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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海上,我在海下】
【你在海上,我在海下】
凌晨四点十五分。
疲倦的人还醒着,我是刚好醒来。
最近老是做梦,梦见残暑未退的炎热,漂浮在纷沓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内心里的恐慌,好似海潮般来来回回,舔舐着幽暗的边缘,刚退去又悄悄地凑过来。
梦是个很奇怪的禁地,而这只是一座无辜的城市。
想起无数个隐隐约约的“昨天”,都已付之东流。阳光还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周月一早打来电话,半梦半醒中,听见他欢快地说着:“起床了吗?!快点——嗨!我马上就到你家楼下了……好了,不说了,你赶紧刷牙洗脸……我等你!”
打个哈欠,溢出了泪水,懒散地搓了搓脸。
冲出小区,就看见周月在车站那朝我挥手。
“速度挺快的!”他把早饭递给我,“缓缓再吃。”
我笑着微微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早饭:“你吃了吗?”
“嗯,在车上吃的。”
“今天很热,你和他们说了吗?哪里会合?”
“冯海说在老地方见,他会去联系顾晓芸和林骁骁的。”我满嘴是粢饭,含糊不清。
冯海打来电话,嚷着:“喂!喂——是唐韦吗?!和你说,你来了吗?喂,听见吗——”
嘈杂的喧闹,淹没了他的说话声,他不得不反复问道。
“听见了!我和周月在等车。你在哪里啊,很吵,听不清了——”
周月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冯海?”我点点头,继续努力听他说话:“今天人也太多了!热死!喂!我和你说,我们就在老地方见!顾晓芸和林骁骁正在路上了,你们快点!”忽然听见他破口骂了几句脏话,我问道:“冯海?冯海?……”无人回应。
“怎么了?”
“不知道他……”切断了电话。
“车来了——”说着,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匆匆往前跑。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像这样的天气,特别晴朗。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无风,无虑,如此平静。
那时,仿佛生活在自己的王国里,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脚下的大地,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浮云。我的心情是一枚小小的钻石,快乐如此坚定,却不知道为什么。
冯海又打来电话,我问了几遍,“怎么了?”他都没回话,沉默着气喘吁吁。停顿了片刻,不耐烦地抱怨道:“你说这都什么素质,神经病啊?!好端端地出来玩,和一个老女人吵架,靠!烦死!不就刚和你讲电话啊,那我怎么看见,又不是故意踩到了她的脚,哼!骂我眼睛长在哪?!老子就长在屁股后面了!她能怎么办?!!”
“我刚听见是你先骂的……”他拖长音“哦——”了声,又气愤地说:“什么啊?!我是要道歉,刚回头,就被她骂了!靠!新买的衣服也被扯坏了,你说她有病啊!”
想必说什么,他都觉得理亏,我也不明实情,就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他才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算自己倒霉……你们快到了吗?——嗨!——嗨!——这里!这里!唐韦,顾晓芸和林骁骁到了!先不说了,你们两个快点——和你说,今天她们打扮超——正!顾晓芸绝对是个惊喜!”在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中,他挂断了电话。
无故看了一眼周月,他正巧也侧过脸:“怎么了?”
“噢……没事。”
他们正在树下嘻嘻哈哈地聊着,是顾晓芸先看到了我们。冯海高兴地在大老远喊着。他说的没错,顾晓芸着实让人“惊艳”。
刚站稳,冯海就“不满”地嚷道:“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了很长时间!”
“哪有!才一会……”顾晓芸说道。冯海打趣她:“你怎么那么包庇唐韦啊!”霎时满脸通红。
“呃……很漂亮!”我对顾晓芸说。她不好意思地挽住了林骁骁的手:“向骁骁学的。”
“她还死活不肯穿裙子呢!不是很好?!”林骁骁插话道。调侃了几句,便出发去“青青世界”了。
巴士刚停下,冯海兴匆匆地跑了上去。无意间看到林骁骁往后退了退,笑着说道:“晓芸,你和唐韦先上去吧!”突如其来的一句,使得气氛分外尴尬。顾晓芸看着我,腼腆地笑着,原本因为天热而发红的脸,更是红透了。
冯海探出头,喊道:“你们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啊!快点!我都抢好位子啦!”
四个人陆陆续续走了上去,才发现冯海已经占了最后排。瞥了一眼林骁骁,满脸失落,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刚好五个人能坐……”顾晓芸说道。
林骁骁不好气地对冯海说:“我要坐窗户边!”
“那边不是还有个位子——”他指了指。林骁骁偏偏站着,不再搭理。拗不过她,冯海一边让位,一边说:“干嘛啊?!什么态度!”
她一手拉住顾晓芸,坐在了那。冯海白了眼,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
一路上满眼是明媚的风光。
车上打了个盹,在稀稀疏疏的吵闹声中醒来。
林骁骁还在生闷气,拉着顾晓芸先下了车。冯海不爽道:“给谁看啊?!”没一会,就赶忙追了上去。周月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走吧,别看了。”推着我下了车。
冯海不知在说些什么,手舞足蹈,林骁骁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终于开了太阳。
“你们两个快点——磨磨唧唧的!唐韦,你负责烧烤啊——快点啊你们两个,婆婆妈妈的在后面干嘛!”他边喊着边跑了回来,站在我们中间,两手一搭,自豪地说道:“嘿!怎么样!哥们儿还是有点本事的吧!”
“周月刚还夸你,魅力大!”
“是吗?!周月!你太够义气了!”说着,猛拍拍他的肩膀:“不就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赔个礼道个歉,我妈每次生气,我爸就用这招,准灵!女孩子嘛,总是需要人哄的……说实话,我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和你们说哦……林骁骁来‘大姨妈’了!肯定!”
正闹着,顾晓芸喊道:“你们三个别磨蹭!动作快点啊!”
冯海跑上前,回应着:“遵命——祖师奶奶——”
两旁竹芭栅栏,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茂密地生长着,抬头便是凉棚,蔓延入内,枝枝节节,浓浓郁郁,狭小的缝隙间,阳光撒了一地。大大小小的果园,随处可见。经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就看见不远处有个水泊,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垂钓,那一边的亭子下,早已聚满了人。
“地方不错吧!看那,还有瀑布!环境那是一个美!”冯海说着,使劲吸上几口气,“空气也是一顶一的好!”
“你就在这安居乐业呗!”我推了他一把。
“不可能!住个一两天还行,要是常住我肯定受不了,太寂寞!”
“都没位子了,我和晓芸先去找地方。”林骁骁温柔地对周月一笑,阳光下晃动的身影,是这般刺眼。
“我去租烧烤架,你们就负责去买些零食,饮料,食物等等,Ok?!”
“好。唐韦,我们过去吧。”周月微微撞了下我的肩,回头时,竟茫然地笑了。
那一刻,即使开着太阳,也未必温暖如春,“感觉”是真实的东西,永远也不会说谎,喜怒哀乐,疼痛,或者孤独,冷暖,总需自知。
林骁骁和顾晓芸一看见我们,几乎同时间走了过来。
“我们来吧,那边还有。”周月对她们说道。林骁骁应了声,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笑——仅对周月一人。
刚走近,冯海就嚷道:“你们两个艳福不浅啊,羡慕死我咧!就没一个帮我的,刚才我扛着这么重的东西,她们都没站起来!”
很早,我就走出了玩笑的范围。
她们回来了。林骁骁说道:“等会儿再烧烤,我刚看见很多人疯抢,得再洗洗。先休息会吧,这就交给我们。”
随着一阵一阵的香气四溢而来。冯海有些不耐心了:“女生就是麻烦!不就洗个菜还得这么长时间!洁癖!”
“我过去看看,拿一些她们洗好的。”喝完手中的半杯橙汁,站了起来。周月握住了我的手臂:“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和冯海聊聊天。”
“嘿!周月,你怎么把唐韦当个黄花大姑娘似的,没人拐跑他!”冯海这一调侃,闹得我心慌,不敢正视他,也不敢对上话。
急急忙忙离开,又小跑着前进。这不“做贼心虚”吗?!
刚转个弯就到了,听见林骁骁说:“喜欢啊,一直都喜欢,难道你不喜欢唐韦了?”
“……不知道……他好像不喜欢我……应该确实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朋友,不然……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那你打算放弃了?”
“不知道……每次想起这都有点心烦……唐韦可能还不想谈恋爱吧,有点早?……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我看他还是重视友情,和冯海,周月他们。”
“坦白说,我也害怕,也不确定,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的很多‘第一次’都会给他,但我都心甘情愿,我觉得周月让我有种想全心全意付出的心动。”
“噢,那你真的了解周月吗?我觉得,如果真的把彼此放在心里,根本不需要‘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话,就算什么都没说,在交往的过程中,认识彼此,也是在一起了啊。如果先约定,再开始交往,慢慢发现,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差距很远,这反而更难过……我也想过很多……现在好了,毕竟唐韦仍在我的心里。”
“唐韦不珍惜你,那是他的损失。晓芸,我发现你变了,变得特别小女人了!”
“哪有,是你们以前老说我好伐?!”
“不管以后怎么样,希望我们都能幸福,我绝不会放弃周月,至少现在。”
一串欢笑声。他拍了拍我的肩,慌张地侧过脸,“你怎么站在这里?!她们呢?”这一刻,冯海的声音,听起来是这样响亮,响亮。
“你们在这啊!唐韦,这你都没找到!看看墙上三个字‘洗菜区’……都洗好了吗?”忙活着端起洗干净的菜。
刹那间,与林骁骁对视,她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猜到我偷听了,而我又自作自受地说了句:“刚去了厕所……”
“厕所在那——”林骁骁指明给我看。为什么要说这个可笑的,没有根据的谎话?我就是心中有鬼!
烧烤时,林骁骁对周月的那份殷勤,即使周月三番两次推却她的好意,她依旧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如她对周月的认定,其实早已想好。
每个人好像都有心事,也不知在笑什么,明明就没有任何喜乐,恐怕是我们的笑点太低。
顾晓芸递给我一串烤肉,猛地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林骁骁相似的温情,让我不安。我不喜欢重蹈覆辙,优柔寡断,但我一次又一次给她传递错误的讯息,让我最害怕的,莫过于顾晓芸耳濡目染了林骁骁的“坚持”,我们便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告白,拒绝,沉默,冷淡。
我仍保存着那天的照片,舍不得扔掉。或许大自然的清新风光,因这明朗的天气,变得更加宜人,每张照片都带着浓浓的绿意。
照片里,我和周月,冯海坐在那,远处的高山,隐隐约约,身后是盎然的树木,荒草很深。
有一张是我独自坐在鱼池边,手上戴了一串佛珠,后来,断了线,一颗珠子碎了,有一颗再也没找着。我笑得并不诚心,耀眼的阳光打在我的身上,仿佛随时会蒸发不见。
周月一手拿着一杯橙汁,一手搭在我的肩上。这张照片是冯海替我们拍的,所以两人都显得很自然……很自然……说不出的感受,那就算了吧。
我和冯海的背,突兀地挡住了镜头。周月坐在那,侧脸望着远方,顾晓芸不知对冯海说什么,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想必林骁骁拍的只是周月,于是,我们都成了配角,点缀在他的沉思,遐想中。
和冯海的照片,都是跟着他一起扮鬼脸,一连几张,各种各样的“丑态”。我突然想到了“小丑”——也许,他是真开心,或许,我添油加醋地胡想了。
顾晓芸站在我的旁边,微微抿着嘴,手上还戴着塑料手套,我记得,那是她过来给我一对鸡翅,冯海让我们合照一张。我和她的距离,并非亲密,也不知是谁悄悄挪了挪脚——我满嘴鼓鼓,呆呆看着镜头。
我和周月并排坐着,冯海站在我们身后,两手各搭一肩,咧着嘴笑着。我现在才看清楚,余光撇向了周月。那样一目了然的举动,林骁骁或是顾晓芸谁看见了?想不起谁照的相。
难得出现一张我和林骁骁的合照。她一边咬着鸡翅,笑容甜美,我总是那副呆板受气的表情,真是可笑!
那是我们在小公园,周月躺在吊网里,冯海推了我一把,两人就在窄小的网里,谁也下不来,“咔嚓!”惹得一片嬉笑。
几张是在草坪上骑“斗牛”,野生动物园,竹林里……我们一路走着,一路拍着。那时觉得无聊,无趣的照片,此时却弥足珍贵。那是一段青涩的记忆,带着烧糊的味儿。
到了最高顶,望眼便是整座城市,一幅沾了水的墨画,晕开了色。半山环抱,绿意仍繁盛,林间凉风惬意,我们在小茶室坐了会,拍了些风景照。有些照片里,只有一杯水,茶叶浮动;一堵斑驳的墙;竹编窗户;木头椅子;不知名的野花……都是那样孤独,开始孤独,过程孤独,结局孤独,只剩下赤裸裸的孤独,背负着记忆的包袱,爬山涉水,它变得越来越沉重。
那张大合照,背景是棵老树,不知道还在不在?听人说,那里要重新规划,焕然一新,变成了别墅山庄——难免,你不得不跟着现实前行,又想回到最初,又不愿掉队,你只能犹犹豫豫,步履蹒跚。那些无法复制的时光,抚慰了我太多的躁动与不安,找到依托,淡淡回想——你站在阳光下,微微闭着眼睛,每一朵花都是你的笑靥。頹垣的矮墙,攀援的葡萄架,那堆乱石上簇拥的荒草,践踏出芜蔓的荆棘。蓝色花朵,掩掩映映地探出墙头。吹落在小径上的花瓣,何时才有人来,也许空无一人,抑或尚未有人。
有些漠然,冷清的城市,荒凉得如一片沙漠,腐蚀的蝴蝶尸骨,被蝇虫雕蚀了的骆驼。我像一条寂寞的鱼游来游去,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晃荡着一颗心。恰恰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绝望。
回去时,林骁骁对周月说,“再联系”,摆了个打电话的动作。她一直没有放弃,周月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越来越茂盛,她可能不知道,心里种下的只是一棵树,永远也不会开花——也难说,春风沐浴,雨水滋润,加上细心培植,没准林骁骁真让“这棵树”开出了花朵,那一定很艳丽吧。
疲惫了一整天,在无精打采中都散了。周月到我家楼下乘巴士,又走了一段路。
他不会知道,我隐隐疼痛,但我只能忍受。我又能说什么?
整座城市仿佛被安置在一个恒温的防弹玻璃中,静得诧异。
他一直试着和我聊一聊,继续保持着同样的沉默。上车时,和我说了声“再见”。我迟疑着挥了挥手,至今,在我的记忆里,他的笑容总是很温暖,似乎他不需要说什么,也不必解释,仅仅一个笑,就能传递给我许多无言的肯定。
望着巴士远去,笨重的车轮留下长长的痕迹,那相近的,若隐若现的,中间隔了好远好远。我和你就好像这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任何交集,其实也好,我最怕我们过了这一个点,就变成了两条,永不相见的直线,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生活,结果我发现,我只能在离你最近,却注定着不到边际的地方,独自幻想,独自回想。
已是傍晚时分,小区显得分外落寞,路灯才刚刚点上,温暖自怜的火光们,躲在茂密的树丛间,越发鬼祟。走在路上,置身于两旁浓郁的大树间,幽暗的,趋近于森然。偶尔踢踢石子块,心情失失落落。
晚上睡不着,就闭着眼睛想点事,杂乱无章,好几次爬了起来又躺下——要是回去没有止痛药水,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在这反反复复失眠的夜晚。
周月找我的那天,正巧我妈在家,果断地在电话里拒绝了他。回想起来,他听见我说“要做作业”时的表情怎样?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吧。然而,我又多少次以这般无趣打断了他的兴致盎然,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对他说“好的!”我到底在恐惧什么?我是自私吧。
期待的国庆节,草草地结束了,做了哪些事,再一一回想起来,真是费劲!
总觉得有段时光,是空白的。
那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大片蒲公英,夹杂着起起落落的黄色小花,清冷的月光下,四周静悄悄,那种蓝光,冰凉的,无声无息。我只看见这样的天地,没有任何喧嚣。但我没有看见别的人,包括我自己。
又开始了重复的生活,被琐碎的事情打扰着——尤其一个人,凝视着蔚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树间抖落的阳光,路边鲜艳的花丛……明明这般明媚绮丽的风光,却谈不上愉快,无从说起,到处是以前的影子——有一天,突然被一阵喜悦声惊醒,发现自己在课堂上睡着了。老师站在讲台边,介绍新来的同学,周月。他的到来,引起女生们的狂热。而我所有漫长的经历,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冯海问我,“你都睡了很久了,怎么,昨晚没睡好?做梦了吧!”我呆呆地点点头,应了声,“还梦见你们了……”他穷追着问我,“你们?还有谁啊?”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前方的周月,正朝我微笑着,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晃晃悠悠。
然而,好景不会每日常在,快乐也不过轻鸿一瞥。
放学后,顾晓芸对我说:“唐韦……能陪我去新华书店吗?”
她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竟是那样熟悉。
“噢……我们几个一起吗?”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笑得尴尬:“没,就你陪我去好了……骁骁有事。”她急忙补充一句。
“……那好,我把布置的作业抄完就走。”
她称心地笑了,便回去整理书包。
他拍了拍我的肩:“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了?”
“你都听见了……你先回去?”
周月清了清嗓子,点点头:“到家了,给我个电话,要是不方便,短信也行。先走了。”
他的眼睛,清清明明。那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不管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不管它闪烁着哪一种神情。
顾晓芸毫无目的地随便看看。我问她要买哪本书?她都回避着,模棱两可说了句“没找到啊……”就走开了。
在书店消磨了很长时间,她最终买了一本黄碧云的书。我想起她有一本,就问她。她说:“是啊,蛮喜欢黄碧云写的……但她属于小众,否则人人都会得抑郁症的。”
“那你还看,就不怕得抑郁症?”
“看啊,很多个夜晚都是它陪伴着我……”看了我一眼,感慨地低声道,“失眠或者夜已经很深的时候,会看着看着,不知道哪来的情绪,就哭了……很可笑吧……”
“没……感动了吧。”
“呵呵,算是吧……我喜欢她的一句话,‘有时我想,爱不过是小恩小惠。我以为我可以独自过一生,我还是被打动了’……”
愣了下。“噢,那回去了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她还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愿作声。
“唐韦,我想吃东街的油炸冰激凌,吃完我们再回去?”
“哦……那好。”她应该看得出来,我极其牵强的表情,她只不过视而不见罢了。
天色已灰蒙蒙,沿岸的路灯照在河面上,点点碎光。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桂花树,在灯火阑珊间,花朵锦簇,散发着芳香。我和顾晓芸站在桥上,吃着油炸冰激凌,心里仍在踌躇,该怎么和她说,回家了?
也不知呆了多久,明明很简单的一句“回家了”,却迟迟说不出口。
终于等到顾晓芸开口了:“唐韦,和你说啊……我和你说啊……”她看我的眼神,是认真的,专心致志的——越是这样,我越想回避她的眼神,越想逃过视线,越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唐韦……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把我当作朋友……或者是好朋友吧……但是,你也知道,我并不仅仅把你当作是朋友……可能现在,你想着高考,大学……这些我都能理解。我觉得这样很好啊,说明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等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等你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好像还有四年多吧……再晚,也就六七年的时间吧……唐韦,不管你什么时候恋爱,你能先给我一个机会吗?等我们高中一毕业,或者大学一毕业……我们在一起,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泪眼朦胧,我竟找不到安慰她的语言,也不能向她许诺任何誓言,也不可能给她一个期待的答复……我都做不了,我只是站在她的身边,两只手垂在口袋里。
“有时候,我也在想,班级里那么多的男生,为什么偏偏一早就喜欢你,又为什么和你做朋友……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等待了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唐韦,我会等你,就算一句话我也会等……”
我想对她微笑,可我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哪怕虚情假意。心乱如麻地对她说:“哦……哦……我们先回去吧……再见。”
“再,再见……”
我急忙朝另一方向走去,如果她已经看不见我了,那该多好。至始至终,我就想尽快消失在她的面前,找个地洞钻下去,越来越深,深到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对顾晓芸,我有万分的歉意,甚至憎恨我自己,在她面前,我就是个孬种!
晚上睡觉,感觉身后妖魔鬼怪群舞,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来,一阵阵凉意,顺着脊梁涌蹿,黑暗潮湿的画面,在瞳孔中播放,受到惊吓般,回想起那些令人心悸的恐慌场面,失声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黑,黑,黑,它们喜欢这样喘不过气的空间。
别了孬种,晚安。
这一个星期里,都没和顾晓芸说过一句话,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时期。
好几次碰见她,不管是走廊上,还是校园中,亦或是车站,我都慌慌张张地躲开了,我竟对顾晓芸产生了恐惧。心里有块禁地是她不能入内的,然而我,莫名其妙地走进了她的领地,她的梦,她的未来,她的希望,所有美好的一切,在她身体里萌芽,它会生长,就会扎根,然后将我和她的关系,慢慢裂开缝。
那天,学校组织听讲座,有关青少年心理健康。一进报告厅,冯海就朝顾晓芸她们跑去,冲我们招呼:“快点!我们也坐最后排!”
刚走到那,冯海将我往里推,笑着说:“你和顾晓芸去坐!”无心的他,根本没察觉我和顾晓芸之间的难堪,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钻。默然了片刻,笑了笑。顾晓芸涨红着脸,也笑了。
老师谈到高中生恋爱问题,开了句玩笑,大概是说,成功的男人,找的女人都是比自己小的,现在就是在替别人养老婆。
林骁骁不满地说道,“那是你们这种男人!”余光瞧见顾晓芸的脸更加通红,林骁骁和她说话,她都只是附和着,根本没认真听。
半夜,收到顾晓芸的短信:唐韦,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心里是清楚的,而我只需要你的一个答复。
望着天花板,我不能很好地思考,很好地回应,甚至不能很好地说话。
顾晓芸又发来一条短信:唐韦,你是不是很厌恶我了?呵呵,我想是吧……但只要你有一点点喜欢我,我会鼓足勇气去争取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分辨,生怕会错了意,现在的自己,显得那么得渺小而力不从心。害怕,不安,患得患失……我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原来,人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不甘心。
我猜想顾晓芸躲在被窝里,她的每一句话,都极其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了错。是我“剥夺”了顾晓芸应该好好睡眠的时间。那条短信,会随着电波,信号,随着空气和夜风,以透明的姿态从那一头飞向这一头,穿越漫长的黑夜,穿过陌生的街道,穿过明亮的高楼大厦,穿过陌生人之间,准确地落在我的手机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艰辛遥远的过程,我们两个人都在跋涉,为什么明明感到累了,却还不放弃呢?
我回了条短信给顾晓芸,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想告诉她什么,仅是两个字——“不行”——就能轻易结束,而我,任凭这般优柔寡断的性格作弄:我要是把你当朋友,就算只有一天的旅程,就算漫长的路途多么让人疲惫,我都会不辞辛苦地赶去见你。我们不再适合做朋友,就算近在咫尺,就算一抬头便能看见你,都漠然无视。
她没再回我短信,她是睡着了?还是和我一样,就算简短的一两个字,竟找不到。恐怕这次,我们就在无话可说中,无趣的躲避中,渐渐淡了吧。
在同一个校园,同一间教室,我和顾晓芸的座位只有几步之遥,我们下课,放学,都可以擦肩而过,都可以打个面——我不用再躲着她了,因为,她已经开始努力逃离我的视线。我想我们的关系,三言两语断了。
这些天的心情糟透了。
星期天,周月打来电话,找我出去走走,没有任何心情,就说“还有很多作业”,冷淡地聊了几句。他再没说话。
“我妈在上班……要不……来我家坐坐吧”。
“好啊!”他像是穿过严寒的冬季,穿过茫茫大雪,走进了这块寂静的领地。我害怕他的到来,我说谎的时候,我妈都看得一清二楚。
打开门,明明豁然开朗,却高兴不起来。
“你敲门怎么那么小声……”我边说边转着门拴。他挠了挠额头,笑着说:“第一次来你家……”
“进来吧。”
他朝里望,两人尴尬地笑了,才敢进来。
“你一个人在家?”
“是啊。”
“在干什么……这你房间?!……也帮我打扫打扫?!”
我一把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他来来回回地踱步。又走到我身边,两只手撑着书桌,俯下身问道:“在做什么?”
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悬浮,时间变成了烟。
“写作文……不知道怎么写……”我说着微微侧了下身,一切都不着痕迹。
“你找个地方坐坐啊……坐床上也行……家里有什么吃的……我去看看……”
刚站起来,他双手按住我的肩:“你做作业好了,我就……”端来一把椅子,“我就坐在你后面。”
他静静地把头靠在我的后背上——我一直在寻找一道任意门能回到过去,那一天,你仍坐在我的身后,不言不语。
“什么作文题目?”他呼出的热气,顺着脊梁骨,传送到了耳朵里,好像大脑一下子温暖如春,思想就开出了花。
“根据《绿叶对根的情意》那段歌词展开想象。”
我拿着笔,欲盖弥彰地写着作文。过了会,他问我:“你在写什么?”
“写一段感情,互相扶持的爱……”
“噢……把你手机给我。”
“干嘛?”我递给他。
“录音在哪里?……找到了!别说话……”他清了清嗓子,“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你留给我的,这一段珍贵的录音,而我,只能将悲痛隐藏得密不透风,一针一血,把那段时光缝纫。
在某个猝然惊醒的夜晚,孑然一身走在孤凉的街上,悄悄的夜晚,所有的窗户都锁上了,虽然没有星光,但我仍在想,下个转角,会不会也遇到一个同样的“我”,同样的。
直到今天,我一如既往地听见你唱起“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还是能想起,数年前奔跑在青春里的我们,渴望能跑得很远很远,任何人都追不上我们。
“那,好了,给你,别删啊!”
“嗯……”
“唐韦……”
“嗯……”
“唐韦……”
“嗯……”
他一遍又一遍喊着我的名字,我也一遍又一遍应着。——哪一天,你要是再碰上了这么一个人,你告诉自己,人世间的爱无非就是这样的。
突然,一阵关门声,听到我妈喊着:“唐韦?……唐韦?”
同时站了起来,措手不及。刚把椅子放回原位,抬头便看见她已经站在了门外。
周月像是一个罪犯,在她眼皮底下,任她审视——这个“不速之客”。
他紧张地喊了声“阿姨。”
时间犹如一把生了锈的刀,夹在磨石上,“呲咔呲咔”,毛骨悚然。
我妈才从他身上转移视线,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妈,这是我朋友,周月……冯海我们三个特别要好……”
“嗯,小海没来吗?”
“……来过了,刚,他妈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去……”
我妈点了点头,冷冷看了一眼周月。那眼神,似乎要将他看得透明。
“你怎么回来了?”
“你三姨有点事。唐韦,拿些水果给你同学吃。”
“不用了,阿姨。”我妈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周月深深松了口气,好像躲过了一场严厉的逼供,倍感煎熬。
“唐韦,我回来晚的话,你先吃,钱给你放在桌子上了。”一边往包里塞东西一边说道。
“我可能出去吃。”
“……”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我急忙说道:“冯海我们约好的。”
她这才安心,便又出了门。
硝烟未退,余声阵阵,心还“扑通扑通”,击鼓雷雷——我对他笑了笑:“我妈就这样……冯海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
他也刻板地笑了:“没事,下次来,你妈就认识我了。”
我等着那一天,一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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