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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雨淅淅沥沥下着,既不裹挟着风,凌着一地乱叶;也不肯停歇,就好似受了委屈呜呜咽咽的小孩,湿了一地,染了一片。
清晨,天仍然灰蒙蒙的落着雨,等了又等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刘阿嫂看着天发了很久的呆,眼神飘了很远,在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忧伤。忽的,刘阿嫂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启程吧,这雨看来是不会停了。”小厮们应了一声,便忙了开去。
缙坐在门槛上,看着小厮们进进出出,把属于他们的东西抬上一辆巨大的马车。
他看着满院子忙碌的人有些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穿着锦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他们就得离开。他们等了五年,等的门前的梨树抽了枝,发了芽,又落了叶,又抽了枝,发了芽,落了叶......这棵梨树是父亲在缙出生那年亲手种下的,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会抱着他坐在梨树下讲故事,母亲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温温柔柔地笑,那时,漫天的星斗,都不及母亲看向父亲时眼里的光华。后来,镇里张贴告示,说是圣上广纳贤才,有识之士皆可一试。他还小,抱着父亲的腿不让他走,眼泪鼻涕擦了父亲一裤子,母亲还是站在一旁温温柔柔地笑着,戳着他的脑袋说:“小笨蛋,男儿志在四方,哪能拘于这一亩三分地呢?”他回头看着母亲,母亲的脸笑着,眼睛里却泛着水光。他不依,回头抱着父亲哭的更大声了。
父亲叹了口气,告诉缙,等梨树结出果子的那一天他就回来了。
缙每天都去看他的梨树,小心翼翼地给梨树浇水、施肥。冬天怕梨树冷把他的小棉袄裹在梨树上,夏天又怕梨树热,拿出大蒲扇给梨树扇着风。有时调皮不好好念书被母亲训斥了,便会躲到梨树上抱着一根树枝委委屈屈地诉苦。刘阿嫂每次经过看到都会笑话他是个痴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梨树开了花,长了叶,可就是不见结果子,他有些慌,心里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努力呢,于是每天更加勤奋地浇起水来,结果树差点让他浇死。他吓得大哭,母亲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呢,过分在意了,反而就是失去了。”他不明白,他觉得既然在意了,那就得努力去争取啊。母亲总是摇摇头,说着你不懂。
后来,他们等来了一封信。当驿站的大人把信交给母亲时,那漫天星斗的光华又回来了,母亲微笑着拆开了信封,而他则在一旁期待的看着。母亲在读信,可他却觉得好似有天狗来食月,母亲眼里的光华在一点点消失。他有些害怕,于是一把打掉了母亲手里的信,在信纸裂开的同时,他似乎听见了冰面裂开的声音。
冰裂开了,他的母亲不见了。刘阿嫂急匆匆冲进门抱住他的时候他刚从梨树上滑下来,阿嫂抱着他痛哭,说孩子你母亲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太在意了,才离开了。
离开?什么是离开?是说像父亲一样的离开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久到梨花都谢了。
今年梨树终于结出了果子,缙站在树下,看着满树的果子愣愣的发呆,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这些果子为什么出现。正在他愣神儿的当口,街上噼里啪啦炸起了鞭炮,锣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直震的他脑仁儿疼,好似有一百个小人儿在他脑袋里打鼓,最终以吱呀的一声门响为终结,他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院子里多了许多的人,到处都是恭喜的声音。透过窗子,他看到一个人站在梨树下,他摸索着下了床,刚醒来的他腿还有些软,一路跌跌撞撞带倒了几个凳子,他想去问问,梨树结果了,可母亲去哪儿了?可才等他推开门,脚还没跨过门槛,就看见树下的人往后退了几步,在那人离开树下的同时,几个壮汉提着斧头朝梨树奋力砍去。
缙想尖叫,那是我的树,你们凭什么毁了它!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咕咚一声滚下了台阶并且咬到了舌头。
缙在撞上一双上等丝质为面,牛皮底的靴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趴在地上,心想这双靴子至少要母亲织四十个日夜的布的工钱,想着想着,缙伸出了手想去摸摸那双靴子。刘阿嫂飞扑过来一把搂住了他,阿嫂颤颤巍巍的掏出帕子,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捂上了他血呼啦扎的嘴,阿嫂声音颤抖着,不停说着“老爷求您放过哥儿吧,我保证会带他离开,从此不再出现在您眼前。”
又是离开?是像父亲般,还是母亲般呢?这次是像母亲般离开吧,毕竟,我到现在都没能找到母亲。
雨又下的大了些,扫过了门廊,有些雨丝飘到了缙的身上。
寒风把缙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打了个冷噤,有些畏寒地往门角缩了缩身子,他蜷起了腿,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可看着进进出出的小厮,他却越发迷糊了,他想自己一定是没睡醒,不然家里怎能变出这许多的人,都说父亲回来了,我怎么没看见呢?等父亲回来了,我一定要去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梦里母亲不见了,我的梨树也没了。
缙不是很喜欢这个梦,梦里雨阴阴沉沉的下个没完没了,他感觉水汽渐渐变成了一层薄纱糊在了他的脸上,并且薄纱越来越厚,沾了水汽的纱变得密不透风,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起赖床时母亲总会挠他痒痒,口里还念叨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呐。他那时总是揪着被子躲在里面吃吃的笑,边笑还边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于是翻了个身拿被儿蒙了头又睡了过去。他觉得现在这个没有尽头的梦就是对自己浪费大好晨光的惩罚,等他醒来一定告诉母亲,自己以后再也不贪睡了。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刘阿嫂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阿嫂掀开帘子坐到了缙的身边,神神秘秘的说,“哥儿,给你看样东西。”阿嫂的手伸开,一个梨形的小玉坠躺在她掌心里,“夫人一直想给哥儿打个坠子,一直央珠宝斋的姐妹儿帮她留意着,这不,今个儿开春珠宝斋进了批奇货,赶忙的就给留了下来,这梨坠儿的图纸还是夫人亲手画的呢。”缙伸手接过玉坠儿,触手温润,就好似把母亲的手握在手心里。缙轻轻捏着小坠儿,从梨树被砍那天起就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他渐渐笑了起来,“是了,母亲说她得了个宝贝,要赠与我做礼物,想必就是这块玉了。”可看到缙露出的笑容,刘阿嫂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嫂抱着缙哭的有些喘不上气儿,“哥儿,别为难自己,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他没有不想笑,他想狠狠的笑,这个梦太长了,母亲怎么还不来挠他的痒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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