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天行九歌]

　　初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夜，天地俱白。

　　次日一早，韩宇被玉姬推门时卷进房间的冷风惊醒，探出半个脑袋迷迷糊糊往外看了一眼，庭前积雪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眼睛一疼，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四爷，今日休沐，您可要多睡一会儿？”让婢女们放下洗漱用具离开，玉姬撩起床帘，随口问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韩宇没有之前那么拘谨，在现代养成的赖床的习惯渐渐复苏。玉姬和千乘也已经适应他这个习惯，上朝时间每天都要和他斗智斗勇，这几乎成了他们主仆三人的乐趣所在，两人并未因此生出什么怀疑。

　　于是他赖床赖得更理直气壮了。

　　但今天不行，等一下张良要登门拜访，韩宇得提前起床收拾好自己，顺便做好早餐。

　　打了个哈欠，韩宇艰难地爬出被窝，在玉姬的服侍下穿上厚厚的衣裳，又在外边添了一件毛领披风。

　　“今日天气不错。”

　　拢着手炉走出房门，韩宇朝廊外看去，只见风烟俱净，天地一白，天空高广而深静，没有一朵云彩，晴朗明媚得令人心旷神怡。

　　“是啊，四爷若是有兴趣，可以将早饭挪到池边，四爷在那里新移栽的白梅开了满树，衬着雪景水色，很是好看。”玉姬微笑着提议道，“对了，千乘作业从庄园带回来一罐茶叶，说是工人们在附近山上发现的新茶种，想请四爷您定名。”

　　韩宇挑了挑眉：“哦？那一会儿用完早饭你给我泡一壶，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是。”玉姬浅笑颔首。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韩宇已进了小厨房。和平常一样，玉姬守在门外，不窥探，也不让他人窥探韩宇做饭的场景。

　　关上厨房的门，韩宇先是打开系统界面，领取刚刚完成度几个日常任务的积分，然后在系统商店里兑换食材。等食材摆满灶台，他才把手炉放到一边，解下披风，挽起袖子，开始做今天的早餐。

　　早餐的菜单是昨天定好的，毕竟张良要来，他总不能像平常那样简单糊弄过去。

　　韩宇最熟悉也最拿手的早饭有两种，一是面食，例如包子馒头花卷和各种面条等等，一是粥类，今天他要做的是后者。

　　他要做皮蛋瘦肉粥。

　　皮蛋瘦肉粥，做法简单，味美价廉。厨艺好的人能熬出一锅香软黏滑的热粥，喝下之后一整日都觉得身上温暖。厨艺不好的人即使火候把握不得当，食材比例不对，甚至调味不行，煮出的粥味道也不会太差。

　　韩宇一个实打实的厨艺废柴，当年学熬粥都是从皮蛋瘦肉粥开始的，第一次做味道出乎意料的还不错，把教他做番茄炒蛋教到神志不清的好友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他熬粥的手艺大有长进，早已超越其他菜色荣登他擅长菜谱榜榜首。

　　当然，早餐光喝粥是不行的，那有什么滋味，韩宇拿出腌好的小菜，又做了几盘清淡的小炒，配着粥一起吃。

　　粥还在锅里熬着，菜已经炒好了。

　　韩宇坐在灶台旁，边等粥熬好边咔擦咔擦地嚼腌菜。这腌菜是用系统送的醋做的，没有辣椒，酸味也恰到好处，吃起来爽脆可口，他看个小说都能吃完两大盘，特别下饭。

　　啃了会儿腌菜，见粥还是没熬好，他又拿个碟子夹了些小炒继续吃。鲜嫩的清炒冬菇，爽口的醋溜冬笋，鲜甜的白灼虾仁……

　　好吃！

　　韩宇这一吃就吃到了张良上门。

　　让人将张良迎至水池边暂等，玉姬转身敲响厨房的门，轻声道：“四爷，张良先生到了。”

　　正把最后一颗虾仁塞进嘴里的韩宇吓了一跳：“子房这么快就到了？你先进来把粥和配菜端出去，我这就过去。”

　　“是。”

　　玉姬领着几位婢女鱼贯而入。

　　韩宇解开衣袖，披上披风揣着手炉匆匆走进庭院，跨出长廊时，一抬头便看见张良坐于白梅树下的身影。

　　疏落的花朵枝影横斜，身后水光粼粼，衬着白雪梅花，愈发显得意境清幽。而他坐在树下，青衣纷飞舒卷，眉目宛然如画。

　　韩宇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不愿惊扰这美好的一幕。但张良是习武之人，韩宇一走近便被他察觉，立刻起身行了一礼。

　　“四公子。”

　　“在我这里不必多礼，坐吧。”韩宇摆摆手，走到张良对面坐下。

　　桌上已添了茶水，泡的正是玉姬说的新茶。淡淡的茶香与梅香交织萦绕，闻之令人心静。

　　“四公子方才是在下厨？”张良挽袖为韩宇倒了杯茶，面上笑意清浅，温柔而随和。

　　“是啊，煮了粥，做了几道小菜。”相处日久，韩宇待张良已没有从前那么拘谨，言谈举止随意了许多，“你来之前，我一直在厨房尝菜的咸淡。”

　　张良莞尔：“敢问四公子尝了多久？”

　　韩宇理直气壮：“我身为厨师，尝一刻钟的咸淡不为过吧？”

　　厨师偷吃能叫偷吃吗？就是尝尝咸淡！

　　张良轻笑摇头，与他玩笑道：“不知经过四公子这一番品尝，良还能有幸吃到多少。”

　　“放心，足够让身在南阳的老九羡慕一阵子了。”韩宇笑眯眯地道。

　　两人正说着话，端菜的人终于来了。

　　玉姬指挥婢女将粥菜都上齐全，向他们行礼之后便回厨房吃留给自己的那份早饭。

　　“老九前些日子去南阳赈灾，闹了不少事，连红莲都请过去帮忙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端着碗慢悠悠地喝粥，韩宇挑了一个与张良的共同话题，打开话头。

　　张良微微一笑：“四公子放心，韩兄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虽然目前情况看似对流沙不利，但良相信他有应对之策。”

　　“我也相信，就是有些好奇。”没能拿到详细的剧情介绍，韩宇想不明白韩非到底要做什么，“听闻他请铁血盟担保，与翡翠虎豪赌了一场，当真不会有事吗？”

　　张良听出他语气中的担忧，不知为何在心里轻叹一声，面上则笑意不减：“韩兄来信上说，这场赌约，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放了进去。若是不小心输了，日后只能上四公子这里来混吃混喝。他还让我向四公子带一句话，希望四公子千万不要抛弃他。”

　　张良语气轻快，声音中带着笑意，却一本正经地转告韩非的玩笑之语，一下子就把韩宇逗乐了。

　　韩宇笑道：“你回信的时候在后面给他补一句，他要是输了，我四公子府会留他一碗糠咽菜，让他放心大胆地去赌。”

　　“韩兄看到这句，定会带着翡翠虎的全部身家归来。”张良说着，舀起盘中最后两个虾仁倒进韩宇的碟里。

　　“那自然最好。”

　　……

　　数日后，远在南阳的韩非收到张良的回信，被最后一句转述的话逗得笑了一笑，眉宇间的冷意也随之化消。

　　紫女讶异地挑眉，就连刚从魏国回来的红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卫庄轻飘飘看了看他，一语道破玄机：“信上有你四哥的话？”

　　韩非笑着点头：“对，四哥说我若是输了此次对赌，回去就只能吃糠咽菜。”

　　红莲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四哥哥还能把糠咽菜做出仙草的味道不成？”

　　“这……也未尝不能啊。”韩非拉长的尾音意味深长，却又陡然话锋一转，“但我还是更喜欢四哥做的其他菜。这场对赌，还真是要非赢不可。”

　　红莲更疑惑了：“四哥哥会做菜？”

　　卫庄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点同情这个小姑娘了。

　　论你的两个哥哥和好朋友都不带你玩是种什么感受？

　　在韩国举朝都为南阳粮灾和韩王生辰这两件大事忙碌的时候，韩宇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

　　除去平时上朝和与得空就来找他的张良闲谈，他几乎无事可做。粮灾不需要他插手，负责操持韩王生辰的姬无夜也防着他，玉姬和千乘各自忙碌更不必说，就连街上躺的流浪汉都过得比他充实。

　　韩宇坐下来认真想了想，决定不能再这么咸鱼下去了。

　　就算是咸鱼，偶尔也要翻一翻身的。

　　于是韩宇放下看到一半的小说，拿起笔开始做计划书。

　　他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想法，只是从前事情比较多，没能仔细斟酌。现在有空了，当然是要尽早提上日程。

　　他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很土的名字，叫“星火计划”，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意思。整个计划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教育。说得再具体再通俗易懂一点，就是人才培养。

　　韩宇是在义务教育的灌溉下成长起来的人，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明白教育的重要性。

　　很多时候人们说教育改变命运，其实他觉得不然，教育改变的是人们选择的权利，而个人的选择才会改变命运。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或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是个人选择，但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是无从选择的。那些在田野里辛苦耕种的农夫，那些一出生就被剥夺受教育资格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脑子里只有眼前的粮食，脚下的土地，年复一年的努力只为讨口饭吃，他们没得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选。

　　韩宇不是很喜欢百家争鸣时期儒家的思想和主张，但他非常赞同孔子那句“有教无类”。也是因为有这一思想的存在，他才会生出培养人才的念头。

　　不是为自己培养，不是为流沙培养，甚至不是为韩国培养，他只是想留下一点火种，以待将来。这个将来，不仅仅指往后的诸国争霸，还有更遥远更广袤的概念。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早，首先他得把框架立起来。

　　接下来几天，韩宇都在忙这件事。

　　他先向玉姬和千乘说了自己的规划，然后提出一些拟定好的基本要求与他们商讨，包括并不限于施行的地点、人数、教育内容等等。

　　因为目前只有个框架，所以很多东西韩宇没有跟他们说得太深，说了他们也未必明白，只让他们做些准备。更具体的事项，韩宇打算等韩非回来，再问问他的意见。

　　“星火计划”暂定在桑海暗中施行，那里有儒家的小圣贤庄在，六国诸侯皆不敢轻易染指，且向学之气浓厚，培养学生比较方便。至于从哪里招人，韩宇还没想好，桑海肯定不行，那里的人受儒家思想熏陶多时，又有小圣贤庄珠玉在前，不一定愿意接受他所谓的培养。

　　其他事项都是次要，韩宇并不太在意，都留给玉姬和千乘去头疼，唯有一件事是重中之重——教育的内容，也就是教什么。

　　这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晚上睡觉都在梦里思考。

　　义务教育的内容包含各个领域，几乎囊括了个人一生所能接触到的所有知识的基础，但这套内容放在先秦时期绝对行不通。原因很简单，许多知识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而且也不需要，其中理科要排除掉十分之九，文科也要排除将近这么多。

　　韩宇无奈，只能将目光放到这一时期的主流学说上。

　　诸子百家都在聊什么呢？聊政治，聊社会，聊哲学。可能墨家相对特别一点，涉及到了数学和物理的部分浅显知识。农家搞实事，名家辩论一绝，但左右也逃不过上面那三大领域。

　　韩宇认真思索了今天，在计划书上写下儒家、墨家和农家的名字。

　　儒家——个人道德培养与文学知识。

　　墨家——数学、物理常识。

　　农家——种地。

　　除此之外，他还列了一些选修科目供学生选择。比如选了医家的可以学些急救措施，选了名家的可以练练口才，选了道家的就学学人家修身养性，选了兵家的读读兵法，等等。

　　教材倒是不用担心，系统贴心地给他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任务名字都照搬他的计划名，任务补助就是各类教材。

　　在韩宇拟定的框架里，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不少想当然的部分，但这些部分只有在实践中才能一一完善修改，他也不着急。

　　教育是个很大的概念，而他所做之事，正如他给这个计划起的名字，不过寥寥星火。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也可以为将来的人提供一点经验，怎么看都是赚了。

　　韩宇将自己的规划传达给系统，又花两千积分请系统帮忙修改。系统这次出奇的大方，他等了两天，不仅等来了一份修改后的计划表，还等来了三本薄薄的教材。

　　《思想道德与政治（儒家、法家）上册》、《数学与物理基础（墨家）上册》、《自然（农家、医家）》。

　　韩宇把三本教材翻了翻，发现里面几乎都是现今已有知识的总结，与他过去用的现代教材相差无几。那熟悉的预习，熟悉的习题，熟悉的单元小结，熟悉的课外拓展，熟悉的全文背诵，真是……

　　太令人感动了！

　　韩宇不禁热泪盈眶，同时回想起中学前中期被九门必修课程毒打的往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这字体……

　　韩宇翻到《思政》课文后方的识字环节，看到的不是六国之中任何一国使用的字体，而是他非常熟悉的正楷简体字。

　　“要我在先秦时期推行简体字吗？”韩宇哭笑不得，“我有点担心以后考古学家的三观。”

　　震惊！战国时期竟已出现简体字，这到底是量子力学的胜利还是历史的巧合！

　　……希望历史类报纸杂志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标题。

　　正想着，韩宇突然看到婢女匆匆过来，向他禀报道：“四爷，九公子请您往紫兰山庄一叙。”

　　闻言，韩宇顶着三个问号抬头：“紫兰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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