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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时生你记住,扮上了就得像,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得演完,否则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洛时生望着寥寥几人的场子,把插在身后的战旗整好,甩了下长\枪与马鞭,心里反复琢磨着师傅的话,这《长坂坡.汉津口》虽是他第一次上台唱,但看师傅唱了几十场早就了然于心,他蒙着眼睛都知道自己该走到什么位置上耍花枪。
虽然早就猜到工作日的京剧没什么人看,但还是没想到客人来得会这么少。
清洁工阿姨拿着马扎坐在台下,捧着一把瓜子,边磕边给洛时生鼓掌。
高一的他自己请了半个月的假来特训,就为了这次上台机会,无论多少观众他都得竭尽全力。
这出老戏被自己师傅改得多了许多新动作,既要跟上鼓点节奏,也得招式漂亮,他一长靠武生动作繁杂的超乎想象。
光赵云独白就有一个空翻加上抛接花枪,扶简雍上马打戏也异常激烈,自己的京剧师傅一把年纪却总喜欢搞些多余的创新。
洛时生走上台,一步一定看向场下观众。
隔壁唱美声的小子也坐在台下,他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穿戏服亮相的洛时生,那根本不是看戏的眼神,倒是像在看关在动物园里的猴子。
前几天训练结束,一身臭汗的洛时生正准备骑车回家,正看到一群穿着西服的男生对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少年推推搡搡,这烂俗偶像剧的套路让洛时生都没眼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洛时生跨上自行车,他本想先去报亭买两本漫画杂志,随后瘫在床上直接见周公。
过几天就要上台,严苛的师傅训得他筋疲力尽,更何况这群小子是隔壁学美声的,非富即贵,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但八卦是人类的本能,洛时生大口嚼着黄瓜躲在一旁看戏,他大概听了个明白。
被欺负的西瓜头选上了首席,要去演一台比较有名的音乐剧,再加上平时就不与其他人交际,故作高冷,这次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搞了这么一出。
洛时生的京剧班就没那么多闲事,因为班级里的男生就剩他一人。
穿着人模狗样的衣服,骂起人来倒是和家门口蹲地上抽烟的混混差不多,西瓜头的全家都被问候了一遍,洛时生都觉得再听下去都脏了自己的耳朵。
“啧啧啧,小伙子,爆发你的小宇宙!”
躲在暗处的洛时生撇撇嘴,耳边甚至响起格斗游戏的背景音乐。
似乎听到洛时生的鼓励,西瓜头少年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上的土,摆出要打架的姿势。
洛时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双手攥拳小声为西瓜头少年呼喊。
“打起来,打起来!”
“枸杞子?怎么着,还想打架吗?”
为首的男孩横在西瓜头身前,威胁似地锤了下他的胸口,接着用手指猛戳额头。
西瓜头一手握住那男孩手指反向一折,然后抬脚向他的肚子猛踹,这一脚足足让男孩飞出去一米远,惊得霸凌男生们目瞪口呆,躲在阴影处的洛时生也发出卧槽的感叹。
西瓜头没放过连击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就把另一个男孩放倒,然后骑在他的身上对着脸一顿胖揍,这群富家子弟哪里见过这样的狠手,纷纷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再打下去就得出人命了。”
洛时生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西瓜头打架时《长坂坡》的片段一直在脑内回荡,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勇猛模样竟和西瓜头重合起来。
“好了,好了别打了!”本不想趟浑水的洛时生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男孩,深知自己要再不跑出来阻止,打架就要变成凶杀。
西瓜头打红了眼,抄起手边的石头就要往男孩脑袋上砸,洛时生一个箭步冲出,打掉西瓜头手上的凶器,顺手拉开二人。
看到西瓜头被人制住,剩下的一众人赶忙拉起倒在地上的两人落荒而逃,直到众人跑远洛时生才松了手。
“差不多就够了,你怎么还真下得死手?”
西瓜头没跟洛时生多说一个字,提起被人扔在地上的书包就要走,洛时生摸摸下巴打量着西瓜头,这留着诡异发型的少年长得倒是不差,像小鹿一样湿润的眸子,精致的五官把清秀少年的气质完全激出来。
“打人不能往脸上打,你往肚子上怎么锤,别人都看不出来。”
西瓜头瞥了洛时生一眼,愤愤地拍净衣角灰尘,这和洛时生年纪相近的男孩果然和那群人嘴里说得一样,多说一个字都是奢侈。
“谢了,你叫什么?”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算了,我不想知道。”
西瓜头对洛时生兴趣寥寥,他盯着洛时生看了一会儿,摄人心魄的眼睛像X光,洛时生觉得自己像裸体站在他面前似的。
“你好像是学京剧的?”
“怎么,你认得小爷我?”时生唇紧了一瞬,很快又泛出笑容。
“京剧班就剩你一个男生,我偶尔会看到你在练功。”
西瓜头突然没了起身要走的意思,照这个进度看来是想和洛时生聊聊,但洛忙人可没闲扯的无聊时间,再拖下去报亭就要收摊,他一直看得漫画杂志今天就到货了。
“你要是喜欢看戏,过几天我在台上演,到时候让你看看小爷我最帅的样子。”
洛时生打了个响指后跨上自行车,西瓜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做了好事的洛时生神清气爽,他觉得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愈加鲜艳,而从那时起他每天都能看到在隔壁声乐班下课后,站在戏班外准时报到的西瓜头。
他就站在玻璃门外,看着洛时生在师傅的教导下翻跟头、耍花枪、练眼神,有时大汗淋漓地从练功房里爬出来时,西瓜头会递上一瓶矿泉水,洛时生也不是个客气的人,吨吨吨就喝了起来。
而今站在舞台上,西瓜头依旧捧着瓶矿泉水坐在下面,洛时生将脑内杂念排干净,专心投入到戏上,他的枪在手上转了几圈,随后往天上一甩,脚步也迈得轻盈,合着二胡与鼓走向台中,一把抓住长\枪。
“黑夜之间破曹阵——”
洛时生拖着长音站定,手连换几个动作,虽是第一次上台扮赵云,倒也气势十足。
西瓜头觉得台上的洛时生闪闪发光,情不自禁地鼓掌,洛时生在零星的掌声里转身,身后的战旗划了条优美弧线,他接着唱道。
“看看杀到天已明。”
洛时生抬腿悬在空中足足半分,他挥动马鞭发出凌厉声响,接着就是师傅改得大战曹兵的动作戏,洛时生在脑内排练一遍,先是空翻开场,站稳后再甩枪。
洛时生双腿运力,一个小助跑,西瓜头在台下紧张极了,他趴在窗外看洛时生练习时,虽然大部分的空翻都完成得干净漂亮,但偶尔也有几次失手。
而这一次,洛时生身上插满了Flag,他望向观众席,精神突然恍惚,直挺挺地摔到地上,背部着地,插在身后的战旗不仅没有起到缓冲作用,还加重了腰部损害程的度。
赵云的马还能从坑里爬起来,而赵云则再站不起来了。
“洛时生你记住,只要扮上了就得演完。”
洛时生伸手勾到落在地上的长\枪,强撑着从台上站起,背后的冷汗像开了水龙头,浸湿了戏服,他站定对着观众,正巧趁上拍子。
“待俺勒转马头杀向曹营。”
他强撑着不让台下观众发现端倪,西瓜头从后排移到第一排,脸上挂着忧虑,他在冲上台和继续看戏间纠结。
只要洛时生还站在戏台上,他就是打不垮的赵云,他强迫自己的腰挺直,手没断就能接着演,无非不能再做些花式动作,洛时生暗自咬牙,只要再打几场他的戏就结束了。
疼痛几乎让洛时生昏厥,他的枪扫过一个个曹将,握着枪尾合着锣声顺时针转几圈,威风凛凛的赵云让台下的清扫阿姨都忘了嗑瓜子。
洛时生身上一直都有股气,平常虽吊儿郎当,但只要上台就把卯着的劲全放出来,行云流水地躲过曹洪的快枪,在众多曹将的包围里脱身,望着甲胄里安详熟睡的刘后主露出笑容。
台下的西瓜头看得发愣,扮相威风的洛时生除了刚才那一摔外的表现堪称完美,他看洛时生在曹阵中七进七出,最后在高台上站定亮相,眼神坚毅地看向前方。
“好!!!”西瓜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从座位上站起连连鼓掌。
快完了,快完了!
洛时生在心底一直重复着三个字,接着就是张飞和关羽的戏码,他把最后一员曹将击退,抬腿悬停,宣告自己的胜利。
疼痛没了肾上腺素的抑制一齐涌了上来,快要折断腰部的剧痛像是刺入身体的剑,洛时生咬破了唇,亦步亦趋地退场,可还没走到帷幕后,终是眼前一黑趴在地上。
“赵子龙!!!”西瓜头如离弦的箭冲到台上,洛时生听到少年急切的喊声,开心地笑了。
他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师傅扮得张飞上台的锣鼓声,西瓜头的喊声,甚至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还有青梅竹马对他说的“我要去国外了”都在脑内回荡。
看来我扮得是像,洛时生伴着疼痛沉入了黑暗里,为他最后的上台拉下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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