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锦鲤抢生意

　　“嗯？”程然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清，侧过头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沈怀宁倒也依着他，说了句：“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程老板？”

　　！？

　　这人居然还真的敢再说一次，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不解决吗！

　　程然眯了眯眸子，蹲在地上仰起头看向床边那个人，“我记得这鱼他是从你那买的？”

　　沈怀宁点头，“是。”

　　“那现在出了这事你也不打算负责吗？”

　　这已经不单纯只是人界或妖界的事了，张院长和鲤妖达成契约，两魂一体，如今变成这种非人非妖的东西，这要是给天上那群老顽固知道了，沈怀宁死八回也不够，他居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问他为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程然有微怒的趋势，沈怀宁笑了笑，拉过一张椅子来坐到他面前，说：“程老板不如听我说几句？”

　　从窗外望去天还黑着，这一室却是亮如白昼，张秃子被沈怀宁拴了起来扔在地上，程然看了看，索性直接坐了下来微微仰起头打算看这个人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他睡觉前就已经换成了他新买的衣服，纯白的衬衫，水蓝的牛仔裤，睡觉揉的蓬松的头发，微微扬起的一张脸，大而明亮的杏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不悦。

　　沈怀宁低下头看着这人双腿盘起，手放在大腿上，略显怒意的瞪着自己，却只想伸手揉一揉程然头上那团乱糟糟的毛，一定像家猫一样柔软。

　　他克制住想要伸手摸上去的冲动，头偏到一边轻轻咳了一下，赶在地上青年发火之前开口：“你知道他也是一个医生吗？”

　　程然：“……你知道你要死了吗？”

　　沈怀宁笑：“我不知道，但他曾经的确是一个医生。也想着医者仁心、救人苦难，可是人心易变，当权势利欲全部摆在眼前的时候，能守住本心的又有几个呢？”

　　“这间医院一直以来的确也都是好好的，偶尔会发生一些寻常的医闹纠纷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身为医生，将瘫痪在床的病人推到天台再摔下；身为同行，在有可能威胁到他位置的主任医师做手术的时候买通助手制造医疗事故，程然，你觉得他是一个医生吗？”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只是淡淡叙说着一个自己知道的故事，省去勾心斗角的过程和所有阴暗发生时的表象，只告诉你一开始和最后的结局，然后再轻声反问你一句“你觉得他是一个医生吗？”

　　从第一眼见到，程然就不觉得他像一个医生，可是当有人在说出这些东西之后再问他，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先前那点薄怒也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踪影。

　　程然撇过头看地上那个肥胖臃肿的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顶锃亮，却有鱼鳞从脖颈间生出，冷冷地泛着光。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藏在一片阴影中，触目所及全是浑浊的色彩。

　　沈怀宁浅笑，见他不回答便接着说：“他的确用过中药和符篆，但是你错了，他压根就没想着跟那只鲤妖剥离开。只要和锦鲤绑在一起，他就会有用之不完的好运，他怎么可能舍得剥离，他吃中药是以为可以抑制身上逐渐发生的异变，而符篆……”沈怀宁睨了地上那秃子一眼：“他杀了人，问心有愧，又知道了鬼神精怪的存在，你猜他会不会怕？”

　　“他找到我店里的时候我就看出他心术不正，提醒过他如果出了意外后果自负，他不听。如今真的出了意外了，你又怎么能让我来善后呢，程老板？”

　　不能吗？程然歪头，病房内安静地能听见风声，走廊外有脚步渐渐走近，他想了想，问：“所以你不帮我是吗？”

　　沈怀宁点头，“不帮。”

　　“哦。”程然挪了挪屁股，换成正对张院长的姿势。

　　张秃子是不是医生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强行将他和鲤妖分离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问沈怀宁不过是想找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法，但既然他不肯帮，他也不勉强。

　　人间这些是是非非，他看得多了，有时候透彻有时候迷糊。可是转念一想，这人虽说死有余辜，但于他到底没什么关联。唯一一个必须要在今晚面对面地坐在这间病房里的原因不过是沈怀宁卖他的那条鲤鱼，他要将它拿回去，仅此而已。

　　至于之后……

　　程然扫了眼面前这个男人，在这几分钟里，鱼鳞又向四周扩散，从脖颈到耳下，从膝盖到腿肚，有将两条腿连在一起的趋势。

　　融合到这种地步的情况下，通常二余其一，分出来的魂也不会多么完整，至于究竟谁死谁生，就看他们俩运气吧，不是以气运取胜的鲤妖吗？那就来试试好了。

　　程然凝神捏诀，沈怀宁唇畔浅浅勾出一个弧度又恢复正常，起身迎着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走去，打开门便看见苏起站在门外。他将食指竖起立于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打扰，苏起探了个头往里张望，无声地说了一句知道，倏然间变了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沈怀宁疑惑地转过头，心脏差点停滞。

　　程然是真的有办法，真他妈不愧是妖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两魂一体，互相交融，的确不好分离，但鲤妖只是想找一个宿体，如果面前出现了比张秃子更好的存在呢？

　　程然本就是妖，放眼整个妖界能打得过他的也没几个，觊觎他那一身浑厚纯正妖力的小妖自然也不在少数。此时他竟然大开命门，直接将妖力外泄，地上那个本来已经快要丧失知觉的人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是更加剧烈地一次又一次，身子前俯后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里打架。

　　沈怀宁回看的时候，张秃子身体里那只失了原型的鲤妖正于他头上试探，小心触碰面前青年散发出的红色光芒。甫一触碰就像是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样，雾化的身形震颤，紧接着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那团红光中，与之融为一体。

　　沈怀宁气结，恨得牙根子都发痒，单手捏成拳，关节咔咔作响。苏起生怕他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沉声道：“冷静！”

　　他自然是知道要冷静的，现在这个时候去打断他只会让情况变得更严重，说不定会造成自身反噬都未可知。沈怀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着眼抽出一根烟点燃，直到那雾化的鲤妖已经完全融进了程然身体里，他才勾了勾唇，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人永远是这样，做事随心所欲，从来不管不顾，压根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他担心。

　　他叼着烟走到墙边，顺脚将地上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秃子踢到一边，蹲下身细细端详。程然盘腿坐着，脸色有些发白，双目紧闭，睫羽轻颤，似乎也在进行什么激烈的争斗。

　　而后过了很久，青年脸色恢复正常，略显脱力地撑了下地再睁开眼，一眼看到面前蹲了个人，手里拿了支快要燃到末尾的烟，嘴角噙着笑，眸色温柔中却裹着寒意，“结束了？”

　　程然愣了一下，点头，“嗯，弄好了。”那只鲤妖被他裹在了灵识里，暂且让它借着自己的妖力休养一段时间再送回妖界，到时候陆河要怎么处置他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他挣扎着起身，却踉跄了一步，沈怀宁忙站起来扶住他，香烟烫到自己手都没反应。程然吓了一跳，直接动手把烟头打落，双手触碰的那一刹那，才发现沈怀宁的手凉得惊心。

　　他微微蹙起眉，沈怀宁却迅速地站好离他半步远，低头看了眼右手，咬痕和烫伤并存，自嘲道：“刚被主子咬了一口又给烟烫了，可真是祸不单行。”

　　苏起正走到张秃子身边，听到他这句话脚步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头，俯身去检查张院长伤势，过了一会又听到他问：“程老板这么有本事，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身后这人笑着，像谈风月一般轻声道：“我知道程老板是那边过来的人，也知道你有任务在身。可这些鱼除了我店里的，光卖出去的就有十多条，您是打算每一条都这样收回来吗？”

　　程然不说话，他便接着说：“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已经犯了罪孽，哪怕现在就被打死也不过分，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耗费自己的精力去救那样一只小妖精？”

　　天欲破晓，浅浅的一层烟紫色于东方天空亮起，病房前疾步走来几个医生护士，合力将昏过去的张院长抬上担架又出了去。胖橘蹲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苏起站起身，没再参与他们俩的事，于两人中间穿过抱起猫出去。

　　程然能感受到沈怀宁有些不高兴，却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高兴。刚消耗了些真元有点累，听到他这么说却又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为什么呢？管他们是死是活，他就算一条鱼也逮不回去，陆河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犯得着费这么多精力吗？犯不着。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为什么，爷高兴。千金难买他乐意，一条鱼罢了，顺手就救了。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说了。

　　沈怀宁愣了一瞬彻底笑开，笑声越来越大间冷了眸子，噤声、敛笑、走近。金黄色的光从东方落下，沈怀宁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身周烟草味清淡，出奇地好闻。

　　然后程然听见这个人微哑着声音问：“那之前在幻境中，你又是在对谁撒娇呢？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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