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

　　那年小九趴在衣着破烂的霍小七背后，无忧的数着天上飘过的云朵，身旁一片黄色花海。

　　油菜花是最不矜持娇嫩的花，只要一缕春风，一丝春雨便能开出接天连地的蔚为壮观的景观来。

　　当年的霍小七与小九都如江陵城外那片无人管辖的油菜花，随便一个地方便能扎根，那些发自内心不染尘埃的感情也好似秋天枯萎的菜花，经历过痛苦挣扎，飘零在无边风雨中。

　　任是飘零，终究开过，既已爱过，不悔此生。

　　小九握着那双逐渐凉去的手，好似抓住那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在他耳边呢喃道：“下一世，可不许这么傻了。”

　　最好，下一辈子别再遇见了。

　　话竟，小九把霍小七轻轻放在地上，红着眼眶拿起那柄足有十几斤重的刀，咬唇往狼烟处奔去，见人便杀，全然不顾是否会被人背后砍一刀。

　　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知削去了几只手臂或几个头颅，恍然看见满身是血的姬曜正在冲着她笑，下意识瞪了他一眼，喊道：“不要命了！”

　　姬曜挥刀杀去一位不知死活挡在两人中间的贼人，挑起剑眉，笑道：“你发疯的样子可爱极了！”

　　有后半句没说出口，是为那位已经死去的霍小七发疯，还是在为他这个货真价实深陷重围的夫婿发疯？

　　姬曜撇了撇嘴，提刀赶到小九身旁，将其护在身后。

　　小九好似猜到他心中所想，生气道：“本宫还不想做寡妇！”

　　姬曜一个转身将小九面前不识好歹的家伙砍去握刀的手，及其开心的笑道：“有你这句话，今日我姬曜就算死在这也安心了。”

　　重甲在身的席瑶一路冲到两人身边，白了一眼，道：“能不能先杀出去再谈情说爱？”

　　姬曜环顾四周，见黑衣人越来越多，任心态再好也忍不住皱眉：“怎么越来越多了？”

　　席瑶望着向这边聚拢的无边黑云，皱眉道：“你以为凭你那三两钱的本事就能让旧臣归属于你了？”

　　姬曜把刀提到胸前，时时刻刻注意着随时扑来的黑衣人，冷笑道：“管他有多少，来一个杀一个！”

　　从午时杀到天将黑。

　　敌人还是一波一波如海浪涌来，姬曜等人杀到刀刃软，席瑶抽出空仰天一叹，咋了咋嘴，他很想回盛宇城跟秦潇道别。

　　说对不住她。

　　被护在二人中间的小九双手持刀，就算不懂战场上胜负道理，望着像蚂蚁一样前赴后继的黑衣人，隐约察觉到败局已定，便趁二人认真对敌时跑到高出老多的土堆上。

　　土堆另一边躺着尸骨未寒的霍小七，土堆这边是一心求死的小九，笑道：“我乃南朱国安宁公主，将来的北国皇后，等我逃出重围必将你们诛灭九族，挫骨扬灰！”

　　“玉丫头，快回来！”姬曜二人同时吼出！

　　厮杀的敌军停下手中的刀，听这个疯疯癫癫的绝美女子说话。

　　小九抹去脸上血污，笑道：“只要我死了，南国必定与北国为敌，到时你们的新国主还有好日子过吗？这样不伤一兵一卒就能让你们那位无能皇帝复位的好办法怎么样？”

　　“你们也看到了，再杀下去你们只会死更多的弟兄，还不一定能把那两个武功高强的家伙杀死，杀我就简单多了，只需要一刀。这笔买卖你们做不做？”

　　黑衣人手中的刀晃了晃，显然在思考。

　　姬曜眼中迸出怒火，嘶吼道：“你疯了！”

　　底下年纪尚小的敌兵受不住诱惑，迫不及待的提着饮血的刀跃到小九身旁，举刀便砍。

　　姬曜怒杀三人，想赶到小九身边替她受了那一刀。

　　席瑶手中的剑铮铮作响，也往那边赶去。

　　眼看刀起头落，又一支羽箭将提刀杀人的敌人射穿胸膛，当场毙命。

　　年轻君王，威武的将军，与刀下逃生的人齐刷刷的望向那支羽箭的出处。

　　只见一袭红妆，一匹白马，弯弓射月，姿态潇洒。见众人目光望向她，得意的笑了笑。

　　那张与小九相似的脸看到被困的席瑶，禁不住微微蹙起峨眉，好似嫌弃，又好似心疼。

　　嫌弃他满身血污丢盔弃甲。

　　心疼他身上被刀砍的大小不一的窟窿。

　　安平公主跳下马收起弓箭，顺手拿起那柄闪闪发光的剑，冲着那些效忠被赶下位的老皇帝的人喊道：“敢伤本宫喜欢的人，你们今天死定了！”

　　席瑶手中的剑紧了紧，眯眼看着那位巾帼不让须眉风华绝代的女子，银色月光下，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身后是无数的边疆兵将。

　　陶黛一步杀一人走到席瑶身边，莞尔笑道：“今天吃饭时你说大事不好，我又听守帐小兵说今天我妹妹的花轿就要到这里了，所以带人来送送她，没想到赶个凑巧。”

　　手中的剑尖抖了抖，席瑶不接话茬。

　　陶黛又道：“有些事你纵然不愿意跟我说，我也能知道。就像知道你不喜欢我一样。”

　　两军交战，喊杀声冲天。

　　席瑶与这位不怕天不怕地的公主殿下相对无言，沉默的站在战场中心，偶有几个求死的敌军试图上前都被席瑶一剑击杀。

　　安宁公主陶黛现在眼里只有这个狼狈的青梅竹马，抿唇笑道：“以前你都是保护陶玉，现在终于保护我一次了。”

　　言语中尽是欢欣，嫉妒了陶玉那么多年，终于你也保护我一次了。

　　席瑶心里很不是滋味。木然的点了点头。

　　陶黛置身战场上，对敌人却是置若罔闻，只一心一意的看着席瑶。

　　“当年要不是我故意跌落水中，你会去救陶玉，是不是？”

　　席瑶脸色难看，只哑然道：“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

　　陶黛却在这时不顾生死耍起了小孩脾气，不说完誓不罢休：“当年们被盗贼捉住，一个在湖东面一个在湖西面，我与她隔着稷湖遥望，你带着兵走到我们中间。那时我便起了心思。”

　　“我跳湖并非一心求死，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两眼，我沉入湖水见你慌张失措的朝我跑过来，我便知道我赢了。”

　　席瑶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陶黛向亲妹妹陶玉那里看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沉重的愧疚，口中却说道：“我不后悔。我要不是跳入湖中拼死一搏，那么被卖入花巷与人做妾的便是我了。”

　　席瑶顿时拉下脸来，道：“说这个干什么！”

　　“可我又非常后悔，你最终还是娶了一个烟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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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曜赶到小九身边，轻轻拍了拍那张早已没有血色的脸颊，温声道：“害不害怕？”

　　小九朝他摇了摇头，拿起身边那位已死之人的刀，与姬曜并肩而立，冷风阵阵，吹动袍角，嘴角带着一抹染血的笑：“有你在，不怕！”

　　如果说霍小七是那柄遮风挡雨的伞，那么姬曜便是给她莫大勇气的太阳。

　　姬曜抽了下鼻子，笑道：“不愧是我姬曜看上的女人！”

　　两人围成半圆形，一致对外，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姬曜杀人空隙调笑道：“这叫夫妻合力，天下无敌！”

　　那边安宁公主陶黛却重入兵阵，冲着天地大声喊道：“席瑶，我喜欢你！”喊完便像自杀一般丢下长剑，腹背皆被乱刀砍了几下，鲜血如泉涌，流在地上，汇聚成河。

　　擦干净嘴边鲜血，陶黛才敢回头看一眼先是怔住后是发疯的席瑶，倾城一笑，天边恰好出现硕大的圆月。

　　那个倒下的红色身影与背后的圆月形成一幅绝美的画面，妖艳倾国。

　　席瑶这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幅凄艳决绝的画面，而这正是安宁公主陶黛的如意算盘。

　　从天亮杀到天黑，又从天黑杀到天亮。想让姬曜死的人真多啊，比搬家的蚂蚁还多，杀了一个跑过来两个，杀了两个跑过来四个……

　　终于杀完最后一个人，小九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便扑倒在地，姬曜也是精疲力尽，连握刀的手都是颤抖的。

　　而席瑶却抱着一具看不出形容的尸首坐在地上发呆。

　　小九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爬到席瑶身边，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姐姐如今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小九没哭，也没力气哭了。把视线稍稍往上挪，便看见那张堪比死尸没有生气的脸。

　　过了很久，席瑶才摇晃起身，抱起那具尸首往南走去。

　　小九本想跟上，奈何实在站不起来，姬曜把手中长刀当作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边，声音嘶哑道：“你没事吧？”

　　昨天明明都还好好的站在一个太阳下，今天怎么就生死两隔了？小九终于哭出声，鼻涕眼泪都抹在了那片有刀痕的肩头。

　　姬曜强忍泪水安慰道：“现在都好了。”

　　东方是刚刚升起的太阳，席瑶抱着陶黛在空旷的土地上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小九伏在姬曜怀里，看向昨天站着的那个土堆，轻声道：“我们去看看他。”

　　姬曜与小九两人互相搀扶来到土堆的另一面——霍小七安静的躺在那里，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乍看上去就像是睡觉时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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