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夫卡的番外们

　　黄梨其实一直以来，还是有些自卑的。

　　这份自卑当然与千崖峰无关，而是出于好几个方面。

　　譬如，同峰的其他人修炼速度快如御剑高飞，而他虽然也侥幸在犁地的时候倏而得悟，又在种菜修花的时候时不时顿悟一番，却到底比不上其他人。
　　又譬如，即便小师叔说过，锄头也好，剑也罢，从来都不分高低贵贱，但在遇见那位手不释卷一身书卷气的书院师妹时，他还是为自己锄头上沾着的泥土气息感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

　　这种自卑蛮难用语言形容的。

　　他一方面早已接受了自己的锄头与其他人的剑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却又实在不好意思拎着锄头靠近那位读书的师妹，总觉得自己这种粗人，会惊扰到她。

　　如果细细掰碎来看，或许一方面，这份心情当然是来自于出身外门田野间的少年在面对九宫书院娟秀师妹时的天然羞赧，另一方面……自然也有青涩少年初遇心动少女时的忐忑与小心翼翼。

　　书院道服是浅绿，书院师妹自然也穿浅绿。

　　浅绿就像是春日探头的第一抹盎然绿意，像是水波荡漾开来，与白色泡沫相交的那一片清澈，也像是少年心头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芽。

　　他怕惊扰她，却又忍不住去想她，去想要有些笨拙地靠近她。

　　可是靠近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平天秘境结束后，虽然和书院师妹互换了传讯符，但传讯符只有寥寥几张，黄梨小心地收了起来，每天都拿出来看一看，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类似于“你、你好，我是黄梨，你……你……”一类毫无意义的话语。

　　腹稿打了无数次，传讯符的边角都快要被磨出毛纹，黄梨的第一张传讯符却还是没做好。

　　就很废。

　　他如此反常，易醉自然早就发觉了，可惜易小醉平时口嗨起来浪得没边，到了真正有关实战的事情上，除了歪点子之外，提的建议没一个靠谱。

　　黄梨犹豫再三，还是凑到了谢君知面前，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小师叔，那、那个……每次你传讯找二师姐的时候，都是怎么开场的呀？”

　　谢君知掀起眼皮看他：“自然每次都不一样。”

　　顿了顿，他又微微敛眉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黄梨有些噎住。

　　这问题怎么答？

　　难道要他说，他觉得小师叔对二师姐的心意，与他对那位书院师妹的心意相似？
　　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暴露了他似乎知晓了小师叔对二师姐心意的这件事？

　　……所以小师叔是不是还没表白？
　　又或者说，小师叔自己……知道吗？

　　黄梨陷入了某种凌乱之中，并且深深地为自己没有思前想后就来向谢君知开口而深深懊恼。

　　然而话已经出口，问题已经在眼前，世界上又有谁敢不答谢君知的话呢？

　　“……是、是这样的！”
　　于是黄梨故作镇定地选择将自己的少男心事摊开铺平在谢小师叔面前，以求他不要去注意到旁的事情。

　　谢君知认真听完，思考片刻，向他伸出一只手。

　　黄梨不解其意：？

　　“传讯符给我看一下。”谢君知耐心道。

　　黄梨紧张极了，觉得难道谢君知要现场让他给书院师妹发信息吗？可他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还在怔忡，谢君知的手指已经在那传讯符上点了一下，再凭空一抓，竟是直接抓出了一整沓传讯符，一并放在了黄梨手上。

　　黄梨有些呆愣。

　　“现在够多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浪费几张也无所谓。”谢君知收回手：“就算用一句‘你好’来用掉一张也无妨。”

　　然后他想了想，又给了他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九重楼藏书确实不少，但昆吾的藏书阁也不错，你若想去，可以随时用这把钥匙开门。”

　　那日黄梨回去后，沉默了许久。
　　他握着那一沓传讯符，再捏着一柄有些咯手的钥匙，突然明白了谢君知的意思。

　　再多的疏导劝慰，便是说再多的话，对他讲太多的道理，又能如何？
　　他觉得自卑，觉得自己读书不多，面朝土地手拿锄头便自觉自卑，甚至战战兢兢不敢去和书院师妹讲话，那便去读书。

　　没有人可以替他解决问题，除了他自己。

　　所以他读书。

　　于是千崖峰的灶台一侧单独被开辟出来了一块整整齐齐的小高斜台，台面上时刻贴着清洁符，避免油烟弄脏了总是摊开于其上的书本。

　　田间少年依然每日挥动锄头，额间有汗珠滴落土地之上，然而却总有一本书静静悬浮在他身侧。

　　书页翻动，昆华叶黄，终有一日，黄梨搓了搓手中的泥土，再去一旁的小溪认真洗了手，又捏了一遍除尘决，这才掏出了一张传讯符。

　　“师妹好，我是昆吾山宗千崖峰的黄梨，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近来我在读……”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流畅，不急不慌，竟有了几分娓娓道来之意。

　　再去看他的背影，虽然粗布麻衣，不甚讲究，却好似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儒意，便是抡起锄头的时候，也带着些读诗时的韵律。

　　传讯符那边很快有书院师妹带了些惊喜的声音传来，两道声音响落起伏，好似照亮了千崖峰这一隅的田地，又吹拂了九宫书院阁楼中的小小书屋。

　　——黄梨X书院师妹·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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