一般不同,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反正贵人府中吃喝都很丰盛,我想先看看贵人富商的规矩,看看他们的俸禄是怎么发出去的。”

      “你倒是非常机灵懂事啊。”商人赞叹。

      “之前我一直非常谨慎,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现在我就会趁着巡逻的机会在四周观察,”乞丐说,“我发现,贵人府上很多地方对我们护卫是不设防的,比如账房。”

      “那怎么可能?”商人惊讶的说。

      “是真的,”乞丐说,“我发现这一点之后就经常主动去账房巡逻和守卫,毕竟我真的很关心我的月钱,然后我就发现了,贵人富商那些贡献了土地和财富的佃农和富商,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贡献了一切,自身什么都不剩下了,贵人根本没有任何回报给他们,可他们还是狂热的赞颂贵人,不惜为奴为婢。”

      “这是什么宗教吗?”年轻人问。

      “比那更可怕!”乞丐喊道,“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这里是经常会给护卫一些任务的,比如杀死那些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护卫们接到任务之后会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出去,悄悄回来,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我进入这个府邸之中的当天就接到了这个任务。”

      “你进入府邸的当天?”年轻人问,“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人,去做这样的事?”

      “是的。”乞丐说。

      “但你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完全说不通。”年轻人说。

      “因为是别的东西替我接了任务,还完成了。”乞丐说。

      “谁?”年轻人问。

      “那只西域犬。”乞丐说。

      “啊!”年轻人惊叹道。

      “一只狗替你接了杀人任务,还完成了,没有人发现?”商人叫道,“这也太荒唐了。”

      “不是普通的狗,是怪物,在我进入府邸的当天,那只狗代替我变成怪物了,所有的护卫们,在进入府邸的当天就变成了怪物了。”乞丐惊恐的蜷缩着。

      “那个果子?”年轻人问。

      “是,”乞丐抽泣道,“所有吃了果子的人都变成那种怪物了。”

      “什么样的怪物?”流浪艺人问。

      “头是虫子。”乞丐说,“我看到狗的头变成了非常非常怪异恐怖的虫子,我猜,其他人也是。”

      年轻人的眼睛瞬间一亮,一时间熠熠生辉,整个人都瞬间变得气质卓然,但年轻人压抑了自己的心情,手指在火堆前掩饰的轻轻拨弄了一下。

      “啊哈,贵人家里养了很多那样的虫子,通过这种办法夺取了可观的财富,还得到了莫名其妙的威严名声,这可真是精彩的故事啊。”流浪艺人说。

      “我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只想着逃跑了,”乞丐说,“但我身在内院,根本出不去啊,想依靠接任务来逃走,也不知道任务是怎么接的,也怕他们有什么办法发现我没吃果子,只能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每日的巡逻。”

      “真是可怜啊。”年轻人叹道。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云居雁,云居雁就是画师良秀的女儿,在内院侍奉贵人尚未元服的小公子。”乞丐说,“我见到她的那天,她从一间屋子里像弹丸似地冲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她差一点正撞到我的身上,一下子窜到门外去了,不知为了什么,她还一边喘气,一边跪倒地上,抬起头来,害怕地望着我,身体还在发抖。”

      众人凝神细听。

      “我以为她是发现和我一样的事情了,顿时十分的同情和焦急,但又害怕送了我自己性命,只站在原地犹豫,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贵人从那屋里出来了,”乞丐低下头,“贵人看到我,只笑了一下,对云居雁说:‘别害怕,那是我养的东西。’”

      “啊哈!”流浪艺人奋笔疾书。

      “我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只能用我的眼睛观察眼前的事情,我这才发现,这晚上,云居雁完全变了样,两眼射出光来,脸色通红通红,衣衫零乱,同平时小姑娘的样子完全不同,而且看起来显得分外艳丽。”

      商人一脸不可置信:“贵人对良秀女儿有企图,竟是真的吗?”

      “是的,完全是真的,”乞丐说,“所以良秀才想把女儿接回去啊,那贵人,比良秀年纪都更大啊。”

      “你说,良秀和贵人一样,都是恶魔?”年轻人问。

      “他们不一样,”乞丐摇着头说,“贵人是真正的恶鬼,他饲养吃人的虫子,让虫子占据他人的身体为他工作。而良秀虽然是人,但他在精神上与恶鬼无异。”

      “我确实听说,良秀痴迷写生作画,会驱使枭鸟追赶徒弟,观察他们逃窜的样子。会用铁索困住仆人,观察他们挣扎的样子。”商人说。

      “是的。”乞丐说,“贵人请求良秀画屏风,要求画出地狱的样子,良秀请求屏风完成之后,就放女儿回来,贵人同意了,但要求他一定要画的好。”

      “但对良秀而言,画的好就意味着逼真。”年轻人所有所思。

      “所以良秀创作了地狱变屏风,并向贵人要求,希望借用他的车辆,准备在屏风正当中,画一辆槟榔毛车正从空中掉下来。”乞丐抽了口气,“我见过良秀几次了,平常他一谈到作画总像发疯一般,这回他的眼光更显得怕人。”

      “良秀要求的不只是车辆吧?”年轻人问。

      “良秀说,他要画一辆燃烧的车辆,车里乘坐一位华贵的嫔妃,正在烈火中披散着乱发,熏着蒙蒙的黑烟,痛苦挣扎,所以,希望借用贵人的车辆,将一女子锁入车内,点火焚烧。”乞丐说。

      “啊呀,这样的画师!”所有人都惊叹道。

      “贵人答应了。”乞丐用手捂住脸,“他不想放还良秀的女儿,对良秀的妄自尊大也非常不满了,在良秀做出要求的时候,他就决定这么做了。”

      “所以才有了荒凉庄园火烧槟榔毛车的事情?”年轻人问。

      “是的,”乞丐呜咽着说,“我和其他人一起去了荒园,然后我发现,那只西域犬竟然也在,我猜,这也是一次任务,我非常恐惧,就趁着云居雁被烧死的时候,躲到了屋西侧茅坑后面的矮树林下。我藏在矮树林后面,用茅坑的臭味掩盖我的味道,透过矮树从看见,良秀就着燃烧的火光画完了地狱变,然后,除了贵人以外的所有人,他们的头颅都变成了怪异的虫子,争先恐后的分食了良秀和他女儿的尸首,我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荒园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就逃跑了,一直流浪到了这里。”

      众人啧啧称奇。

      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乞丐,然后问:“那个荒园在什么地方?”

      “秋山脚下。”乞丐说。

      “那个贵人叫什么名字?”年轻人又问。

      “他的父亲是从比罗刹国更远的地方前来传教的,姓氏与我们不同,非常古怪,为了能与当地人顺利交流,他们就改了当地的姓氏。”乞丐说,“叫‘间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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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借鉴了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和竹林下感谢在2021-03-15 10:22:29~2021-03-23 17:2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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