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记之风起关山

　　1
　　五月初五的一早，傅家班的大门口响起一阵鞭炮声，行头箱子摆在院中，傅南柯听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提气三呼：“开箱！开箱！开箱！”
　　小西和扁豆一群人站在后院的小门后面。
　　“这阵仗可是够大的，听说过了晌午秦六爷的轿子还会过来接呢……”
　　“要不说沐麟那个骚浪货也真算是有几下子，哈？”大林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抱着胳膊撞了站在一边的扁豆一下。
　　“啧！”扁豆下意识看了小西一眼，见小西还是满脸平静地看着前院，这才抬头恶狠狠地朝着大林道：“别瞎说！这还有小孩子呢！”
　　“哎呦喂，小西不是哑巴嘛，他知道什么……哎呦喂……”大林话没说完就觉背后一痛，脚下一个打绊就从门口扑出去，前院翻箱捣鼓行头的几个人闻声停下动作，朝着后院小门这边看过来。大林懊恼地起身挠挠脑袋，回过头对拿着棍子的傅湛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咳咳……”傅南柯拄着拐杖回过身来，打量着站在门后参差不齐的几个孩子：“晚上你们也跟着去，帮着打打下手，傅家班今天重新开锣，都给我精精神神的！”
　　众人点头应声，在前院飞来的一片白眼中转身回去。
　　大林扭着身子去摸自己被傅湛安打疼的地方，抬脚踢了下傅湛安的屁股：“小兔崽子，下手真狠！”
　　傅湛安扬起拿在手里的棍子：“你再叫小西哑巴我就打死你！”
　　“哎？这孩子还有没有人管了，无法无天了！”大林拉来站在一旁的扁豆：“这论辈分这臭小子该和小西叫小姨吧，他这一天天的小西小西地叫个不停，这是以下犯上啊这是！”
　　“都是小孩子懂什么呀……”扁豆甩开大林的手：“行啦，别在这儿闹了，都回屋里收拾收拾，今晚要去的湖广会馆可是好地方，咱们也收拾地立整点，快去！”
　　小西拉起傅湛安的手朝着大林做了个鬼脸便欢快地跑掉。
　　大林气得直跺脚：“反了反了，这帮小崽都要反天啦！”

　　刚过了晌午，门口就来了一顶红顶四抬轿和两辆乌蓬马车，沐麟早是等得着急，车轿刚一停稳，就由众人簇拥着从堂屋出来坐上了轿子。傅南柯被搀扶着上了后面的马车，小西几个则跟在马车后面步行。
　　“今晚上在湖广会馆唱堂会的是余叔岩啊，沐麟不就是去串个场子，这阵仗怎么搞得像他是主角似的……”
　　扁豆低下头小声道：“我告诉你啊，少说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今晚上可出不得差错，你最好别多言多语的，这话要是让车里的和轿里的听去了可了不得！”
　　“是是是，现在轿里那位咱们是得罪不起了，你说这戏子出名就是容易，就那么一晚……”
　　“闭嘴！”扁豆轻喝一声：“走好你自己的路就行了，别人的事别跟着掺和也别多嘴！”
　　大林呸的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半根稻草：“行行行，不说了还不行，我这不就是跟着高兴吗，这沐麟要是成了角，咱们几个也不用成日里上天桥风吹雨淋地卖艺了，这金嗓一开，黄金自来，到时候咱们也跟着沾沾光，哈哈哈……”
　　“你还真是不长脑子，你以为沐麟成了角儿还能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什么意思啊？”
　　“你是脑袋上就长了张嘴，少说话！”
　　“哎……我……”
　　“等着瞧吧，看看沐麟怎么一步登天……”

　　湖广会馆因的今晚余叔岩唱堂会，天还没黑就早已是门庭若市，门前车马停了个满满当当，一众衣着不凡的人在门口抱拳寒暄，便由门口候着的小厮引进门去，载着傅家班的轿子和马车却是在正门口匆匆路过，转了个弯拐进旁边的巷子。
　　沐麟撩开轿帘探头出来：“哎哎哎，这是去哪儿啊，湖广会馆这不是都到了吗！”
　　“麟老板，”跟在轿子旁边的一个随从紧赶了两步追上来：“这今天唱堂会的是余叔岩余老板，按道理啊，这串场子的只能走后门，咱从后门进去，离化妆间也近，六爷特意安排了一间，都给您收拾好了，您就先稳当儿地坐着，咱们绝不能怠慢了您。”
　　沐麟冷哼一声愤愤地落下帘子。
　　“嘿嘿嘿……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真把自己当角儿了，哎呦喂……”
　　听大林在一旁说风凉话，扁豆也摇了摇头没说话，看着车轿都在前边停下了，这才转过身朝跟在身后的一众孩子说：“等会儿进去了大家都别乱走动，一定谨言慎行，谦虚谨慎，别乱说话，记住了吗？”
　　“嗯！”
　　见众人点头答应，扁豆这才拉起小西跟着沐麟他们进了门。

　　沐麟的化妆间安排和余叔岩统一走廊的尽头小间，余叔岩那边安安静静地房门紧闭，听说是上台之前要静坐，沐麟这边却是乱哄哄的一阵阵地吵嚷，化妆化了半天，可就是不称沐麟的心，这边扁豆和小西都安静地站在门外，听得里面似是什么摔破了的声音，大林用胳膊怼了怼扁豆，见扁豆抬头便朝他做鬼脸，扁豆耸了耸肩膀，继续低头不语。
　　房间内沐麟摔了茶杯打碎了化妆镜，傅南柯坐在一旁，看得出来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但却是一言不发。
　　“你看看这眉形让你画的，我今儿要唱《苏三起解》你给我化成这给我化成这个鬼样子，是存了心要我出丑！”沐麟一边说着，一边扬起道具用的鞭子就往给他化妆的云起身上抽。
　　“哎呦，这是怎么了，”沐麟扬起的手腕子被人猛地攥住：“高高兴兴的怎么就打起人来了？”
　　沐麟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身穿枣红色马褂，叼着水烟斗的人：“谁高兴了？六爷您哪只眼睛看着我高兴了？这被人像撵狗一样从后院撵进来，这妆又化成这样，你说我高兴的起来吗？”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秦六爷拉下沐麟的扬起的胳膊，却是没有放手，反而用大拇指在沐麟的手腕处细细地摩挲起来：“就因为这呀，我看看……这妆化的带劲啊，你还别说，六爷我听了一辈子戏，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苏三了，我敢打包票，今晚上你这苏三一上台一亮嗓，绝对是比余叔岩出彩，咱也就先别计较这前门后门的事儿了，赶紧的准备准备，那边余叔岩的戏一开锣，你就得候场去了。”
　　秦六爷说完弯腰顺着沐麟的肩膀摸下去，堪堪探到腰线就被沐麟甩开：“六爷，您说的话我可是记住了，今儿晚上一过，我要是在四九城出不了名，我可是一百八十个不行！”
　　“好好好……”秦六爷连连点头，转了身看到坐在一边的傅南柯，便摘了瓜皮帽朝着他点了点头：“傅老板，这地儿用着都还好吧？有什么需要的您随便吩咐，门口有人候着呢。”
　　傅南柯拄着拐杖站起来，微微颔首示意：“六爷您客气了。”
　　秦六爷见傅南柯语气淡淡，也没再说什么，朝着沐麟使了个颜色便转身出去。门一开，外面咿咿呀呀地已经响起热场子的戏腔，门再关上屋里又安静下来。
　　2、
　　“能不能成了角儿那是凭自己本事的事，祖师爷要是赏你饭吃，那你开了嗓就饿不死你，这功夫下没下到，祖师爷都看着呢，想凭靠着谁红，难！”
　　“难？”沐麟冷笑一声，扔掉手里拿着的眉笔：“是断了腿拖家带口地要饭吃容易，还是找个靠容易？”
　　“你……”傅南柯深吸一口气：“逆徒！”
　　“逆徒您也忍忍吧，”沐麟幽幽起身：“您不是也指着你这个逆徒重新顶起你傅家班的门楣，行啦师傅，开锣啦！”
　　看着沐麟一帮人从屋里出来到台后去候场，扁豆一行人也跟在后面等在侧台。
　　“哎，你发现没有，那秦六爷有点怪啊？”
　　“怎么了？”扁豆探头探脑地顺着出相门的门帘缝隙往台上看，听到大林的话也没在意，随口答应着。
　　“哎！我和你说话呢！”
　　扁豆被大林拽的一个趔趄，忙抬头四顾，看没有人往这边看才低声道：“别闹，这人都看着呢，出了差错回头又要挨板子！”
　　“我和你说那个秦六爷不对劲你听没听到啊！”大林压低了声音道：“你注没注意看啊，那秦六爷好像没什么胡子，音调也……”
　　“你瞎说什么呢！”扁豆赶紧把大林拉到一边：“你又把我说的话忘了，咱们进来之前咋说的，谨言慎行！低着头别老瞎看，那秦六爷奇不奇怪关咱们什么事，别乱说听到了吗！”
　　“嘁……”大林低下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扁豆似还是不放心，叫来了两个师兄弟让他们带着大林到化妆间去帮忙收拾行头。见大林几个走远了，扁豆这才松了一口气，前台传出阵阵喝彩声，扁豆探着脑袋往台下看，台下面秦六爷正和几个穿着军装的人聊得热络，扁豆又多看了两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锵锵锵……”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就当报还……”
　　前面因的是余叔岩的戏，到了沐麟这边台下的反应大不如前，但秦六爷也不忘了和身边几个介绍沐麟，扁豆看到那几个军官看着沐麟饶有趣味地笑着，喝彩声也一阵阵地响起来……
　　“好看吗小西？”扁豆摸了摸躲在门帘后面的小西的脑袋。
　　小西点了点头，眼睛却是从台上离不开。
　　扁豆轻叹一声：“幸好你不能唱戏，幸好……”

　　沐麟的初次登台还算成功，一曲唱罢也算是得了个满堂彩，散了戏已是戌时时分，扁豆一行人跟着傅南柯一起回了傅家班。
　　沐麟等在后台的化妆间，妆卸了一半，方才台上的场景还是散不去，喧闹的喝彩声像还是萦绕在耳边，沐麟的心又咚咚地跳个不停，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上依旧是忍不住地激动。

　　秦六爷散了戏给手下人吩咐了一声，把沐麟留下，自己便跟着那几个军官到了楼上的包厢。
　　“孙少帅，今天这戏听得可还痛快？”秦英殷勤地给孙连臣斟满了茶，笑着问道。方才这孙少帅坐在二楼的雅间，这进了门才刚刚见到今晚的正主，秦英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还不错，”孙连臣点了点头：“唱苏三起解那个小后生长得不错，”孙连臣挑了挑眉毛：“怎么，秦六爷的人？”
　　“哎呦，不敢不敢！”秦英赶忙哈着腰站起身来：“少帅这声爷我可是担不起，我就是个奴才，您可不敢这么叫。”
　　孙连臣咧了咧嘴角摘下帽子，秦英这也是第二次见到孙连臣，上次见到还是他跟在孙大帅身后，没有人注意他，秦英只是觉得他身姿挺拔，便多看了两眼，但那时孙连臣站在昏黄的灯影下面，并看不清面容。此时孙连臣摘下帽子，秦英抬眼看去，只见那刚摘下的帽子下面头发略微的有些凌乱，孙连臣不在意地抬手向后捋了捋，秦英这才看清孙连臣的剑眉入鬓，一双狭长斜睨的眼睛，锋利的鼻峰额角和淡笑着的薄唇，这倒真如外界说的，这孙少帅果然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只是可惜了，有那么个爱好……
　　孙连臣见秦英不住地打量他，又是一声轻笑：“现如今这四九城谁不知道你秦六爷，往些年在宫里就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皇上都没了，你老人家倒是混得更如鱼得水了，怎么着，是不是现在你家主子也得叫你一声六爷啊？”
　　“您这……您这真是折煞奴才了，”秦英皱着眉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这不也是给主子办事儿嘛，这六爷别人叫得您可万万叫不得，我这当了一辈子奴才，我就是把自己当条狗，爷们抬爱怜惜，让我在这乱世里还能有口饱饭吃，我也就想着把主子交代的事办好喽，不给咱家主子丢脸就成啦。”
　　“人老奸马老滑，这句话还是真说得不错，怎么的，你主子今天是让你来拍马屁的？”
　　“今儿个请少帅来看戏主要是想着少帅刚进北京舟车劳顿，这算是给您接风洗尘，另外呢，我家主子也给少帅备了份薄礼，想着在这儿给您再合适不过了，再者嘛，对少帅就是小事情一桩，我家主子让顺便问问那货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我可算知道什么叫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了，这今天我是戏也听了，吃也吃了，再收了你家主子的礼那事我就算不想办也得办了吧？”
　　“少帅您言重了，这都是小打小闹小意思，这次这买卖要是成了，今后这钱嘛，咱们大家一起赚！”
　　孙连臣斜着眼睛瞟了秦英一眼：“怎么，现在做买卖的事你都能给你家主子做主了？”
　　“不敢不敢，”秦英赶忙摇头道：“这就是我家主子的意思。”
　　“好，”孙连臣起身掸了掸秦英的肩膀：“回去和你家主子说，这事我能办，货来了三七分。”
　　“这怎么好意思，按着我家主子的意思是五五……”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孙连臣按住秦英的肩膀：“你三，我七。”
　　“这……”秦英本打算抱拳答谢的手停在半空，一时语塞。
　　“行啦，把礼给我带来，回去和你家主子商量吧。”孙连臣摆了摆手，不再多说，旁边孙连臣的随从也摆出的送客的手势。
　　秦英抱拳作揖转身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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