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来了个女参将

　　在我的印象里，干爹是一个介于神和神经之间的人物。这么说他老人家虽有些刻薄，但却丝毫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因为他的性格的确是那么的摇晃动荡。

　　当年，梁王下了死命命，要梁军将乌桓族尽数剿灭，那阵势据说比梁国的开国战争还要大。

　　就在这样一个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封锁圈里，区区管家出身的干爹却出人意料地抱着年幼的我冲出重围，并让我安安稳稳地在梁国生活了这么多年。

　　如此豪迈的举动，简直比战神还要神，无怪乎如意坊那帮娘亲的旧部即使白发苍苍也十分谦卑地称呼他一声“大哥\"。

　　可就是这样一个英雄事迹满满的人物，却总是在我身上做些犯神经的事。

　　就拿十五岁那年他带我到养川认祖归宗的事儿来说，长途跋涉了那么大老远到达目的地的他竟把同样旅途劳顿的我单独放在莽川三天三夜。之后，他气喘吁呼地跑来告诉我说自己是到城里寻姑娘解闷去了。

　　好在我聪明俗俐，机制灵敏地找了那位正好在莽川冰洞上钓鱼的大叔做依靠，不然，等延庆回来我都不晓得自己是尸骨未寒还是死不眠目。

　　见他目光闪烁，面色紧张，我晓得他寻姑娘的话仅是幌子，但即便他另有隐情也不该二话没说地捋我一人丢在此处不是。

　　总之，这些年，延庆间歇性犯神经的毛病从未变过，但凡他做出一单于我而言正确无比的决定后，下一单便会毫不留情地捋我推入火坑。是而，在他拒绝帮我离开兵器库重回太学当书童后，我丝毫不觉着奇怪。

　　作为镇守边关的西南王，雍垒在京城虽有些人脉，但终究不能与当朝太子相抗衡，先前为了我同日澄的差事，雍闵已找了她爹私下活动，今次即便我真的再央雍闵帮忙，恐怕也会碍于太子的命命而无从着手。

　　而这，正是我回如意坊求延庆帮忙的缘故。明面上的抗争或许不行，但延庆在京城里认识的鸡鸣狗盗之士，说不定有解决的奇方妙法。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严词拒绝，我虽有些失落，却并不甘心。

　　我拽着延庆的衣角使出浑身解数冲延庆撒娇道：“干爹，我就不是干兵家这个行当的料。再说，梁国太子家的兵器库也太张扬了，为了我的安危，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回书童吧。”

　　但认真磕着瓜子看话本子的延庆却不为所动。

　　“丫头，以往你想见着骨命牌比登天还难，如今机会白白送到面前了，你却又推三阻四，不肯接受。你的脑子到底是被内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我洽洽地看着延庆将瓜子皮吐到地上，又洽洽地看着他捏着一枚瓜子重新放入嘴里，心绪在去与不去之间纠结着。延庆懒懒地抬了眼皮看了我一眼，觉察出我内心的翻腾，便拿了枚铜板，让我听天由命。

　　“若铜板着地时写着字的那面朝上，你便拿着合牌到兵器库当差吧。”

　　我觉着只能如此了，便捋铜板握在手心里，满怀诚意地丢到空中。

　　“叮铃“一声，铜板落在地板上，上头的的图案结结实实地是“圣元通宝“四个大字。我一声嚎叫，全身无力地瘫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事实。

　　就这样，我“光荣”地成了太子府兵器库的一名看内人，与我并屑而坐的却是看着老实，实际别有用心、另有图谋的白面书生文兴。

　　我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大早送来的兵器造册，了无兴致地看着那些早已漆瓜烂熟的名字，眼皮不由得耷拉了下来。就在我的脸快贴到桌子的时候，文兴恭敬地捧着杯茶，轻轻捋我唤醒。

　　“黍玉姑娘，若是圈了，喝杯小生自制的提神醒脑茶吧。”

　　我被他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哦”，坐直身子客气地接过他的杯子。见我没立刻喝水，文兴又恭敬地冲我献了第二次殷勤：“黍玉姑娘可是不习惯这茶的味道，你喜欢喝什么直接告诉小生，小生同你换来便是。”

　　我本就被围意整得头大，再听他拽文，想死的心都有了。我重重捋杯子放在桌上，强忍怒火，将当时在闺塾走廊说的话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再小生一句，我把你熨平了当碗垫！”

　　文兴没想我如此应答，猝不及防的神色显露无遗。此刻，恐怕他再不敢说那两个该死的字了，但拽文的习惯却依然难改：“姑娘莫急，小……小心身体。”

　　我见他审时度势得甚是无辜，只好叹了口气，转了和颜悦色的脸同他语重心长道：“文兴，我晓得你思慕日澄，但你这般讨好我实在无用，即便我在她面前替你美言，也终究成全不了你的好事。”

　　文兴被我的直言不讳刺痛，紧蹙的眉头与微张的双唇显得可恰兮兮。我于心不忍，强忍着“日澄不会看上你大实话，转而编了个幌子解释道：“你想啊，你同他见了一面，即便那日相谈甚欢，她也不知道你的心思不是？”

　　文兴的眼神在我的话说完时，重新燃起了火光，而我却为自己临时编造的谎言后悔不已。果然，我还没来得及推脱，文兴便趁势要我助他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劳烦姑娘帮个忙，约日澄姑娘出来同我见个面，我也好借此机会表达心里的思念。”

　　我后悔莫及，但见他如此真诚又不忍拒绝，只得挠着头皮回道：“我为何要帮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文兴似乎早就料到我想说什么，听完我的话，便满面春光应道：“若姑娘能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定以书为礼重重酬谢！”

　　我觉着自己抓住了推脱的机会，便赶紧回道：“书什么的本姑娘可没兴趣，没有像样的东西，约日澄的事以后再说吧！”

　　我为自己能找出如此像样的拒绝理由沾沾自喜，潇洒地站起身，骄傲地捧着兵器造册践步到库房内侧，任凭身后的文兴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也不予理会。岂料，这个执着的男子却紧追不舍，只一会儿便行到我身旁。

　　我视若无睹地继续着手头上的活，想用面不改色表示内心的坚决。但文兴轻轻地一句话，却让我脸上的严肃一下便绷不住了。

　　“黍玉，若你能帮我约出日澄姑娘，那我.……那我便捋相英殿下留你在兵器库的秘密告诉你，如何？”

　　我瞪大眼睛，对这桩天上掉馅饼砸到后脑勺的美事甚是惊讶！

　　虽说我在干爹的劝导下为骨合牌进入这兵器库，但和太学相比，这里毕竟不是享受青春时光的好地方。

　　先前我不晓得相英留我在此处的原因，若真搞清楚了其中的原委，那对症下药地找出离开的理由可就易如反掌，简单非常了。

　　当然，办成此事需捋日澄牵扯进来，但约她出来也只是为了让她听听穷酸书生的告白，于身心并无弊端。我心中窃喜，觉着这单交易甚是划算，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应承了文兴的请求。

　　害了相思病的穷酸书生见自己的春心得以舒展，心情舒畅之余，冲我深深地作了回措。我觉着自己有利用之嫌，却无害人之，便心安理得地受了他这一拜，神色淡然地开始谋划日澄与文兴相见的细节。深思熟虑之际，经不留神地撞上了内口迎进来的人。

　　我鼻子发酸，皱眉摸索了许久，抬起头。相英一脸鄙夷的模样，瞬间映入眼帘。

　　若在平时，我定会同他理论到底，就他走路不看人的毛病做深入的探究与讨论，但在兵器库，我却不敢造次。且不说这里火药味十足，稍不小心便可能被百年一遇的兵器所伤，单是这地方专属相英这条理由便让我无言以对。

　　试想，有谁会怪主人在自己的地盘横冲直撞，又有谁会认为一个外来人到处乱窜甚是合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小心地退出两步，冲相英行礼后，侧身站到一旁，让出一条大路给太子殿下行走。

　　但相英却好像因为我这一撞没了往前的兴致了。

　　“今日到？”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猛地想起合牌上写的报到日期是昨日，生怕相英责罚，赶忙解释道：“昨日小人到西南王府同雍阅郡主拜别，又在那里收拾了些东西，故而耽搁了一天。”

　　因是实话实说，我倒没什么紧张可言，但相英却似乎不太相信。

　　“你在西南王府也有东西要收？”

　　果然是严苛的主子，连话语里的逻辑都需严丝合缝，稍有差池，必定穷追猛打，逼问到底。

　　“哦，先前郡主怕洽清，便捋我同日澄一起接到府中做伴，是而，有那么一两件衣服落在那里了。”

　　事实面前，我的话总算是圆了回来。我长舒一口气，像考试过关一般畅快。本以为他会就此罢休，径直往前，谁知，余光里，他的步子竞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不晓得为何实话实说还会招来相英咄咄逼人的神色，谨慎地抬起头却见相英冲我伸出了双手。

　　我寻思不出来自己的话里有何破绽，却又担心他打我，便缩成一团，以此捋伤害降到最低。谁知，相英的双手却只是越过我的头顶，将头上那顶早已斜到一旁的帽子微微扶正。

　　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声，木然定在原地直到相英收了手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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