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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
血,全是血,举目四望,眼里根本没有其他的颜色:鲜艳夺目的血,喷溅四射的血,腥气四溢的血……这些血液在严治学身边欢快地流着,越来越多,越积越厚。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个是非之地,我得赶紧离开。
严治学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身体根本动弹不了。他的双脚浸没在血液的河流里,就像打进河床的桥墩子,岿然屹立,坚定不移。
不行,我得逃,这不是好人应该待的地方,我不能出现在这里,父亲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严治学再一次努力拔脚。
可是没有用,他的脚就是那钢筋水泥柱子,一寸都挪移不了。
怎么办?一会儿父亲来了看见我了该怎么办?
严治学哭了。
如果流眼泪的话,也会被父亲骂的,他说那是懦弱的表现,一个男孩子要勇敢,要迎难而上,要战胜困难,要藐视一切。
可是我没有办法,除了哭泣,我一点自救的办法都没有。
严治学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小声呜咽着,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严治学喃喃自语,向着不知在哪里的父亲解释,虽然他知道解释也是白解释,没有用,父亲是不会原谅自己的这种软弱行为的。
可是鲜血为什么能不停歇地流啊流的,它来自于哪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怎么这么倒霉,莫名其妙陷进了这个是非之地。严治学仔细回忆他是如何来到这里,血又是从哪里淌出来的。可是他想来想去,想得脑袋都疼了,大脑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总得有开始啊,没有前面的行动,自己怎么能糊里糊涂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有人陷害?严治学一个激灵,全身上下都出满了鸡皮疙瘩。他仔细打量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希望能借助看到的什么去脱身。
这应该是一幢别墅中的一间房。外面阳光灿烂,映照出屋里豪华的皮沙发,以及沙发前面铺的厚实地毯。
严治学突然心惊肉跳地大叫了一声。血液里漂浮着一具尸体!虽然尸体面容模糊,但从头发和衣着上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中年女人。
严治学心里怕得要命,他不要看什么尸体,他要逃离。
可不知为什么,严治学没有离开,他的眼光反而死死盯着那具女尸。
地上的血液都是她身上流出来的吗?她是谁?谁杀了她?
严治学小心翼翼地凑近这女尸,想看看血从哪里流出来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女人好像全身上下都是红红的窟窿,每一个红窟窿都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不要流了,不要再流了,我害怕!严治学想用双手去替她堵住伤口,又怕用双手去替她堵住伤口。
是不是要报警?是不是先逃离此地?
可是我动不了。就是能动弹我也不能报警,警察会怀疑我的,我得想办法逃出去。
躺在地下的女人好像知道严治学和她一样无法移动,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淡淡微笑。
死人怎么会笑,死人不能对别人笑,你不要笑!
严治学想去警告那女人,他几乎就要喊叫出声了。
可是他没有喊。他不敢喊,他只能这么既哀怨又害怕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女尸。
要是父亲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解决危机的。关键时刻,严治学觉得他最需要的还是父亲。
在严治学的印象中,父亲永远那么从容、淡定、有威严,家里大事小情他都做主,一切都在他打理下变得井井有条。在单位,父亲是个局长,也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让下属们敬畏三分。
上幼儿园时,严治学在小区里曾经有过那么几个玩伴儿。有一次男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打仗游戏,严治学的父亲来了,他先是站在严治学身边看,然后对严治学招招手。严治学想耍赖,想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父亲没说话,只是大步走上前一把拽起他就往家走。小伙伴们都吓呆了,从此再没人敢轻易邀约严治学。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从小学到大学严治学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开始是有些孤独与不自在,后来就习惯了,而且自己跟自己玩儿最没有心理负担。
但是父亲不能来,他要来看见这一切我就完了。
父亲不仅要求严治学治学严谨,还要求他生活中品德高尚,如果父亲看到他现在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回家还不得把他给骂死?父亲知道了就意味着也瞒不住母亲了,想想母亲每每为他那些鸡毛蒜皮错误默默流泪的样子,严治学心中就是一痛。
怎么办?
无法逃离,无人帮助,不敢求援,只能淹没在这无边的鲜血里吗?
我要逃离,我要活下去,我想和大街上无数的普通人一样,每天快快乐乐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在我有限的光阴里我已经够小心的了。我没有朋友,不与人交心,从小到大都是卑微地活着,陪伴我的只有书本、书本、书本。
当然,严治学承认,他也曾反抗过父亲,那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高一下半学期家长会后,父亲拿回来一张文理分科意向书对严治学说,你就学理科,理科专业多,就业范围大。
严治学不说话。
母亲也没说话,只是在他们父子俩旁边站着,微笑着点头。
父亲说:“全家一致同意,那我就替你写了。”
说着,父亲就掏出钢笔,刷刷刷地写完了,然后递给严治学说:“明天交到学校去。”
严治学没有接父亲递过来的那页纸——父亲的钢笔字真漂亮,但是也没说话。
父亲有点奇怪,看着严治学问:“咋啦?”
严治学终于鼓足勇气说:“我想学文。”
严治学的文理都很好,学哪一样都没问题,他只是觉得文科有意思,像小说啦、历史故事啦,虽然不言不语,但是那些文字好像有颜色、有温度,使他可以忽略男生们嘲笑他娘,可以不在意女生们当他是空气。在语言文字中严治学并不孤单,他的世界变得色彩缤纷,那里有数不清的朋友,他们与他一起徜徉在各种有趣的冒险中。
“拿去,明天交给班主任。”父亲的手坚定地伸向他,声音不大,但有着毋庸置疑的味道。
严治学还是没有动。
父亲觉得不对劲儿,目光严厉地向严治学扫去。
严治学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想想,然后又勇敢地抬起了头。
母亲看出点儿端倪,陪笑对父亲说:“先听听孩子的想法,也许治学有他的道理呢。”
父亲对母亲一瞪眼:“他能有什么道理?一个毛头小伙子还没离开学校门儿,对社会人生啥都不懂,你也不懂?现在不好好选择,以后毕业麻烦就大了。”
然后父亲抖着手上的纸页看着严治学说:“拿好了。”
严治学一把抢过来,三下两下就撕烂了,再大踏步回自己的卧室,锁上门。
“治学,治学,开开门。你爸说的有道理,他都是为你好,你开开门。”母亲小心翼翼地拍着门说。
“别叫他,让他想,想好了他就知道父母这么做都是为什么。”父亲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但依然很有威严和力度。
严治学不想出来,他想大不了就绝食,父母还真能让自己饿死?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流逝过去,客厅里没一点儿动静,可严治学的肚子却动静很大。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恨不得一天六顿饭,今天才吃了两顿,所以肠胃一直在对严治学抗议。
要不到冰箱里去找点儿吃的?如果自己轻手轻脚的,应该不会惊动父亲。
严治学就这样办了。他悄悄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准备慢慢向厨房移动。
但是严治学倏地停住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是父亲!退是无法退了,往前走也很为难。严治学就这么无可奈何地定在了客厅。
父亲倒也没有为难他,先站起来开了客厅的灯,然后叫母亲过来给儿子热饭。
闻着餐桌上饭菜沁人心脾的香味,严治学饥肠辘辘的肠胃完全没有抵抗力,只有内心挣扎着屈辱地吃完了饭。
等母亲收拾碗筷的时候,父亲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对严治学说:“过来坐。”
严治学知道政治课就要开始了。他赶紧说:“我明天再跟老师要一份表格,就学理。”
父亲快速地看他一眼,但嘴上并没有停止布道。
从小严治学就害怕父亲的说教,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讨厌所有教政治的老师。长大后才明白,那是恨屋及乌。不过公平说,从小到大严治学碰到的政治老师和班主任,都没有他的父亲说得好,说得多。而且他父亲从不备课,都是即兴演讲。
严治学的第一次且仅有的一次斗争就这么偃旗息鼓,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个人在壮怀激烈、提心吊胆,父亲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推开了他挥舞上来的拳头。
这件事在严治学内心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原以为自己已经长得和父亲一般高大,双方势均力敌,可以一搏了,谁知自己还是纸老虎,不堪一击。百兽之王是不可以随意藐视的,自己只能俯首称臣罢了。
严治学学乖了,硬抗是没有结果的,只能让自己难堪,让母亲流泪,所以严治学开始了不动声色的软抗。
男生不会邀请自己打球,女生不会向自己抛媚眼儿,严治学的课间相当无聊,只有趴在课桌上睡觉。
说是睡觉,其实耳听八方。女生们最爱聊八卦新闻,男生们则爱打游戏。听得多了,男生们常玩儿的游戏名称、角色定位、武器装备等等知识严治学全烂熟于心。
等所有游戏角色都是自己的老熟人之后,严治学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了。
去玩儿一次吧,就玩儿一次。
玩物未必丧志,班里男生不都在玩儿么。
自己也有零花钱,玩儿一次不花多少钱。
自己也是个爷们儿,他们玩儿,自己也要玩儿。
……
无数个念头在严治学心里冲来撞去,把他打击得够呛,他变得越发萎靡不振了。
严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检讨完自己,等严治学晚自习回来后发现,母亲的宵夜做得越发精致可口了。
谁知道游戏天地是如此精彩,它没有说教,没有嘲笑,失败了还可以推倒重来。严治学马上就迷上了这片新天地,甚至牺牲吃晚饭的时间,畅游在虚拟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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