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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梦死(二)
哐当,琉璃大门发出巨响。
“这儿就是玉清啊,喂,哪一个叫孟宫羽?”
嗓音细声细气,像婴孩的哭声,紧身裤黑西装白皮鞋披着米色风衣,打扮得像个街头小混混,大金链子挂在胸前,男子叼着烟拿着砍刀大摇大摆地进来。
来者不善。
“有事吗?”孟宫羽将陆小柳拉到身后。
“啊,那个,哟!”烟燃烧到了尽头,烫着他的手,忙不迭往地上一丢,继续说道,“有人花钱买你的命。”
淡然地开口,“多少?”孟宫羽其实挺好奇,居然敢直接上这来要她命的人,还真不多。偷偷地,从柜台里摸出一把短刃攥在手心。
或是她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他烦恼地挠了挠额头:“咦?不该问是谁要买你的命吗?”亏得那人还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她问起,不但不许透露,还必须一击致命。若是拖拖拉拉,待到妖王出现,恐怕就连他蛊雕,也小命难保。
顺着他的话,孟宫羽配合:“如果我问,你会说吗?”
他认真地思索,然后摇头:“嗯,不会。”
全是废话,“那换个问题,”情势所迫,她只能拖,“你是谁?从哪儿来?”纪拈啊纪拈,赶紧把天聊完快点出来,有妖怪来砸场子啦啊!
这个问题他能回答,“蛊雕,来自鹿吴山。”看她表情茫然,他猜她一无所知,“听过鹿吴山吗?”估计连听都没听过,山海之大,东南西北中范围之广。
“听过。”
惊讶得张大嘴巴,“听过?”他怀疑地掏掏耳朵。
“不止听过,还去过。”
蛊雕不傻,上古山海是说去就去的?当外头的公园哪。重新审视眼前的女人,站在吧台后当真淡定从容。可惜,僵硬的身体出卖了她。
“撒谎的身体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他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尤其是喜欢撒谎的女人,我的最爱。”贪婪的舌头舔过嘴唇。
汗毛倒立鸡皮疙瘩瞬时冒起,目不转睛地死锁他手中的砍刀,因为恐惧陆小柳发不出声音。反观挡在身前的孟宫羽,扭动了一下肩膀,然后吐字清晰明了:“麻烦。”
短刃和砍刀,兵刃相接。
应声断裂的是砍刀,蛊雕先是疑惑,再扫视一圈后,发现了掉落在他脚下的短刃。“乌金石啊,好刃。妖王的东西吧?”不过,他不屑,“听说妖王要皈依佛门,放下的屠刀送与了你吗?”怪笑之后,一脚踢飞短刃。
震裂的虎口流血不止,孟宫羽暗叫不妙,今天遇上的是个硬茬。危急时刻,“救命!”终于喊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不会喊救命呢!女人啊,我就喜欢看女人喊救命的样子。”买家的叮嘱被蛊雕抛掷脑后,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即将到嘴的食物。
慌张失措,绝望无助,搭配香甜的鲜血。鼻尖细嗅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无比诱人。
牙关紧咬,陆小柳懊恼地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蛊雕一步一步逼近孟宫羽。
“哎哟,破了,别浪费。”
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下唇,即使披着一张俊秀的人皮,孟宫羽看到的仍是里面狰狞的模样。
“妖王马上会到,你确定还要磨蹭下去?要吃快吃。”
“女人,你在激将。”世间女子花样百出,他见得多。
勾起嘴角,眉眼带笑,孟宫羽可不认同他的话:“我是怕你动作太慢,来不及。”就像他只顾抓住她的胳膊,过分轻敌。
用力抬脚屈膝,正中靶心。
逃跑还是慢了一步,长发攥在他手中,扯得头皮疼痛难忍。
“找死。”他的脸色铁青,不再废话,拖着她就往门外走去。
琉璃大门经不起大力摧残,摇晃了两下吱嘎斜斜地倒在一旁。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
“蛊雕,”一袭金色华美的晚礼服,美丽的女子挡在他面前,“放开她。”如同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火焰。
“凰。”
朝思暮想的人儿,魂牵梦萦的山海。
***
孟宫羽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轻易死里逃生?
这名叫凰的女人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把蛊雕训得服服帖帖?!只是,他仍不肯说出买家究竟是谁。
凰也不追问,搀扶起她回了玉清。
若不是店内杂乱的景象,孟宫羽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而身边为她清理伤口的女子,又是那么真实。唯独陆小柳站在一边,狂掉眼泪。
“我还没死,你能别哭了么?”
“可是、可是……”抽抽噎噎,陆小柳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可以离得如此近。
“对不起。”凰开口道。
对不起?抬眼望向门口静立的背影,孟宫羽有种被愚弄的错觉:“为那只蛊雕?”
“为他。”
循着凰的目光,孟宫羽不由笑了,笑容讽刺。
“为一个杀人犯。”美丽的皮囊下,心肠黑了。
“孟姑娘,事出有因,请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凰急切地握住她的双手,“前因后果都已告知过纪先生,现在,只需让我和他……让我亲手做个了断?”
纠缠不清的孽缘,从山海延续至今。
***
山海最大的笑话是,一只蛊雕要娶凰;比笑话更无稽的是,凰想劝蛊雕不再杀生。
凰是怎么劝蛊雕的,孟宫羽不得而知。可蛊雕如何苦苦追求凰,现下酒吧里人尽皆知。
三天了,整三天了!这个厚脸皮的蛊雕已经出现三天了,从清晨6点开门到午夜零点关店,他在这边喝酒边唠叨他的暗恋故事,整三天。
首当其冲被缠住不放的就是孟宫羽,按蛊雕的话来说,不打不相识。一口老血闷住,她是倒了什么霉要听这“衣冠禽兽”胡说八道?
细数历史,鹿吴到丹穴,他在追凰的道路上,毫无建树。
这一切,都被他归咎给了凰的同族,凤。
凤凰,亦作“凤皇”,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凤凰齐飞,象征祥瑞和平。(摘自百度百科)
凤凰齐飞,凤离不开凰,凰也离不了凤。形单影只,成不了百鸟之王。
他曾指责凰爱慕虚荣贪恋权贵,为了登上王位甚至不顾彼时情义。
孟宫羽不明白蛊雕所指的“情义”为何?到了这时,他又三缄其口?!追问下,干脆闭耳不听。行,那就换个问题,“花钱买我命的是谁?”她一字一句问得清晰。
“别别别,别再问了,就算你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真不怕她找人打死他,就不要捂住她的嘴嘛。
说实话,孟宫羽并不是真的关心蛊雕和凤、凰之间感情纠葛,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而他死也不说。
也行,纪拈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追女孩不是这样追的,”笑容狡黠,她像只藏起尾巴的狐狸,“我来教你。”
欢欣雀跃的男人,手舞足蹈地感激她。
“不谢。”
“衷心地希望,有情人终成仇人。”
陆小柳削着苹果,忿忿不平。
“错了,”纪狣剥橘子,边剥边往嘴里塞,话语含糊,“凰不喜欢他。”
手一顿,陆小柳想了想:“忠心地祝愿,单身狗永远单身,看别人有情人成双成对,气死他!”
“他是鸟。”纪狣纠正她。
半个苹果塞进他嘴里。
“闭嘴!”
“再说一句,”吐出苹果,纪狣附在陆小柳的耳边,“孟大姐不会放过他,你等着看。”
为什么?陆小柳无声问他。
纪狣不语,只是得意地摇晃脑袋,继续剥橘子。
次日,蛊雕没有来。
一连数日,蛊雕仍没有来。
直至半月后,蛊雕满身酒气,脚步踉跄踏进酒吧:“姓孟的,你个骗子!祸害!”骂完,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陆小柳忍不住好奇:“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失恋了?那可太好了。”
既不关心也懒得动弹,稍稍挪了挪屁股,“怎么可能?”磕着瓜子,喝着小酒的孟宫羽,重回清净日子,分外开心,“失恋?人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好嘛。来来,我说给你哟。”只是,只能抬起一只手,另一只胳膊缠着绷带正挂在胸口。
在孟宫羽原先的计划里,差点命丧黄泉的仇不共戴天,而凰为仇人求情,原谅,没那么简单。
她是人,无法做到被妖怪玩弄于手掌心,继续无动于衷。她会教会他们,这里不是山海,是人类的世界,有人类的法则。
虚情假意的一套她玩得比他们还溜,否则,她早该回黄泉见阎王了。
送花、送礼物,请客吃饭、请看电影,她告诉蛊雕,看似越古老的方法,才是最有效的。
蒙在鼓里的蛊雕信以为真,一一照做。
当然,凰是谁?与凤最为般配的女子,终有一日要成为白鸟之王的神鸟。拒绝蛊雕的求爱,分分秒秒。
虚情假意做到极致时,以退为进。孟宫羽请纪拈出马,替苦命的蛊雕探探凰的口风,顺便不经意地提起,蛊雕追凰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没有信心纪拈会为了她,寻上那只令她午夜梦回恨之切齿的蛊雕。所以,她只是打赌,赌注是自己。
一侧肩胛骨骨裂,蛊雕果然没让她失望。
“是错手,不小心。”蛊雕急着向纪拈解释,他也不知道只轻轻一拍。
“算了,骨裂又不是骨折。”而她,只需做个大度宽容的人。
只是万万没估计到的,是进医院之后。
她再次见到了凰。
医院是纪拈陪着她去的,春风和煦,暖日迟迟花袅袅。
妖王到,无关鬼怪、孤魂纷纷避让。
然后,就没有妖王什么事了。
即使他脸色不善隐含怒意,孟宫羽也只嫣然一笑。有其它办法她一定会用,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强迫的人不甘愿。
正如骨伤科所在的走廊门口处于对峙的二人,怒目而视的女人,和背对他们一声不吭的男人。
女人一身护士打扮,是凰。男人个子很高肩膀削瘦,拄着拐杖,左腿的裤管空空荡荡。
视而不见假装路过,孟宫羽的愿望没有达成。
“纪先生。”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与此同时,背对他们的男人也转过身来,虽借助拐杖,动作却利落迅速。皮肤黝黑,线条冷硬,一双鹰目从孟宫羽的发顶扫过,停驻在纪拈脸上。
“您好,”
沉稳有力带着一丝刻板。
“回来了还走吗?”
不客气地反问,孟宫羽了然,纪拈与这个男人认得。
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左腿,“废了,怕是没资格。”简洁明了看来是男人的习惯。
在男人抬手的刹那,瞪着晃荡的裤管瞧的孟宫羽,眼尖地发现他的掌心布满了老茧,手背上一道道的皴裂。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做的是什么工作,但纪拈的话也问得,明知故问不是?孟宫羽如是想。
“走不成就别走了。”
纪拈的直白,在旁人听来似乎话中有话。
只听男人发出低沉的笑声:“不能。”
凰打断了他们,“纪先生,您帮忙劝劝他吧,”话语中透着心焦略带无奈,“他把机票都买好了。”
闻言望去,令孟宫羽感到诧异的是,方才还怒目的凰,神情淡然?!就像那话不是出自她口。不禁疑问盘旋,一时失了神。
看了看凰,纪拈问男人:“几时走?”
“下月一号。”
走出医院时,凰再次挡在他们的面前,身边已不见那个男人。
她未说话,纪拈先一步开口:“既然他去意已决,你的心愿也已达成,为何还一副为难的样子?”
惊掉了孟宫羽的下巴,原来确实不是她的错觉。
“折断羽翼的凤,当真能再护得了一方平安?”丝毫没有被看穿的懊恼,凰的话让孟宫羽睁大了眼,口吻冷静得近乎无情,“残缺只会让他变成厄运的象征。”
那个男人,竟然是凤?!放在茫茫人海中,平凡寻常得稍纵即忘。
反观凰,那日虽不知为何会在那样一个寒夜,着一身华美礼服出现在玉清,但孟弓语对她无法做到不在意。过目不忘的容颜,落落大方的姿态,蛊雕会爱上她,合情合理。
“残缺的是身体,不是他的意志。”春日暖阳陡然消失,纪拈的话一字一句敲击在孟宫羽的胸口,“他的骄傲,最懂的应该是你,凰。”
“是,”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能让她变得更加坚定,“就因为最懂他的是我,身为同族,我不能放任这个样子的他不管,然后某一天,看着他带来灾难,危害世间苍生!”
最后一句,凰几乎是吼的,引来路人的侧目。
“你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被纪拈拖着走的孟宫羽忍不住回头,门诊大楼前的凰站在阴影下,几缕阳光挣脱云层的束缚落在脚步匆匆或是步履蹒跚的人们身上。凰凝视着她,露出艰难的微笑。
凰在哭,眼泪流进了心里。
孟宫羽拽了拽纪拈的衣袖:“那个男人,要去很远的地方?”而凰,不是不舍,是害怕。
“嗯,很远。”扯回衣袖,纪拈打开车门等她上车。
扶住车门的手稍稍迟疑,孟宫羽直愣愣地看着他:“如果凰说的话成真了呢?”世间有太多的万一,岁月的车轮在人类的历史,碾轧出深深浅浅的轨迹。
凤,不是普通的人类,上古异兽若要掀起滔天巨浪……经不起了。
她与凰一样眼里透着不确定,不自觉,纪拈屈指敲上她的额头:“他是凤,也是一名战士。”
炮火的尽头是一名战士向往的归处,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直至生命终结。
孟宫羽这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坐进车里。
“那个地方有多远?”既然能买到机票,她反倒觉得,是不是凰有些小题大作。
问题看似很难回答,纪拈坐在一边,沉默了许久后:“可能再也回不来。”
“那他会死吗?”
“不会,”纪拈望向破云而出的太阳,“他是凤啊。”
发动车子前,纪拈对孟宫羽说:“对了,把你的那点小聪明都收起来,别在里头掺和。”
“哦。”原来,被看穿的还有她,
折翼的凤会在烈火中永生,五百年又一个五百年,直至天下安宁。
最终,孟宫羽仍是没能从纪拈那得到一个理由。
“昨天,凰已经坐飞机走了,往后哪凤凰齐飞,祸福共享。完美结局,故事到此结束。”
至于蛊雕,约莫打击太重,整日郁郁寡欢借酒浇愁。她猜,距离被纪拈扫地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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