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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老大(四)
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一层银色的外衣,晚风拂过,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熊猫席地而坐,靠着树干,爪握大碗:“敬恩人,干。”
豺老大热泪盈眶,爪举杯盏:“不,老子把你当亲兄弟,喝。”
咕噜咕噜,一顿猛灌。
黑乎乎的爪子一抹嘴,熊猫那货将碗又倒满,嘴里还说着:“今天不醉不归。”
激动摇摆的尾巴像一把红色扫帚,豺老大将茶盏凑去,眼眶再度湿润:“来,倒满,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看得围观的一人一狼,咋舌称奇,毕竟这俩货在干完了一锅饭三盆肉四个苹果外加新鲜竹子数根后,以水代酒生生又灌了半缸。
“他们这样会不会水中毒?”纪狣微微担忧。
“总比酒精中毒的好。”孟宫羽一点也不担心这俩货。望向美丽的月色,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如何才能将熊猫那货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川蜀?
那货,熊猫说“那货”是它的名字,它妈就是这么喊它的。它妈在川蜀老家的深山里,碧绿的江水穿流而过,时而奔腾时而安静。
“水边有一棵杉,老高老高老高,没事我就往那上一挂,小风忽悠悠吹,然后听到我妈在底下叫唤,死崽子,滚下来。”掂儿掂儿脚,砸吧砸吧嘴,那货回忆往事的时候,眼神迷离。
“别提了,以前的日子别提有多美,”吸了吸鼻子,豺老大深有同感,“想当年老子在那阎王殿,躺着没人敢让老子站,站着全都劝老子别累着,要啥有啥,虽然有时候那啥也糟心过。”说着说着,一声长叹。
孟宫羽晓得,糟心事多半指的是她。
或许同是想到现在的境遇,纪狣也不禁唏嘘:“我的老家也可好着呢,虽然家里没电视没饮料也没好多好吃的,烤鱼烤肉倒是挺多。啊对了,我姥爷那个山头种满了向日葵,瓜子吃都吃不完。孟姑娘?”
明亮的眼眸被一层雾气晕染,面对这样的纪狣,孟宫羽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想回去看看。”
果不其然。
“阿狣啊,这事得问你七叔,”难得,她同情甚至有些心疼纪拈这可怜的侄子,“只要他同意,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据她所知,纪狣被狼妖一族挑选出陪伴纪拈后,就没回过几次老家。
纪拈也是狠得下心,说什么如果下一任族长肩负重任,纪狣目前扛不起?说什么纪狣也曾偷偷溜回去几次,还没进家门就被老狼王轰了出来?
不过,这是狼妖一族的事,她管不了。
摇摇头,甩去纪拈严肃淡漠的面孔,现下,她一门心思得专注在眼前这俩货身上。
“那兄,”水过七/八巡,豺老大对熊猫那货的称呼愈发亲热,“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一爪子拍下,“豺兄,啊哟,抱歉抱歉,”那货差点将豺老大拍泥地里去,憨憨傻笑,话语一转,“我当然想越快越好,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啊?”
豺老大接过话:“当然有啊,这里可是玉清。”
然后,两道饱含深意的目光直直射向孟宫羽。
呵,这俩货,一个长得奸贼实则傻到根底,另一个看似傻乎乎实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孟宫羽慢吞吞地开口:“想光明正大舒舒服服地回去,也不是不行。”
熊猫那货的要求:一不走路,它走不动;二不坐货车,它不是货物;三不行夜路,它晚上得睡觉;四不能缺水断粮,它不耐饿。
孟宫羽想把它一脚踹回动物园。偏偏,豺老大觉得这些要求并不过分。
甚至,豺老大竟心甘情愿:“如果你帮那货回家,老子不但给你取回生死簿,还能答应你一个条件,除了杀人放火。”为了熊猫那货,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一想到豺老大给出的条件,孟宫羽整个人都舒坦了,继续说道:“只要你们一切听我安排。但是,如果你们任何一个有异议或者中途搞事情,我立马撒手不管。”
“什么安排,先说来听听。”
黑眼珠一转,熊猫那货的确精明。
可能是城市待久了,也可能跟人类相处得久了,黑白分明的圆脸将“心机”隐藏得很好,只剩可爱。
可惜,它面对的是一个不但在人类社会待久,更是在幽冥待得更久的,孟婆。
“这里是玉清,缘分是你的,规矩是我的。我的规矩,愿意就画押,不愿意就离开,别问原因也别问为什么。”
熊猫那货皱起眉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不骗人。”
第一次,豺老大替她说话?孟宫羽微微诧异,不动声色。
“只会骗妖,你又不是妖。”
话不好听,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孟宫羽决定提条件的时候适当留个情。
见熊猫那货仍有犹豫,孟宫羽故作无所谓:“放心,强买强卖的交易我也不想做,你大可找纪拈,说不定他的规矩没我这么,麻烦。”
“妖王?”一提纪拈,熊猫那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听说他只管妖的事,而且,心狠手辣。”
“胡说,”纪狣腾地一蹦三尺高,“七叔哪里心狠手辣了?!你这货不要道听途说,听风就是雨。”
小狗炸毛了,不顾豺老大阻拦,作势就要扑上前讲个明白。
“唉唉,我就听说,你别那么激动好不好?”
“怪不得阿狣激动,那是他七叔。”
“我知道我知道,真是,”熊猫那货瞅了瞅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孟宫羽,“行了,我就信你一回,要画押还是立契,拿来吧。”
“不再好好想想?”孟宫羽笃定它别无选择。
“还想个屁,赶紧赶紧。”
豺老大忙着拽住不肯罢休的纪狣,熊猫那货端起碗又给自己灌了一大碗水,谁都没注意孟宫羽悄悄抿起的嘴角。
白纸黑字的“协议”和一碟红油泥放到那货跟前,黑乎乎的肥爪胡乱地粘了粘红油泥,“啪”盖在协议上。
协议生效。
“好咧,”孟宫羽清了清嗓子,“首先你要做的事就是,回动物园。”
“什么?!”
***
“今日头条:熊猫在失踪三日后,今晨自行走进动物园,动物亦有灵性。”纪狣一字一句念着,“据动物园值班人员叙述,熊猫出现在大门口时是在凌晨三点,他在听到一声吼叫后跑出值班室看到,铁门外有只熊猫。后经饲养员辨认,正是三天前疑似被偷盗的那只。”
筷子稳稳地将半块煎蛋一口塞进嘴里,白桃乌龙的茶香萦绕在鼻尖,一夜无眠精神却出奇的好。原来,世界清净的感觉竟如此美妙。
“那货已经回动物园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唉,偏就有人要破坏这份美好。
“什么都不用做,待着就好。”
“喂,老子可是给你担保了的,你别把老子的名誉毁了。”豺老大的眼神又凶又狠。
凉凉飘来一句:“你有名誉?”然后,不紧不慢躲过划过的毛爪。
“熊猫那货不在,咱就跟你说真心话,”语气突然缓和,毛爪搭上她的肩,“跟老子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那货卖了?”
忧心忡忡,以及毛爪前露出的锋利,孟宫羽相信,只要她敢点头,豺老大会立马让她毁容。
所以,“且不说卖那货是犯法的,好歹它也是玉清的客人,我怎么敢?”她直摇头。当然,诸如晚点她要“代表”川蜀保护区去一趟市动物园谈谈“关于熊猫归来后不吃不喝,身体及精神状况的评定”,这种小事,还是不要让豺老大知道了。
“最好不敢。”
“不敢,喝茶。”
当他们喝着茶,尝着新出炉的糕点,赞叹纪狣越来越高的厨艺,身处市动物园的熊猫那货看着眼前堆起来的竹笋、苹果、胡萝卜、窝窝头,还有最爱的盆盆奶。
那货好想哭。
“吃啊,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饲养员在一旁心疼地劝它。
爪子犹犹豫豫伸出——“只要碰一口食物,契约作废。”某人临走前的威胁犹在耳边——一个激灵,迅速撤回。
“盆盆奶,你最喜欢呢,加了蜂蜜。”
难怪刚才就闻到一股香甜。猛咽两口口水,那货扭头大脸紧贴墙壁,闭眼,眼不见心不烦。可诱/人的香味还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它赶紧又捂住鼻子。
三秒不到,睁眼喘了口大气,那货差点把自己憋死。
那货低声呜咽:“折磨啊折磨,这就是活生生的折磨啊。”
“唉,还是等保护区的人来再看看吧。”
饲养员难受地抹着泪走了,也端走了盆盆奶。
“嗷,把奶放下,放下啊,”那货更难受,“说不定我过会就喝了啊。”
它后悔了,一个早上了,没吃过一口食物喝过一口水,却还要面对一堆诱/惑。
“豺兄啊,快来救我啊。”它一定是被骗了。
哀嚎着伤心着,那货倚着墙角,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
半梦半醒之间,一缕甜丝丝的味道钻入那货的鼻子,混合着雨后青竹的清香,它贪婪地呼吸,想要吸入更过的美味。
“那货,醒醒,起床吃饭了。”
不,它不会吃饭的,它不能吃饭,谁哄都不管用,蜂蜜也没用。只要不睁开眼睛,看不到那些东西,它一定能够,坚持下去。
“那货,会不会饿昏过去了?”
这声音非常耳熟,熊猫那货悄悄支棱起一只耳朵。
“不会,可能冬眠了。”
这声音,化成灰它都认得。
“熊猫,冬眠吗?”
“我就随便说说。”
“嗷,孟婆,你这骗子!”那货大力翻转跃起——哐当,结结实实和地面来了个拥吻。它不明所以,它抬头望天,它好像从树上掉下来了?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高耸入天,这就是它掉下来的那棵树?
“那货,没事吧?”
倒三角的小眼睛,翘儿吧唧的小胡须,可笑的熊猫连帽马甲。
“豺兄?我不是在做梦吧?”
“梦什么梦,好了,我们要回去了。”
随意绾起的长发,一身黑袍,嫌弃的眼神。
那货一见她就生气:“你你,我们来好好算算,我损失了多少……”
“嗷——”一声嚎叫冲破山林。
熊猫那货瞪直了眼。
“死崽子,叫你别爬那么高,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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