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春水生

　　“对不起…”坐在木椅上的女人喃喃自语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苏攸觉得意识很模糊，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但他分明听出那是他妈的声音。
　　恐惧，压抑，一层一层地徘徊在心脏周围，他听不到心跳声。
　　看不清东西，可视范围只有一个眼熟的黑色匣子，转眼又觉得自己是锁在匣子里的。
　　眼前一片血红，耳边炸着电流声，句句对不起也快速地变得机械化发音。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一股脑全塞进去一样。
　　他觉得自己一直再跑，他没有落地的触感，是他看见自己一直在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奔着。

　　“啊——”最后一幕突然跳到苏攸脑子里的女鬼瞬间把他从梦中扯出来。
　　不怪他会梦到这些，为了试试直播的新花样，他还特地找了个恐怖游戏试了一下。
　　苏攸都快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感动到了。
　　只是梦里的那句话，可不是游戏里的啊。有哪个美国鬼嘴里蹦出中国话来的呀。
　　有些烦躁，不应该玩恐怖游戏的，蹭热度也不是这样蹭的。
　　他现在没爹没娘，一切靠自己，直播混日子。有时候他那种无力的感觉很强烈，感觉自己跟没存在过一样。
　　他和他妈残喘的生活不复存在了，剩下他一个人。在稀薄的空气里，苟活。
　　自打能够习惯身边没有他妈的存在，就没再做有他妈出现的梦了，其实，连梦都很少做。
　　他半意识自己还活着，才像个梦一样。

　　苏攸睡回去的时候，总感觉耳边还回荡着那声音，特别真实。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突然没了那梦的印象。不管怎么去回想都找不出半点感觉，可他确确实实记得，他昨晚是梦到过什么的。
　　苏攸一路走到学校，都没回过神来。
　　溯州一中，百年老校。
　　立学正道，养德至善。
　　十六个字，刻在了门面两边，一眼就能看到。
　　和他高一读的那所学校差的太远了，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原来的志才中学，却像是收破烂的。
　　苏攸突然觉得视线有些恍，有种深蹲起来一阵晕眩的不适。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句话，到底有什么可言三字抱歉。
　　苏攸不自觉地握紧了拉杆，脚底发凉，站不稳。
　　凌乱的街道，一地的破烂，两旧建筑的狭缝，返校路上的骚扰，冰冷的仪器，碎散的走马观花……
　　差点就一脚摔倒底，翻身的机会都看不到了。
　　但是抬头，熟悉的感觉又自动回来了，梦也只能是个梦。不能让它太影响自己的情绪。到溯中只是刚开始。
　　过去有太多磕磕绊绊，缠满全身的绷带也被反复利用。
　　可是怎么做不重要，目的都只有一个。
　　苏攸吐了一口气，暂时先放下自己脑子里过乱的思绪，搞定眼前的麻烦事。

　　船长12.22：攸儿你差不多到了吧，我在大门进去转角那里等你，有个长亭，很明显的。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苏攸在屏幕划拉上去接着一抬头，果然看见站在那边的刘舟舴。
　　“你怎么不等我到宿舍了再给我发消息？”苏攸右手给不远处的刘舟舴比了一个中指。
　　“你文明点，校门口呢，”刘舟舴抓住苏攸的手，指了指门卫，“我网速慢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我带你过去。”
　　苏攸抽出了手，抓过旁边的车杆跟了过去。
　　刘舟舴也不给他讲讲周围的布局，一点船长责任感都没有。
　　“这学校感觉还行，挺有逼格。”苏攸审美也就那样，但他觉得这城市，这环境这样也很不错了。
　　起码这绿化还真有样子，整的和花园似的，教学楼也挺亮眼的，不像教学楼，倒像是那种寺庙建筑风格，却又不是。
　　没见过，很新奇。
　　“一中可是咱溯州的招牌，”刘舟舴还甩了下自己身上紫色夹白心的校服外套，“没点花样对不起它的声望。”
　　苏攸眯了下眼，夹了一眼余晖，对着刘舟舴的背影答了一句，“也是。”
　　“你是新号室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一号的。”刘舟舴带着他走到比较深的地方，苏攸随便看了几眼，格局不如外头教学楼的三分。
　　都是一个校区里的建筑，宿舍公寓都没发叫了，贫民窟差不多。
　　其实也没这么差，就是对比一贯的高端木材用料，这一栋楼就显得过分寒碜了。
　　“我听说这学期咱们班有两个转校的，你估计得跟他一个室。”
　　苏攸撇了下嘴，“一个人多得劲啊。”还能在学校开直播。
　　寝室多人少人他都习惯了，就是想体会一下独霸宿舍的滋味。
　　刘舟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偷拉网线？这地段信号极差啊。”
　　苏攸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推开那扇落了好些尘灰的绿漆铁门，苏攸吸到一口了淡淡的奥利奥的味道，夹杂着草莓甜味。
　　苏攸懵了。
　　我是不是走错地方，开错门了？
　　苏攸盯着柜子上那装着草莓相关零食，包装少女心非常的巨号纸板箱，内心复杂。一大老爷们吃这么多甜食，想象力贫瘠，脑补不出来。
　　但是他现在非常不想进去。
　　“你这舍友……”刘舟舴也懵了，直接词穷。
　　“草莓忠实粉丝没跑了。”苏攸无奈地接了他的话。
　　两个人就杵在了门口，苏攸提着不进，刘舟舴也不好动，就那么干愣着。
　　就等来个人打破这场面了。
　　两个直逼门框的高个傻站着的场面异常滑稽。
　　苏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想到很多，但没头绪。
　　直到他的舍友终于舍得露面。
　　“…你们好。”很清明的嗓音，说话像官方。
　　他从阳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条湿抹布。
　　刘舟舴顺着视线瞟了苏攸一眼，才朝着舍友点了下头。
　　苏攸一见到这新舍友的眉眼就认出来了。
　　那舍友估计也把苏攸认出来了，两眼睛都快粘到他身上去了。
　　那双眼，他竟然读出了那么点认真。
　　被盯得心里有些发痒，还有些不爽。心里能直来一段Rap。
　　“好。”就这么干巴巴地问候了回去。
　　刘舟舴拿出手机，假装没看到两人间谜一样的眼神交流，装模作样地滑了几下，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了。
　　结果尴尬的气氛更尴尬了。
　　船长责任感哪去了？不知道分担一下吗？
　　“同学你…不住宿吗？”新舍友说话感觉端着腔，苏攸差点没给他举个小蜜蜂。
　　“嗯？我住宿啊。”苏攸愣了一下。
　　“那你…”他瞟了外面两眼，又看看苏攸腿旁不是很大的行李箱，“不带被子吗，席子什么的。”
　　苏攸这下是真懵了，也是真的想拔腿跑回家了。
　　做个梦而已，怎么把被子都忘拿了？苏攸，你可真有出息啊，不就是噩梦吗。
　　前几天活动筋骨跟别人干了一架被这舍友看到就算了，还出了这一码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同学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就…”苏攸觉得面子该挽回的还是得捞一下，“放在别的地方了，今天可能是拿不到了。”
　　完了，彻底玩完了，自己给自己刨个坑，还填不回去。
　　他今天绝对要睡硬木板了。
　　苏攸走到走廊上，连收拾的心情都没了。
　　“你抽烟…？”苏攸注意到刘舟舴两指间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
　　“攸儿你说你多久没跟咱们那帮子人混一起了。”刘舟舴吹了一口白烟出来。
　　苏攸抬头看他又低头看手机，然后又看看刘舟舴。
　　那种烟味扩散得很快，苏攸每次吸多了二手烟就头疼，犯恶心。
　　“你以后少抽烟，臭。”
　　苏攸皱了皱鼻子，又进了宿舍。
　　刘舟舴无奈笑笑，搓灭了那根烟。
　　“对了，你被子要不要我给你整整？”刘舟舴在后边喊了一句。
　　“哥你看我有被子不？你还记得被子啊？”苏攸也回喊。
　　刘舟舴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的笑了“我以为你搁箱子里头，我还奇怪你怎么就拉个箱子呢。”
　　“滚，你那有位不？”苏攸一巴掌拍到刘舟舴肩膀上。
　　刘舟舴顺势拉住苏攸的手，“你想睡我？”
　　“傻逼，”苏攸翻了个白眼，“正经一点，好好开船。”
　　“别说哥不收留你，我那儿真不方便。你不还有个舍友吗？”
　　一直在旁边收拾的新舍友抬起头来，对上了刘舟舴的视线。
　　“同学，我方便。”他那副正重其事的口吻，让苏攸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这就是冰释前嫌了，人家还不嫌弃自己呢。
　　仔细那么一看，这家伙不仅眼睛生的好看，还白，眉毛长得像个女孩儿似的，很弯。说不出哪好看，但就是好看。
　　看着脸部表情波动和说话次数，应该话挺少，一个乖孩子的沉默寡言形象。还很热心，怎么就摊上他这个蛇皮舍友了。
　　苏攸露出看起来很假，但发自内心的友好微笑，“谢谢同学，我叫苏攸，你呢？”
　　苏头一次这么正式的跟别人介绍自己。
　　我叫苏攸，你呢？
　　多熟悉的声音啊。
　　“你好，我叫赵肆言。肆无忌惮的肆，嘉言懿行的言。”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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