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明·扇子生

　　“管家说的哪里的话，确实是因为这狐狸金贵无比，世子府的众人才不得不连夜寻找，现在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汜水榭前，不成想也扰到了住在各院的其他主子们，实在多有冒犯。可饶是我们世子府再怎么心焦，也不能折了主子的颜面更加造次。此番正忖着，就这么随意进去怕是不合礼数，管家您来的也正是时候，下人说是瞧见了世子殿下的灵狐跑进了这里，世子殿下正过来路上，不知稍候......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们进这院落里找上一遭？”

　　这太监话里话外将主子、下人、亲王府、谢府、找灵狐的原委和此刻的进退都交待得没有一点错处，解释得这么清楚无非也是要给在场的众人们听到也做个见证，当下谢连自己若是再推脱说不行，反倒显得是谢府太托大了，于是忙应承了下来。

　　“得知世子殿下的灵狐走失了，谢连正是带着下人们过来引路的，府内小路众多，各院住的都是府上的贵客，若是也不小心迷路了自是谢府考虑不周，还望各位也多担待一些。”说完，谢连又朝着院前观望的人们俯身做了一个礼。

　　“枝枝呢？枝枝在这里吗？”底气十足的童声忽然传来，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急急从小路方向走到了众人眼前，身后还跟着一帮脚步匆匆提着灯的奴才。

　　看这孩子的身形，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上却是贵气逼人，一双大眼睛里正闪着急切，虽是半夜出来仍旧穿着得体，束发冠带精致极了，身量虽小，但仰头望着面前的一众大人们说话时，抬起的下巴和流出倨傲的神情里，生生有些高人一等的气质在，不出意外的话，看样子正是佑亲王府的世子，成崇襄。

　　“见过世子殿下——”立时乌压压的众人各行各的礼数，四下立时响起了一片声音。

　　“免礼了。”崇襄挥挥小手不以为意，看着太监，“姜公公？”

　　“是，殿下。小沫儿瞧见了‘金枝大人’确是进了这院，奴才身边这位正是谢府前来带路的管家，院内路径曲折回转，正等您来了一齐进去。”

　　“走吧。”崇襄应允了太监一句，并不想过多言语，心中只惦念着自己走失的灵狐金枝。

　　谢连终于引着众人进了汜水榭，提着灯的下人们走在前面和众人两侧，甫一踏进这方院落里，登时院内四处就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谢连不动声色，领头的太监刚刚在院前已经望过院里，自然此时也没有多话，崇襄有些小孩子懊恼的情绪在，在场的其他人就自顾自观看了一番后，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亮光，是池水映着灯笼亮起来的！”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大家这才注意到，进院后此时脚下踩着的这块台子都是浮在院内池水的表面上方建起来的，踏在上面有走在木板桥上的感觉。再往前走，是穿过整个水池的长长回廊，走在众人两侧的下人们，手里面提着的灯光隔着镂空的栏杆斑斓地透到了水面上，加之这院落里面原本没有点灯，故而这些微茫的光亮就显得整个院里波光粼粼、星星点点，自然生了一番奇异之景。

　　“诶？可那池子里面游着的那是——是夜里可以发光的鱼？”夜间的水池里面游动着一些自由来去的鱼，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和颜色，只是若隐若现地透着些许光亮，看着还真不是灯笼的光那么简单，想必是格外花了些心思的。

　　“前面好像还有个假山的景，过去看看？”回廊的前面是一处亭子，过了亭子便是几条各自蜿蜒开来的小路，有抑制不住好奇心的人已经探着头在朝里面看过去了。

　　“此处是谢宅里的一处偏院，建院时较早，近年来少有修缮，平时进来这里的下人也少。到前面的亭子处有不同方向的小路，谢府的下人们会分散开来去寻狐狸，各位若是一起，就请跟随好前面引路的谢府下人一同前往。”谢连知道此时若是不让众人参观，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嫌疑，索性就客套了几句，自己仍然是为世子一行人带路。

　　过了亭子走的是正中间的一条小路，路旁尽是纷繁茂盛的花草，生长得很是好看，倒不像是疏于打理的样子。此时世子崇襄的左前方是谢连，身旁右侧是俯身为自己提灯看路的太监姜公公，后面跟着一些宫女侍从等人，走在一行人两侧的还是谢府的下人。再往前走去，小路越发显得幽深极了，四下愈加静谧，偶尔还有植物花朵的异香一阵阵随着夜风拂过——越走越远了，可灵狐仍旧不见踪影。

　　就在世子崇襄已经有了些按捺不住的心焦之时，前面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细语声，一行人显然是都听见了，于是向小路的尽头处赶紧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就看见明处站了一身白衣，身量不大的背影，看那感觉，像是正仰头和站在暗处的人说着话。

　　“什么人在那里？！”崇襄有些顾不得，急急喊了一声。

　　那一身白衣不为所动，站在那里又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才住了口，等一行人走到近前了，这才慢慢转了身过来，这一身白衣的人是个女孩子。她的手里捧着一支藕节大小的蜡烛，由远至近一步步走了过来，摇曳的烛火晃动着，女孩儿被映出了一张清冷的脸，神情淡淡地，看到了众人倒也像是没看到一样。整个人在月色和夜色的交相掩映下，一袭白裙像是笼在了一团云气里。

　　“你在和我说话？”女孩儿抬了抬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看了一眼刚刚问话的崇襄，复又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管家谢连。

　　“大胆！和世子殿下说话怎得这般无礼？”世子身旁的太监见到这白衣的人是个小姑娘，想到一个小姑娘深夜在这谢宅的偏院里，必定是不得宠的，当下又听见了女孩儿没有对世子用敬语马上喝了一声。

　　“见过小小姐。”谢连见状反应过来，于是立时给白衣女孩儿行了一个礼。

　　“嗯。”女孩儿嗯了一声，像是正在想着什么事情，崇襄也看着她，同样在兀自想着什么。

　　“公公有所不知，这位是府内的小小姐，太爷的重养孙，祈灵小小姐。年初入宫的祈齐公子是小小姐的堂兄。”

　　“崇邕新晋的伴读谢祈齐吗......这我倒是知晓的。”听到了谢祈齐的名字，崇襄喃喃了一句，复又追问道，“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可有见过本世子的灵狐？”崇襄向谢祈灵问这句话时，自觉有了些紧张，目光锁在了女孩儿脸上的表情。

　　“原来你们是为了一只狐狸寻到了这里。”女孩儿嗯了一声，面上仍旧是一幅不甚在意的神情。

　　谢连知道女孩儿的性格如此，忽而就想到了谢安道刚刚特别交待的话，再一看女孩儿的衣着——那一身白衣竟只是一身单薄的中衣，且女孩儿现下正赤着脚踩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当下也顾不上自己是插了话，赶紧吩咐了一声，“谢泉，快去给小小姐拿件披风过来！谢慧呢？去把她也叫来！”

　　“是！管家，谢泉这就去找谢慧姐姐！”小谢泉从一行人的后面跑了上来，答了话马上又向前跑了去，太监姜公公这时也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穿着，暗暗有些疑惑。

　　“可，若是找狐狸？我住在这里，院子里的狐狸见过许多，不知世子要找的是哪一只呢。”

　　说罢，女孩儿捧着蜡烛的双手松开了一只，面对着世子晃了晃手腕上的珠串，一阵银铃和玉珠碰撞的声音交响了一番，这时便能看到一只只小狐狸从女孩儿身后的花草丛里面慢慢爬了出来，其中尤以一只白色红顶的小狐狸为首，后面的几只也都毛色各异。

　　“这......？”世子的一行人看到这情况，不禁有些怔愣，可崇襄定睛一一细看后，“这几只都不是枝枝！你，你可有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脖间挂着镶金缠带的？”

　　“咦，你真的是问一只狐狸吗？”女孩儿的表情不再是淡淡地没有起伏，反而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小狐狸，又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过来之前的暗处。

　　“通体雪白的，的确没有。你要找的狐狸，大概是不在这里了。”

　　女孩儿说完便要转身回去，崇襄见状便马上上前一步追问，“你是不是还见到了别的什么？”

　　女孩儿看着崇襄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你的狐狸，会找到的。”

　　由于此刻的站位是崇襄追在了女孩儿身后，便是在其他人面前挡住了视线，女孩儿点头的反应就只有崇襄一个人看到了。女孩儿说完这句话时，刚好侍女谢慧和谢泉赶了过来，谢慧赶紧为女孩儿披上了一层披风，又系好了绑带，复又接过了女孩儿手中的蜡烛。

　　原本听到珠串声音聚过来的小狐狸们也都作四散状向各处走开了，女孩儿看了一眼谢连，谢连俯身做礼，女孩儿便和谢慧向着小路深处走回去了，谢泉陪在旁边提着灯。

　　“各位请回吧，世子殿下的灵狐确实不在这个院落。”谢连心领神会，对着太监和谢府的下人说，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一只刚刚闻声而来的小狐狸跑到了崇襄的脚边上，崇襄顺手抱了起来，通体的红毛没有一丝杂色，怎么看也是一只品种上好的狐狸。

　　但崇襄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小世子殿下抱着通红的小狐狸，呆呆地看着小路的方向，像是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怔愣着站在原地，嘴里面念叨着，“他竟然愿意......为什么......”

　　女孩儿渐渐走远，已经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于是对谢泉说，“你回去吧。”又解开了身上的披风摘给谢慧，“明知我不知冷暖，还总叫我穿这些。你也回去吧。”

　　女孩儿垂手看着两个下人走远了，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小路深处，自言自语一般说，“寻你的人都走了，你还要不要出来。”

　　暗处的草丛里忽然闪身而出了一个长相貌美、甚至眼角眉梢处写尽了妖艳的男子，男子的眼角细长而上扬，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而项间，是一条镶了金的缠带。

　　一把清冽的嗓音带着调笑的意味，忽然随着这张有些不辨男女的脸响了起来——

　　“你如今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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