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3]Binary Link

　　对留姬而言，再次见到健良已然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原以为今年的修学旅行他要缺席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竟能在集合上车的时候见到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启人也复学了，还是带着偷偷摸摸的基尔兽一同出现。
　　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他出于礼貌跟她问了一声早安，可未等她张嘴回上一句“早上好”，他就像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将她抛离得远远。
　　“早上好……”
　　留姬的声调一节节降了下来——对着空空无人的身旁。
　　心，突然空荡荡的。
　　落寞地望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她的警觉性告诉她，某种她一直珍而重之的东西似乎正一点一滴离她远去。
　　“喂，留姬！还不快点上车？”同班的健太朝她大喊。
　　“来了！”她连忙回应。
　　她和健良并坐着。
　　绝非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从来都是这样。也许他们以前实在太习惯处在一起，自然的，连其他人都习惯性认为李健良身旁的位置是属于牧野留姬的，而且只会是她。
　　前往静冈的路虽然颠簸，但健太唱得跟杀猪一样的演歌几乎一路未停，所以一路上留姬都是昏昏欲睡却又无法合眼。
　　后来，她想着和人聊天或许可以解闷。可她本就不喜交际，朋友更是少之又少。同车的同班同学大多都形成小团体在一旁阔论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又或是安静呆在自己座位上看漫画，无论哪一种她都是插不进去的。再者，同为驯兽师的启人、树莉、博和三人又非同班，自然也不可能与他们同车。
　　至于身边的健良。
　　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能察觉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从启程到现在，他就一直望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一眼也没瞧过她，一句话都没说。
　　而她，只能偶尔望一眼玻璃窗上的倒映的影像去揣测他在想什么。
　　然而她生性就是多疑敏感。她清楚，健良是有意和她拉开距离的，但是她内心所期盼的结果并不是被他冷落到一旁，甚至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
　　这种行为不该出现在作为朋友的他们之间！
　　无由来的厌恶感开始侵蚀她的内心，留姬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那个……健良。”
　　他终于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留姬盯着他双瞳中倒映的自己，烦躁的心突然舒开了。可刚想张嘴挑起话题，她却发现自己词穷了。原来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话题都是由他开始的，这个发现令她的心紧紧地收缩了一下，暗忖自己为什么从未注意过他那些既微妙又显然的情愫。
　　健良，你的身体好了吗？不，身体健康才会去泡温泉吧？留姬否定了自己第一个愚蠢的想法。
　　健良，你今天带了什么便当？不不，她以前才不会关心这种话题。留姬又否定了自己的第二个愚蠢的想法。
　　健良，你的旅行包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不不不，这个话题怎么看都很刻意吧。留姬再次否定自己第三个愚蠢的想法。
　　她支支吾吾了将近一分钟。
　　“有事吗？”久违的，终于听到他的嗓音，却是那样冷淡。
　　“呃？”被打断思索的留姬呆了一下。
　　“我……”
　　就在她准备气馁回一句“没事了”的时候，忽然旅游巴士一个急转弯，他们二人摆在腿上的便当盒同时受到向心力的作用掉落到地上了。
　　“我来捡吧。”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两只手同时伸向地上的便当盒。
　　当两手相触的一瞬间，健良和留姬同时下倾的身子顿住了。他们同时侧头望向对方，流盼间四目相对。
　　空气的流动变缓慢了，彼此体内的血液正加速流动，酝酿着某种情感的萌芽。
　　健良的脸色蓦地一僵，几乎反射性的，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留姬怔了足足几秒，手停悬在半空，错愕睁大眼睛。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针一样刺痛，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难受，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
　　不安上升到一个从未有过的境界，她的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和健良，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这次修学旅行的目的地是静冈县爱鹰山麓的温泉旅馆。与位于其北部被誉为“圣岳”的富士山相比，爱鹰山则显得朴素无华得多，由于甚少有游客踏足，这使它享有得天独厚的清幽静谧。他们落脚的这间民营温泉旅馆隐于山麓地带青黄色的林木之间，从汽车上远眺很难被察觉，因此平时除却登山爱好者外便鲜少有人光顾。
　　旅馆的后面有一片面积很大的空地，此时他们全级所有学生正趁着夜色堆起篝火聚餐。有人乘兴播起了“Oklahoma Mixer”，于是一些男男女女开始围着火堆跳起日本的民族舞蹈 ，但也有人觉得跳舞太没意思，于是在一旁玩起了“国王游戏” 。
　　“咦？留姬，你不去跳舞吗？”树莉弯着腰向抱膝坐在地上的留姬询问。
　　瞥了一眼正和某个不知名的女同学跳舞的健良，留姬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几乎是一口回绝：“不要。”
　　“怎么了……那个，我听说，你和李君似乎吵架了？”树莉也跟着坐下来。
　　“没有那种事！”
　　“那是李君向你表白了？”树莉乘势追问。
　　“什么！你怎么会……”留姬睁大眼睛，猛然收口。
　　“抱歉，我只是猜测而已啦。”树莉无辜地摊开手，继续发问，“你是拒绝了吗？”
　　“是！”留姬极不耐烦回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中了圈套。
　　“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呢。”树莉一脸惋惜。
　　“你……”留姬气得耳根都红了，恼羞地瞪了她一眼之后别过头。
　　树莉抿唇偷笑，“抱歉抱歉，不逗你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到山顶去？”她边说着边拉开手上的背包拉链，一只萌物立即从里面蹦了出来。
　　“咕噜咕噜，留姬你今晚看起来很没精神哟。”古乐兽以它独特的萌音向她打招呼。
　　“去吧，数码兽们也想去玩一下。”树莉补充道。
　　可妖狐兽它又不喜欢玩。留姬在心里默默想着。
　　“好吧。”她违心地答应了。
　　只要可以离开这个喧哗吵闹的地方就行。她讨厌这种令人厌烦的热闹。
　　前方是一段蜿蜒的盘旋式山路，无人隐蔽的环境令数码兽们可以不必顾忌在四周嬉戏。守卫兽走在最前头，除妖狐兽外，其余几只数码兽则像叠罗汉一样一只接一只倒立在守卫兽身上，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却也乐在其中。而启人、树莉、健良、留姬以及博和健太六人则尾随在后面散步。
　　“为什么连这两个家伙也要跟来！”留姬一边瞟着前面已经玩得得意忘形的博和健太一边小声数落。
　　“哎……留姬，我们几个驯兽师要团结，大家都是朋友不是吗？”和树莉挽手走在旁边的启人轻声向她提醒。现在的他习惯在人前裹上一条围巾，只是为了遮掩脖子和左颊上被火烙下的痕迹。
　　“什么嘛，我可不承认那两个总拖后腿的家伙是朋友……”留姬双手抱胸，继续嘀咕。
　　“启人君，其实小留姬只是心情不爽在发牢骚而已啦。”树莉探过头来，朝她挤眉一笑。
　　“完全没有那回事！”被猜中心事的留姬狠狠地瞪了树莉一眼，用强调的语气继续警告她，“还有，别再在我名字之前加一个小字，小、树、莉！”
　　树莉掩嘴一笑，没有在意留姬的反唇相讥，用着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音量提醒道，“嘛，你和李君难道就这样冷战下去了吗？留姬……李君是个温柔的人，他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如果不告诉他你现在的打算，你们之间很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听完树莉的话，留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健良，不禁更加失落几分。
　　真是失态，她居然因为心情不佳而迁怒别人……老实说，她很讨厌现在的状态。她之所以不敢开口摆脱这个僵局，是因为她害怕万一处理不当，她和健良之间可能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另一方面，她也担心他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早早放弃了这段友谊。
　　然而看今天他对自己的种种反应，似乎更偏向了后者。
　　不安的感觉再次占据心头，直觉告诉她如果不趁早让健良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恐怕会后悔莫及。
　　深吸了一口气，留姬鼓起勇气转身，走到他面前：“健良，我有话想跟你说。”
　　健良似乎有些诧异，眼神随即变得复杂起来，“好。”
　　趁着一行人停驻在山腰的一个观景平台上欣赏夜景，健良和留姬来到了一边的山泉旁。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相处呢？”背对着健良，她开口质问。
　　身后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留姬继续自顾说着，“健良，就算是我拒绝了你，可我并不认为那足以令我们的友谊变质……”
　　“留姬！”健良想打断她的话。
　　“你现在是不是讨厌我了！”她开始变得焦躁，将深埋在心底的疑惑破口而出。
　　一只宽掌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因为他的五官轮廓倏地在她眼中放大了。
　　“我没有讨厌你。”他不疾不徐为自己辩白。
　　“你明明变了！”她厉声指控。
　　“留姬！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他大喝了一声。
　　气氛终是安静下来了。
　　留姬怔怔地呆望着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用仰视的角度望着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连看自己时的目光也变得跟年少时大相庭径；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意识到男女之间是界限分明的，而她只是一个学男生般强势却虚有其表的普通女生而已……
　　目光移到远处的四人身上，留姬赫然发现时间在他们一群人之间留下的种种痕迹。博和健太变高了，启人变成熟了，树莉愈发娇俏了……
　　他们都恋爱了。
　　博和和他同班的伊东彩香，健太和那个恬静羞赧的中岛美纪，启人和树莉，还有爱慕着自己的健良……每个人，每件事的变化都是那么显然，只有她，一直沉浸在以前，痴痴妄想着什么都不会变。
　　“从现在起，我们应该保持距离。”健良深深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晦涩。
　　她一脸错愕望着他，似乎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有点哭笑不得，虽然一直很清楚留姬在感情上的迟钝，但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笨成这样。
　　也许是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他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她有些惶然后退，却再次被他抓住手臂。留姬还没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健良突然将她按入怀中，捧起她的双颊，佯装要吻下去。
　　“你在做什么！”火红迅速飞上了她的双颊，她被他的举措吓得不知所措，急急挣开他的手后冲他大声怒斥。
　　留姬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尽管在意料之中，却依然使他难受极了。
　　健良凝望着她，语气中掩盖不了失落，“现在你明白了……”
　　“我……”只是想和你像以前一样相处而已。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这些话噎在喉中无法说出。
　　“抱歉！留姬，我需要一点时间……”他神色复杂望了她一眼，快速转过身离开。
　　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侵袭了留姬，抚上自己的脸颊，上面还残留着那双宽掌的余温，像火一样烧炙着皮肤。
　　她和健良再也无法回去了……不是感觉，而是事实。内心仿佛有什么崩塌了一样，她突然觉得好冷，是来自心底的寒冷。
　　无法抑制的恶念开始蔓延。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狠心？明明允诺好的事情，明明答应过一辈子都不会变，却一个个食言，一个个离她远去……
　　什么所谓的亲情……什么所谓的友谊……什么该死的承诺……
　　父母、启人树莉、博和健太、秋山辽，还有他……全部都是骗子！
　　“我讨厌你……”紫色的眼瞳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她颤声咒道。
　　健良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杵在她身后一只身型庞大的数码兽。
　　那是一只长相狰狞的不明数码兽。十个神似眼球巨型的绿色球体被无数条粘稠的黄色神经黏结交错在一起，每一个球体分布着四个血红色的眼珠。除却最顶部的球体，唯有它拥有一张丑恶的血盆大口。十个球体同时转动着，血色的眼珠犹如走马灯一样令人心生畏惧。
　　健良脸色骤变。
　　那张血盆大口忽然勾起阴险的狞笑，阴暗开始逐渐湮灭留姬的身体，她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似乎丝毫察觉不出异状。
　　“留姬！”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健良和妖狐兽的手同时伸向那个黑影，却扑了个空。
　　留姬消失了，连同那只谜一样的数码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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