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素花神

　　镜子里是另外一番天地。
　　头顶飘着白云，脚下是一片花海，繁花似锦开了漫山遍野，不远处，小溪旁，一白衣公子盘腿坐在岸边垂钓。
　　清璃？
　　她走过去想同他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不仅碰不到，他甚至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
　　在这里，她是他的局外人。
　　又或者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清璃，不过是镜子里的一个幻象。可他跟记忆中的他又是那么相似，相似的眉眼，温和的脾气，闲来无事时种花养草，临溪垂钓。
　　在看着清璃独自一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度过许多年后，执素看见他遇见了很多好友，那些眉宇间都藏有世间难得灵气的上神——初代神明。
　　他们一同谈经论道，饮酒对弈，十来个上神聚集于一处，此处的天地灵气竟耀眼得很。
　　执素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想，这大概是清璃的记忆了。
　　明白了这一点后，执素再不愿，也还是看到了初次神魔大战那时候的人间惨况，丝毫不亚于她经历的任何一场战役。
　　无数的硝烟战场，上百年的神魔大战，人间百年生灵涂炭，瘴气丛生，恶魂食人。
　　魔族最终被驱逐于万渊，众神设下封印让魔族永世不得踏入人间一步。
　　而战争结束，人间的瘴气却没有消减，诡域之中有封印之地——万墟，神魔皆难入内，却有无数邪瘴之气聚集。
　　那里，是最后的神魔战场。无数神明在此陨落，无数魔的身躯化为此处的焦土，这里聚集了是神魔共同催生的邪瘴之气。
　　“天地之间，就剩下我一个神了……”执素看见清璃站在万墟的的渡口，曾经纯白无垢的一袭白衣现如今，染了硝烟的黑灰，染了斑驳的血迹，他低头狼狈地苦笑，任由周围的戾气不停地涌过来啃噬他的血肉。
　　“清璃！”执素跑过去，想替他赶跑那些怪物，可是没用。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恐惧，手指颤抖地想抚上清璃苍白的脸，却在半途中被他轻轻抓住。
　　“你……”执素惊讶地抬头看，他居然能碰到她？
　　清璃温柔地看着她，轻轻一笑：“我能感知到你，在许多年前，你就陪着我了，是不是？那时，你只是我花海中一抹小小的灵气，我认得你身上的气息，可看不见你也碰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在。因为你总是不顾一切地跟在我身边，哪怕是上战场，你也不曾离开。我之前总是期待着，你修炼成人形，让我能见你一面。”
　　执素心中犹如被刀割般疼，怔愣地看着他，原来，从许久许久之前开始，他们就已经相知相识，却从不曾相见。
　　“傻姑娘……哭什么……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你快离开这里，往渡口外走，不要回头。”
　　执素努力冷静下来，抓着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是永不熄灭的自信与沉稳：“我可不是什么花海之灵，我是凤族执素！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管于何时何地，她凤族执素，骨子里都带着不灭之火般的璀璨和骄傲。
　　清璃自是为眼前如火焰般耀眼的女子愣了一瞬，可下一秒却拉下了她的手，说道：“你走吧，我必须留在这里。”
　　“为什么？！”
　　眼看周围的戾气不停地化作怪物涌上来，执素碰不了它们，无法将它们赶走，它们也好像不知道执素的存在，目标只有清璃。执素想拉着眼前她唯一能碰到的人走，他却说不。
　　他看着她，眼神悲悯，一步步往后退：“我天生具有双魂，神魂魔魂共存于我原身之内。现如今天地瘴气只有我可镇压，我必须留在这里。”
　　天生双魂。
　　执素一下子想起来了凤族古籍中记载的双魂兰花，在天地之初，生于天地之外的异数。神魂醒来时，天地浊气消散，灵气纯粹；魔魂醒来时，瘴气四溢，生灵涂炭。
　　双魂共存，魔族出世，六界危急。
　　难怪那次在战场的黑衣男子会对清璃说出那句话——
　　“你是我，我便是你。”
　　没想到，被天界忌惮的，竟是清璃。
　　那么那场战役，无非是想以她来诱引清璃到万墟，将他再次禁锢在这六界之外的地方。
　　执素看着渐渐融于黑暗的清璃，握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血肉之中，凤眸中腾出一阵怒火：天帝，真是打了一出好算盘！

　　执素想再次上前将清璃拉过来时，一道黑影突然挡在她身前。
　　那个将她带入这镜子里面的黑衣男子。
　　那双眸子同清璃是何其相像，只是脸上的红色魔纹让他显得狰狞了些，他拉住执素的手，带着她快速穿过一个黑色漩涡。
　　执素只来得及回头看那渡口最后一眼——
　　瘴气四溢的渡口，从黑暗处斜枝生出了无数白色琼花，曙光乍破，瘴气消散，一瞬间，渡口犹如进入芳菲四月。
　　她被带进了另一片空间，那里有自从沉睡中醒来的清璃，此时，天地大变，分为六界，六界之中灵气的纯粹远胜于瘴气，身为神魂的他便醒来。
　　天界迎他回九重天，封为花神。
　　但天帝对他仍有忌惮，几千年不闻不问，天界众仙皆不敢与之交好。
　　执素看见清璃数千年如一日地在花神宫里种花养草，独自一人，神情落寞。他时常去凡间，也时常醉卧在自己的花海里。
　　这个天地之初就诞生了的神明，明明从沉睡中醒了，却好似根本没醒。
　　直到那一日，他从凡间归来，看见了从战场归来的连战袍都没有换下的凤凰神君，那一双璀璨自信的眸子，像团火一样烧进了他心里。
　　他记起许多年前，他给了一只刚破壳儿而出的小凤凰洗了澡，只因那只小凤凰身上，有一抹他熟悉的灵气。
　　而今，小凤凰长成了大美人儿啊。
　　清璃弯眸笑了笑，心中自此有了惦念之人。
　　“这，便是初见。”
　　执素看着不远处的清璃，微微愣神：“难怪，那时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原来，竟都是真的，在许久许久之前，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她放在心上了。
　　执素闭了闭眸子，将翻涌的情绪再次往下压，看向黑衣男子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镜子里？”
　　黑衣男子没有回答她，接着带她去了很多地方。
　　这次，就是她和清璃相见之后的所有记忆。
　　她看见记忆中的自己还有清璃一同携手，走遍各处名山大川，走遍上古时期的四海八荒。
　　看着看着，执素心中的答案渐渐清晰。
　　时光流逝，不停变换着的景色最终停在了初见那日的那片花海。
　　只是那棵树下，没有一袭白衣的清璃，也没有被他从酒宴带到此处的她。
　　黑衣男子盘腿坐于树下，他摘下兜帽，脸上的红纹又多了几寸。
　　他仰头看着她，莞尔一笑，回答了方才她问的那个问题：“我心慕战神风姿已久，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这个，算不算理由？”
　　瞬间，一阵微光荡出，他所倚的树，枯木逢春开出了无数灿烂花朵，漫山遍野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遍及远方。
　　执素一愣，只觉得眼前人和记忆中人重合。
　　“清璃……你是清璃……”她慢慢走近他，脑子一片空白，眼中只有眼前这人的熟悉笑颜，她看过太多太多的他，却只有眼前这个他才真正属于凤族执素。
　　当她低下身子咬上那双唇时，心里有个声音叫器着：不要再放开了，此生她都不要再这样去找这个人。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干净澄澈的双眸看向她时，脸上的红纹好似都消了几分。

　　“执素，此生你都记着我可好？”

　　那声音，犹如六界中最好听的仙乐，让人忍不住听从。

　　执素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呢喃：“好。”

　　“执素，我们就在这里，你陪我生生世世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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