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明·扇子生

　　话一出口，在座谢家和太子的脸上具有荣光。然七、八岁男孩子的童声里是满满的稚嫩和朝气，天真的愿望听起来更是难能地动听极了。

　　“哦？是吗——哈哈哈哈哈，你们快听听崇襄这孩子说的话。明明就是自己也想要个玩伴，也不知是谁教他说了这几句话！”

　　成嘉帝也被孩子的童真感染到了，一阵大笑后，看着正端坐在自己左手边下方的成美君，问道，“可有中意的人选推荐？”

　　崇襄见状暗叫不好，于是马上便抢了这句话的话头说，“皇伯伯！”

　　“侄儿昨晚在越城的谢府小住，遇到了谢府的小小姐，侄儿觉得——觉得祈灵小姐，她就合意极了！”

　　请谢家的小小姐陪自己读书？世子的话甫一出来，台下四座也着实惊了一惊，纷纷议论起来：一则只觉得这个生着一双大眼睛的稚童很是讨人喜欢，二则有暗暗说这孩子莽撞唐突说话没有分寸的，三则也有称赞这佑亲王的世子天真率性的，四则么，还有些人正在暗暗思量此事——谢家小小姐和世子崇襄一起读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则谢家此番和佑亲王府也有了关联，将来朝中的局势，便更不能轻易定论。

　　成嘉帝看着御景台下一众人等的反应，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略略沉吟了一番看着崇襄说，“今日佑亲王和王妃不在场，朕若是随意准了你这个请求，到显得是我这当皇伯伯的考虑不周，故而定要先替你把把关才行——”成嘉帝说完便看了一眼身边的黎公公，黎公公立时会意，对着台下，“传旨——召——谢府小小姐——谢祈灵——”

　　“朕记得，刚刚在国礼上，还见到了几个孩子，像是有北安和西陵的小皇子？”

　　“是，陛下。”

　　“正好，都传上来，叫小六也一起过来。朕正想和这些孩子们也都说说话。”

　　“是。”黎公公俯首听命，“传旨——召——皇六公主、北安玟王、西陵太子——”

　　谢府小小姐谢祈灵到了御前的时候，台下已经从左至右站好了一排孩子：

　　从年纪上来看，以奉泱太子崇邕的年纪最长，面上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接着便是西陵太子萧望，同北安玟王年纪相仿，约略是九、十岁的样子；

　　再往一旁看，是奉泱皇室中最受成嘉帝喜欢的小女儿、六公主崇珠，和七、八岁左右的佑亲王府的小世子崇襄；

　　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位，则是谢祈灵不到七岁的堂兄谢祈齐。

　　谢家小小姐一步步走到崇珠和谢祈齐的中间站好时，脸上看起来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一副刚刚睡醒还在揉眼睛的模样。待走到了御前，看到其他孩子们正在一起跪拜，便也学着不情愿地拜了拜，小小的身体从地上一点点做着动作，看着别有一般的别扭可爱。

　　拜完了成嘉帝，台下的六个孩子再各自站起来时，面面相觑间就好奇地互相看了看——此时御景台上的成嘉帝看着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了长辈一般的慈爱之意，便逐个开始询问起台下的孩子们‘都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说来听听’，小孩子们便真的一个个开始思索起来，倒是台下的使臣们各自念着，成嘉帝问这话多半是想要让几个孩子都能一并受些赏赐而已。

　　当先被问到的便是年纪最长的太子崇邕。

　　年少的太子低着头回话时，旁人都看不到他脸上神色，只听到少年一字一句地说，“回父皇，儿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我奉泱国能‘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丰年’，民间的百姓们能过得顺遂如意些，儿臣就很满足了。”太子崇邕的话得体适宜，但以他现在的年纪就已经懂得如此应对圣上，许是再过上几年，便没有几个人是真正能猜透这位太子的心思了。

　　成嘉帝点点头，又问向崇邕身边的西陵太子——西陵太子萧望宽袍锦袖，小小年纪的眉目间却无端可以看出一丝戾气，颇有几分当今西陵皇帝萧景的神态。

　　“我母后说过，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父皇说的！我不会告诉你的——哎不对不对、我刚那句说得不算——是我今天、今天也没有什么愿望要说！”即便小孩子是有着身为西陵国太子的傲气，说话的言辞间也稍显傲慢，但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话一出口仍是像个天真善意的小玩笑。

　　纵然如此，这一句话多少还是折了成嘉帝的颜面，此番西陵随太子前来观礼的使臣萧其观见状，立时出来圆场，眼神还不忘瞪了萧望一记，暗暗有些长辈正责备小孩子的意思在里面，身份上看，这萧其观的确也是西陵小太子萧望的八皇叔。

　　“还请皇上莫怪，太子尚年幼，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没轻没重的，小孩子的话，还是信不得的。”萧其观的这一句话不卑不亢又避重就轻，及时给两方都铺了一个可以体面地下一下的台阶。

　　“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正是小孩子说的话，才更值得大人们一信。——朕嘛，倒是着实觉得这孩子很不错、会说话。”成嘉帝似乎也并未对此过多忌讳，一番回话显得很是亲近。

　　话音刚落，只见北安这次前来国礼的使臣、也是北安的老臣方以澜忽然也快步走到了御景台台下，正指挥着几个北安的侍从在台下置了张小案，又整齐摆放好笔、墨、纸、砚——台下的一些人这才纷纷想起了早早听过的某个传闻：说是北安的玟小王爷虽然生来健全，但幼时突遭变故便受到了惊吓，自那时起便再口不能言——看现在这案台和笔墨纸砚的阵势，正是要写字——以作为对成嘉帝刚刚的问话的回答方式。

　　玟小王爷姓陈，名辞，也是如今北安皇室仅有的两个皇子之一，两个皇子都早早就封了王，一位是玢王，一位是玟王。小王爷看着与西陵太子身高年纪都相当，但气质上却大有不同，神情上还隐约有着一番不符合自己年纪的成熟沉稳。虽是不能开口说话，小王爷却似乎并未对此有任何不适，也不似西陵太子萧望那般的说话不受拘束，举止行为看起来不仅得体，也很守规矩。

　　方以澜带着北安的侍从布置好了台下的几样物品后，玟小王爷左手背在了身后，右手便执起笔来，当众写了一幅字，挥笔题字的架势很是沉着冷静。只见一只狼毫笔在几起几落间自如地行走于纸上，连带着小王爷右手臂上的衣袖也随之拂动，来去间好似生起了一阵风。

　　待小王爷提笔挥毫间写完了字，一幅字由侍从在台下将这张宣纸竖着向前展开、字面呈向御前之时，众人才看见——不想这幅字上面书写出来的一句话却是——‘但愿人长久’。

　　从字面上粗略来看，小王爷的字迹看起来是格外端正的楷书，但在落笔和收束间隐有行草的锋芒，但再一看这幅字的寓意，人道是自古成王败寇，各国的使臣们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因着成嘉三、四年间，奉泱与北安在西北国境相交一带连番响起了战事，战事反反复复僵持不下、长达两年之久，直至成嘉四年年末，谢家大太爷也奔赴了西北军营为战事出谋划策，到了成嘉五年初，战局才终于被成美君平定，不仅以奉泱连下边境十一城为胜果，且此后北安还要连年向奉泱朝贡。

　　而这一次玟小王爷虽是随着使臣们前来御景台观礼，但国礼过后，玟小王爷要面对的是即将在奉泱宫中为质子五年的生活。想到玟小王爷明明出身皇室、贵为小王爷，却小小年纪将要经历在邻国做皇质子的生活，加之小王爷口不能言、生活必定多有不便，这两行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是写满了思归与思亲的心思—一再想到此间种种和他未来五年的生活，在场的知情人便都免不了的有些感慨和同情。

　　成嘉帝看着玟小王爷写的这两行字，并没有过多表态，只是当众准了说，‘待玟小王爷入宫后，每日可以与太子崇邕、谢祈齐、六公主等同在一处学习，听从太傅、太师、太保们的教诲。’北安的老臣方以澜听罢之后竟然老泪纵横，带着玟小王爷一同拜谢了成嘉帝。

　　等成嘉帝转头再看向下一个孩子、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六公主崇珠之时，眉宇间之前显露出的那一抹沉重也忽然变作了轻松，“六儿，你也来说说吧。”

　　六公主崇珠看着是个很机灵的孩子，生母是当今的贵妃姜氏，故而此时也是精心穿着装扮过的，一张笑盈盈的小脸被衬得格外俏丽了一些。

　　“父皇父皇，崇珠可说不来邕哥哥那些话，若说崇珠真有什么愿望？便是做公主做得好累呀，每日还要学琴棋书画......嘻嘻，崇珠如今只盼着——每天都可以退步一点点，等哪日若是连太傅都不愿意教崇珠了，那就最好了！”

　　崇珠说到这里，台上台下听着的人皆是一愣，这六公主说起话来怎么？尚来不及议论，便听见小公主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等哪日崇珠退步到不能再退步了，父皇便让崇珠试试做个平民百姓，这样崇珠就可以尽情地出宫去游山玩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朕的崇珠公主愿望最好！等今年年末朕去冬猎的时候，便叫姜贵妃带着你一起去玩！”

　　众人正还在一头雾水中，六公主的一番话早已经让成嘉帝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而此刻站在崇珠身边的谢家小小姐、谢祈灵已经困乏得有些不耐，站在台下捂着嘴直直打了个小哈欠。

　　成嘉帝看着台下几个孩子中的这个——身形和个头都是最小的女孩儿说，“小丫头，你就是谢祈灵？抬头叫朕瞧瞧。”

　　小女孩儿于是就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看着成嘉帝，又点点头呆头呆脑地说，“就是”。

　　成嘉听着‘就是’这两个字，面上已经漾出了笑意，继续对女孩儿说，“小崇襄刚刚和朕请求过，希望朕能答应——让你做他的小伴读，每日可以同他在一处读书。你，可愿意呀？”

　　女孩儿听完成嘉帝的问话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台下身旁不远处的崇襄，崇襄立时是一副紧张兮兮、不敢喘气的样子。女孩儿自己却又像模像样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最后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开口说——

　　“其实......灵儿自己是可以读书的，他不必特地陪我一起呀......”女孩儿的话刚一说完，站在一旁的小世子崇襄已经惊得合不上嘴巴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倒是很有趣！”成嘉帝被女孩儿的答话逗得很开心，决定顺势再探探女孩儿的反应能力，“但既然崇襄求了我，朕还是要替佑亲王和王妃考考你才是，看你年纪还小，朕不会出太难的问题为难你的，你可以先说说自己平时最擅长些什么，朕再问你也不迟。”

　　“哦，要出问题吗？平时擅长的？——那——灵儿擅长简单一点的问题！”女孩儿想了一下便脱口而出，特别是自己说完话之后、小脸上还一幅很是自然、理所应当的表情，又兀自点点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话一样。

　　这一回小世子成崇襄可是彻底绝望了，一双大眼睛里面装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已经不仅是惊得掉了下巴——小崇襄颤颤巍巍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不得不用两只小手捂住了左右两只耳朵，整个人是一副简直不敢再听谢家小小姐说下去了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好！那朕就按你说的、来个简单一点的问题——你跟朕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叫‘谢祈灵’这个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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