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猫

　　下雪了。
　　它拖着有些疲倦的身躯，还未完全钻出门缝就已经感受到风里雪的味道，它扭头望了一眼，发现两位老主人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扭过头就继续下楼，直到楼梯口，它蹲在墙边，呆呆看了一会从天而降的小雪籽。
　　上一次看见雪是什么时候？
　　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不同的是，上一次下雪的时候，那个长的很大的小姑娘还抱着它，看着那住着很多动物，五颜六色的大方块，可忽然有一天，她摸摸它的脑袋，用脸蛋蹭了蹭它，提着大大的箱子走了。
　　最近老是撸完它就跑！真是可恶！
　　它再也不要理她了。
　　一开始，它还会这么想，可是转脸就忘了。
　　它已经习惯在不能享受到小姑娘软乎乎的怀抱的时候，通过一块发光的板子看着她。小姑娘总是会提着包消失一会，然后裹着厚衣或者单件的忽然出现在它身边，带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每次这个时候，它都很嫌弃的喵喵两句，然后在她张开手抱住它的时候，它依旧会将身体放在她的怀里，暗戳戳想要将自己的气味蹭到小姑娘的身上，它没办法用喵喵声来描述自己的感觉，如果用人类的话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思念。
　　繁多的雪籽沾湿在皮毛上，它用力抖身子，下一秒从天而降的雪又让它白费力气，寒意已经开始蔓延，它小跑到她们曾经常玩耍的地方—小区的后院，曾经杂草丛生的后院早已经被改成停车场。
　　它也不觉得失望，只是蹲坐在楼下，甩了甩尾巴，继续开始它的旅途。
　　人老的会经常想起过往，那猫老了呢？
　　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雪花落在它的舌头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它赶着呼呼喘几口气。
　　它已经感觉到某种比雪还要冰冷的气息临近。
　　它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只很老很老的母猫，那只猫的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感觉，不同于当时时刻警惕外界一切的它，母猫总是会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于那些愿意在不会伤害她的条件下给她食物的人类，母猫总是会在有需求的时候，巧妙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似乎知道自己不像幼猫一样能够时刻讨人喜欢，却总是能在观察人类表情之后，用着不惹人厌的方式讨得人类的欢心。
　　它曾经觉得她不像只猫，后来才知道，那只猫只是活的很久了。
　　它觉得，昨天还是那个炎热的下午，那只母猫趴在小区后院的角落里，它也趴在离母猫不远的阴凉处，小姑娘坐着马扎望着天，今天就只剩下自己和这漫天雪花。
　　它走进雪花中。
　　路似乎也变了，变得更白，更宽阔了，马路上只有偶尔一辆铁皮怪物从远处来到远处去。
　　它慢慢的走远了。
　　对于这世间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它一边走着，一边学着人类的感觉来回忆。
　　是燥热和黑暗。
　　或许是上天见得，它竟然回忆起刚出生的感觉。
　　被裹挟挤压着来到暖烘烘的地方，身上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摩擦过它，带走一些沉重的东西，它下意识往那里挤，旁边有“喵呜喵呜”的软叫声，它突然感觉到有些急了。
　　它本能地开始呜咽，往温暖的地方挤过去，然后张口咬下去，热乎的液体从咬下的地方流入它的嘴里。
　　它满意的打着饱嗝，被其他“喵呜喵呜”蠕动着地小东西挤到一边，身边被暖和的气息包围着，它在一群挤挤攘攘的小东西里睡过去了。
　　世界只有一种颜色，它也不是很在意，每日睡醒便和其他小东西一起喵呜喵呜往里钻，吃饱喝足之后又被滚出去，对于现在的它来说，现在也好像只有这一件事，在一片黑色的世界里，偶尔会有一些些亮色，它好奇心爆棚地嗅着一切能碰到的事物。
　　慢慢的，能被透露出来的亮色越来越多了，世界也不再是只有一种颜色。
　　它开始慢慢睁开自己碧绿的眼睛，当它完全睁开眼的那一天，映入眼帘的是土色和绿色交杂的地方，随意散落的砖块和石头，几丛野草不服输地从缝隙中钻出，对于幼小的它来说，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喵呜喵呜。【开心】”旁边早一会睁开眼的花斑欢叫着用身体挤着它，它扭过头，稀奇地望着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小东西，是一只身上有很多花斑的猫。“喵呜。”花斑呆呼呼地望着竟然直起黑色花纹身子的小东西，花斑忍不住跟着学做，却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上。
　　花纹看到一只很大的猫和一群很小的正在喵叽喵叽的小猫，一只黑背花纹肚皮纯白的花猫，两只包括它在内的黑色花纹的花猫，还有一只花斑猫。
　　它看了看自己黑花的爪子，有些疑惑地舔了舔。
　　天空忽然变暗了，它下意识抬起头，它看着那颗黄黄的东西渐渐被遮盖住，不同于其他有些被吓到钻入母猫怀里的小猫，母猫低伏着身体，护住身下的小猫，一直在旁边的花斑甚至抱着它的尾巴扭来扭去，它只是喵呜一声。
　　那是什么？
　　从出生到现在，已经活了十六天零三个小时十八分钟的它第一次在内心深处发出疑问。
　　2008年八月一日，天气晴朗，日食，短短几分钟内，经历了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人类惊叹欢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刻。
　　某处遍布人类垃圾和砖块的小小空地里，一只花纹交杂的小狸花开始自己猫生第一次的思考。
　　“喵呜？”还来不及发出第二个问题，它感觉自己的尾巴根处被扎了一下似的，花斑不知怎么扭得，竟然下嘴咬了一口尾巴根。
　　小花斑的乳牙还没有长大，所以花纹并没有感受到太过难受，只是巍巍颤颤扭过身子，哪怕是靠着砖头直着身子，对于现在的花纹来说还是太累了，它挪开自己的尾巴。
　　“喵呜喵呜！”这只疑似比它早出生的花斑想和花纹一起玩，对于刚才天空所发生的事情，花斑它一点兴趣也没有。
　　白肚皮也从母猫的身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三只小猫挤挤团团地走到一蓬狗尾巴草下面。
　　“喵呜喵呜！”对于现在的小狸花们来说，这一蓬狗尾巴草实在是太高太大啦，它们好奇的触碰着草的茎杆。
　　花纹抽，动着鼻子，肆意的分辨着空气中不同的气味，低垂着不知名的野草的长叶子随微风轻轻飘动，它喵呜一口咬下叶子，脑袋左摇右晃着想要扯下叶子。
　　叶肉被咬开，苦涩的叶子汁液流入舌尖，花纹整个身体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噗噗甩着舌头，白肚皮蹦来蹦去想要咬着叶子，花斑整个身子铺在狗尾巴草的草茎上，小半丛草被微微压弯了腰，叶片下“提溜”着一只白肚皮，很快第二只噗噗甩着头的小猫出现了。
　　硕大的狗尾巴随着风晃呀晃，花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摇呀摇，还不足二十天的小野猫已经想要开始肆无忌惮地跑跳了。
　　“喵喵喵。”它扯着嗓子给自己助威，先前涩到跳脚的叶汁已经被它抛到脑后，现在满心眼里都是想要扑倒那团狗尾巴草。
　　太阳在着扑来扑去之中从头顶降到西边，花纹有些疲惫地躺在地上，花斑在它的身上蹭来蹭去，还未变得尖锐的乳牙在它的耳朵上磨来磨去，花纹翻了个身，咬住花斑的脖子，白肚皮依旧执着不懈地咬着狗尾巴草，这时母猫在不远处“喵”了一声，白肚皮也不去管被它摧残一下午的狗尾巴草，转身歪歪斜斜地走了回去，花斑从花纹身上站起来之前还不忘轻轻咬一口花纹的耳朵。
　　“喵喵。”
　　花纹抖抖耳朵，压根不想理它，花斑扭着屁股颠着四肢往母猫那边跑，花纹看着那一堆对于它来说像有大山一样高的碎石堆，从第一次看到碎石堆时候好奇心开始冒出，它的注意力完全从狗尾巴草转移，到第三次咕噜噜从上面滚下来，最后瘫在地上懒洋洋地将爪子放在阴凉的石头上犯懒，直到母猫开始叫唤它们，它还是没能爬上去。
　　花纹伸直四肢，打了一个呵切，站起来冲着碎石堆大声“喵”了一声，昂着头走了回去。
　　那丛被压弯的狗尾巴草又悄悄随着晚风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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